周斯越九岁的时候,母亲的肚子再次大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父母的关系竟然开始缓和,两人好像迷路很久的旅人,终于在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港湾,两人开始成双入对地一起出家门再一起回来,别墅中多了欢声笑语,原本这是一个美妙的先婚后爱的故事,只是他们同时忽略了那个在错误时间出生的儿子。
父母不是没有想过弥补,可周斯越那时已经上了小学,性格极度孤僻,与他们相处很是别扭。
于是他们选择再生一个孩子,一个全新的爱情结晶。
沈斯年小周斯越九岁,生他的那天母亲难产,在医院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小儿子。但沈斯年的命不好,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周斯越永远记得母亲得知噩耗的哭声,她面色惨白,狰狞哭嚎的样子像地狱里的恶鬼,她抱着小小的襁褓,父亲又抱着妻子和新生的儿子,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看向门口面无表情的周斯越——
他那时已经从父母的眼神读懂了怨恨,他们一定在想,为什么生病的不是他。
其实有了弟弟之后周斯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他的父母也没有因此对他不好,他们只是选择性地忽略他,好像他们只有一个儿子一样,周斯越变成了透明人。
他不是没有讨厌过这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同样都是爸妈的孩子,为什么沈斯年一出生就能得到万千宠爱,而他什么都没有?
可每次看到沈斯年冲自己笑的时候,周斯越心里的火就会莫名地熄掉。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沈斯年4岁的时候。
周斯越上了补习班回家,发现家门口停满了警车。刚踏入家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母亲的一记耳光。
沈斯年被保姆拐跑了。
“你就是个讨债鬼,扫把星!要不是你非要去学什么美术,年年也不会自己在家被保姆拐走!你为什么不在家陪着他,为什么?!”
他们把孩子丢了的事情强压在无辜的大儿子身上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那是周斯越第一次反抗他的母亲。
“他丢了关我什么事?沈斯年又不是我儿子!你们做父母的不在家看好自己的孩子,还想把事情往我身上赖!”
父亲走过来情绪激动地一脚踹在他身上,双目瞪得浑圆:“不孝之子!你都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
“为什么、为什么丢的不是你!”
他听到母亲大喊。
是啊,为什么丢掉的小孩不是他,为什么有心脏病的不是他,为什么他会是他们的孩子?
从那之后,周斯越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没过几天沈斯年就被找到了,原来是拐卖途中他发了病口吐白沫,保姆怕出人命于是把他丢到了郊区的一所孤儿院门口,那里的院长捡到了沈斯年,并把他送去医院报了警。
去接沈斯年回来的那个下午周斯越也去了,相比于父母的迫不及待,他只是下车后默默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口等待。
门口的告示墙贴着孩子们的照片,有一栏是‘明日之星’,排名第一的小孩瞧着比沈斯年大了几岁,眼睛水汪汪的,鼻梁很高,应该正处在换牙期,咧开的嘴没有门牙,笑得最开心。
周斯越定定看了那照片几分钟,又去看孤儿院的门牌。
原来在这里长大的小孩也能笑得如此开心,要是他也能生活在孤儿院就好了。
父母怀里抱着沈斯年回了家,小孩完全不知自己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浩劫,没心没肺玩着手腕上的奥特曼圈圈。
“哥哥!”沈斯年刚一被放下就抱住了周斯越的小腿,他指着自己手腕上的东西,笑着说:“啪啪、圈!给哥哥!”
小孩子的玩意儿,周斯越只敷衍地看了一眼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十八岁那年,周斯越和家中司机的儿子谈了一场恋爱。
被发现的时候,他差点被他那个古板专制的父亲打死。
冷血无情的东西,小时候弄丢自己弟弟,长大了又是个插同性屁股的变态,周斯越的父亲把他赶出了家门。
被一脚踹出去的时候,周斯越只庆幸高考志愿填报的时候他填了个离家巨远的城市。
他什么行李都没拿,手里只有一部手机和搭在肩上的外套。身后传来哭声,他九岁的弟弟跑到他身边求他不要走,周斯越没吱声,自顾自地走了一会儿,手心被塞入一张硬卡片。
是他弟弟的卡。
这么多年的零花钱都被沈斯年存在了卡里,每年生日许愿的时候,他都在心里默默发誓要好好攒钱买一栋大房子和哥哥一起住。
“哥哥,给你钱。”沈斯年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不要我没关系,你要有钱。”
这个家里,最爱他的居然是九岁的沈斯年。
周斯越揣着弟弟的卡,毅然决然离开了这座城市。
大学四年他勤工俭学,没有动过这张卡里的一分钱,可后来他发现,打工并不能让他发家致富,于是他最终还是动了弟弟的钱。
50万,他的创业基金。
或许是父母老了,又或许是周斯越过于出色,他的爸妈竟然让沈斯年当说客劝他回家看看,周斯越自然不会同意。
他原本也不叫周斯越,他姓沈。
十八岁那年,他毅然决然改了名字,和对他最好的祖母姓周。
他的产业永远有弟弟的一半,但对于他们的父母,周斯越早已放弃了。
其实也不算他先放手,毕竟在很久之前,他的父母就早一步抛弃了这个儿子。
周斯越的故事讲完了,许弋靠在他身边,一双大手热热的,紧紧牵着着周斯越。
“你爸妈有病吧??”卧室漆黑一片,许弋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一下就把周斯越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不是他俩有没有去医院看过啊,我真的没有开玩笑。”
周斯越的坏心情随着许弋的这句话被冲淡不少,他扯开嘴角笑了笑,“可能也有我的原因吧。”
“有你个屁的原因,你可别被他俩KTV了!”许弋越想越气,恨不得起床跑两圈,这俩老逼登,真该死啊!
