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惟青很快听明白了，这三个人，争论的是明年规划中的一部分——到底应不应该为ES1.0请明星代言人。

　　苏穗认为不应该请代言人，理由是请代言人预算高昂，同样的预算可以做多场线下营销活动，性价比太低了。

　　但祁筱却坚持认为应该请代言人。

　　“行业内其他做类似产品的公司，都请了代言人。美卡的核心业务，也请了代言人。这明显是一个行业通用举措……”

　　而舒清华作为组长，努力起到调节引导作用，可那不自信的病似乎又犯了，有气无力地，压根没人听他的。

　　洛惟青才听了几分钟就忍不住打断：“停停停！”

　　会议室里霎时安静下来。他靠在座椅靠背上，悠悠问：

　　“谁来复述一遍，我们明年市场部的总目标是什么？”

　　祁筱反应最快，立即指着会议室白板上一行数字：“目标是ES1.0的销量，达到这个数值。”

　　洛惟青点了下头：“也就是获客。根据之前的分析，目前，挡在我们获客面前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这回苏穗抢着答了：“产品价格太高，用户价值不够明确。”

　　“所以——”洛惟青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告诉我，请代言人能够解决哪个问题？”

　　会议室陷入了片刻沉默。

　　洛惟青笑了：“我再换个问题。请代言人，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舒清华左看右看，见没人说话，终于能插上嘴：

　　“请代言人能提升我们的品牌知名度，同时提升用户对我们产品的信任程度。”

　　洛惟青缓缓站起身：“而我们ES1.0这款产品，因为背靠美卡集团这家享誉全国的大公司，相比较同行业其他小型科技公司，最大的优势就是品牌知名度和信任程度，对不对？”

　　他视线一点一点扫过面前几个年轻人，感觉自己像是去了大学讲课似的：

　　“其他小公司为什么一定要请代言人？因为他们缺知名度！而我们恰好不缺。我们为什么要请？”

　　祁筱抿了抿嘴，忍不住问：

　　“可是我们美卡的吃喝玩乐购主营业务板块，同样也都这么知名了，为什么还是请了代言人？”

　　“好问题。”洛惟青朝她微微一笑，“但他们不是因为缺知名度而这样做，恰恰相反，是因为市场高度饱和。”

　　“看过这两年的财报吗？我们的主营业务用户增长率已经出现下降趋势。市场饱和的情况下，无论再怎么做降价促销，也很难吸引到新用户，因为目标用户基本已经全部被吸收。”

　　“在这种情况下，请知名顶流作为代言人、铺天盖地打广告，只是为了确保我们在用户的认知里，行业头部的位置不动摇。”

　　“最重要的一点是——”

　　洛惟青在桌上敲了敲：“成为美卡集团的核心代言人，已经成为众多明星相互比较的实绩之一！你们知道我们主营业务的代言人，压根就没、要、代、言、费，只是单纯为了巩固自身名气，主动来帮我们代言的吗？”

　　祁筱愣住了，瞬间摇了摇头。

　　洛惟青又笑了：“我们ES1.0，现在有那个本事吗？”

　　祁筱很快就再度摇了摇头。

　　“所以我的结论是不请代言人。还有问题吗？”

　　看见三个小朋友的头一齐摇得像拨浪鼓，洛惟青耸了耸肩：

　　“这不就行了，事情不是很简单就解决了？你们吵来吵去都没抓住重点！做决策，别偏离核心目标！”

　　三位新人看向洛惟青的眼里，都露出了又惭愧又崇拜的神色。

　　洛惟青早就习惯被别人这样崇拜地注视，毫不在意地随手朝舒清华勾了下：“来吧，不是约了我的时间要汇报？”

　　舒清华赶紧抱着计算机跟了出去，带着洛惟青去了他订的另一个会议室。

　　这是B组的规划任务，在这么多天内部讨论之后，第一次向洛惟青进行整体汇报。

　　但没想到的是，洛惟青只扫了一眼舒清华给他的打印版表格，就淡淡道：“今天先别讲了。”

　　舒清华正在调试投屏，瞬间愣住了：“为什么……”

　　洛惟青：“类似刚刚请代言人那种目标把握不准确的活动，我看你们的表格里还有好几项。你基于获客这一核心目标，把所有活动都检查一遍。”

　　舒清华紧紧抿着嘴，又抽掉投影仪连接线：

　　“好……其实，我原本也是依据目标来做决策的，但是讨论的过程中，我说不过他们……”

　　洛惟青没好气打断了他：“你是组长还是他们是组长？”

　　舒清华低着头：“我是组长，可我经验最少……”

　　洛惟青双手挽在胸前：“那又怎么样？上回去总监面前汇报，你不是还挺自信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敢了？”

　　“我……”

　　“你再这样，我可要换人做这件事了。”

　　舒清华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

　　“怎么了？”洛惟青脸上没有笑，只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多大了，你不会还要哭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舒清华眼泪掉下来了！

　　洛惟青：“……还真哭？你不会以为我还会安慰你吧？”

　　舒清华摇头，就站在那里，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

　　商业场合遇见再难缠的对手，洛惟青都能笑着将对方打败。但偏偏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根本受不了下属在他面前流眼泪！

　　洛惟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朝舒清华抬了抬手：“过来。”

　　舒清华踉踉跄跄走到他身边坐下，眼泪巴巴地看着洛惟青。

　　洛惟青被他看得完全受不了，只得伸手揽住他的肩，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好了好了，别哭了，回去按照我刚刚说的好好改方案。”

　　舒清华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边流泪边断断续续开口道：

　　“洛惟青，我真的很想做好，每次带B组开会之前，我都会熬夜先把所有问题自己梳理一遍，我已经很久没睡好觉了……可是会上我把想法拿出来后，遭到质疑和反驳，我的思路就乱了……实在不行你就换掉我吧，我是一个又胆小又懦弱的人。”

　　洛惟青：“……”

　　他推开舒清华，站起身，随手拿起一只黑色白板笔，很快就画了一个坐标轴，语气急促：

　　“横轴是月份，纵轴是重要市场节点，市场节点包括主打用户价值点的原创活动、节假日营销活动、产品更新宣传节点……你把所有可以做的活动在表格里列出来，计算它们能够带来的潜在销量，最终保证完成目标。”

　　洛惟青将白板笔插回笔盒：“从今天开始，你就拿我这张图去带大家讨论。这套思路，就是之后你判断所有观点的基线。不许乱！”

　　他转过头，见舒清华已经迅速拿起了手机，对着白板上的表格“咔嚓”拍了张照。见自己的动作被发现，又抿着嘴收起手机，赶紧连连点头。

　　振作得倒快。洛惟青看了眼时间：“行了，今天先下班吧，再给你两天时间，讨论完把规划改完给我。”

　　走出门前，洛惟青转头警惕地提醒：“下次不许