“同一个爹操出来的孩子,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可算是当父母不需要考试,尤其是你那个爹,两分钟一哆嗦就完事儿了,在你面前装什么玩意儿!你弟丢了他打你,可算让他逮着逼装了,就他伟大,就他爱老婆疼儿子,妈的对你这么不好不如当初那一泡射墙上!”
说罢许弋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别射墙上了,那样我就没老婆了。”
“你要是我哥就好了,你不知道我爸妈多好!诶也不行,你要是我哥咱俩不乱伦了!”许弋思虑斟酌,一字一句道:“要是我爸妈还活着就好了,他们一定会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疼,绝对特喜欢你!”
“真的?”周斯越语气悠悠,“即使我是个男的,你父母也会很开心?”
“必须的必啊!长得好看又能挣钱,我高攀了好吧!我都能想到要是我妈还活着,看到我带你回家她能说什么。”
“什么?”
“儿子牛逼!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斯越眼眸漆黑,打量着许弋唇角的弧度,凑到他颈窝将头埋了进去。
感受到周斯越的亲近,许弋顺势搂住了他,伸出手地、帮周斯越扯了扯被子,唇线渐渐拉直。
“越越,有我在,没有人会欺负你。”
床头扣着的手机屏幕亮了一瞬,无人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两人相互缠绵进入梦乡,许弋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医和你诊疗中心】亲爱的许弋先生,您已成功预约202x-0x-14:17(20号)方xx医生。就诊当天,请按预约时间提前10分钟取号,凭就诊卡到医院自助终端机按“预约确认”,取号等候就诊。温馨服务,你我同行,医你精神,百年传承!」
第26章
“请许*先生到7号诊室——”
冰冷的机械女音响了好几声许弋才回过神,他捏紧手中的就诊单,缓缓走进诊室。
他预约了复诊,面前的医生还是他第一次来时为他确诊病情的那位,方医生显然也认出了他。
“许先生?”方医生看起来很吃惊,“你这是……”
“我来复查。”
“许先生,上次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接受治疗,您没去了解一下我推荐的临终关怀中心吗?”
许弋没接话茬,双眼紧盯方医生,固执地重复:“我想再查一遍。”
很多确诊绝症的病人都是这样的,一开始不肯相信,接受病情后求生欲望强烈。
几个小时后,方医生手里拿着许弋的检查报告,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许弋原本明亮有神的眸子瞬间黯淡无光,好像被夜风骤然吹熄的烛火,恍惚间似要流下泪来。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你时间不多,如今几个月过去,你能平安活到现在已是奇迹,现在才想办法治病,太晚了。”方医生摘下眼镜,面带遗憾地看向许弋。
“你来复查,是因为身体出现了病痛反应是吗?”
“……莫名其妙流过鼻血,有时猛地起床时会感到眩晕,发烧过两次,抵抗力下降。”许弋回忆着这段时间以来身体的不适,越回想越觉得可怕。
“唉,是这样的。您确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没有治疗的必要了,如果真的想治病,您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想着来医院复查呢?”
许弋一时之间没有出声,他微微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而无血,仿佛每一次喘息都艰难无比,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
“我之前没想着治的。”他的神色绝望而无助,疲惫的脸色上透着股子死灰之色。
“我以前无所谓,孤家寡人一个,治不治都一样,省下来的钱还能给孤儿院的孩子们。院长之前还跟我念叨过西楼的门被蚂蚁蛀了,有孩子差点从栏杆那掉下去,得换新的。”
说着许弋弯下脊梁,眼神投在空中没有焦点,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双手在冰凉的脸上搓了两下。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不再是一个人,我有爱人了。”想到周斯越,许弋的手恢复了一点温度,水光朦胧的眼里此刻并不是对于死亡结局的恐惧,而是一抹化不开的深情,以及恨不能以后陪在他身边的绝望。
“我想活久一点,我还没和他待够呢,我们说好了等他老了之后我伺候他的,我推他去看山花,他说不要我推他,他怕我到时候从山头给他推下去。我还要带他去村里掰苞米,他娇生惯养的一定没亲手摘过玉米,我们要去看漫天的冰雪,他是南方人,从来没见过雪的,我要给他堆雪人,捏小鸭子……”
许弋语无伦次地说着那些他从未曾告诉过别人的计划,说到最后他几乎泣不成声。
怎么办呢?
他死了,周斯越怎么办呢。
许弋的胸膛起伏不定,他看着面前的医生,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漂浮在水中的稻草。
“大夫,我求求你,真的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了吗?哪怕只是延长一点我的寿命,我不贪心,就一点点。”
让我再陪他一段时间。
方医生拿起许弋的片子和报告,声音平淡:“你拿着这个,去其他医院问,你去问问哪家医院能治好你的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癌症病人晚期的样子,骨瘦如柴,生不如死。你想留给你爱人的最后印象是那样吗?你想让他亲眼目睹你离世吗?让他看着你从现在的样子变成一个呻吟枯槁的绝症患者等待死亡吗?”
许弋只觉得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病魔吞噬着、撕咬着,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好似看见在不久的将来,自己身上插满了管子躺在床上,周斯越在一旁绝望地守着他,眼里溢满悲伤。
“所以我建议你去临终关怀中心,至少最后在你爱人的眼里,你还是此刻的模样。”
许弋失魂落魄地走出诊室,下楼的时候没有坐电梯,他去了住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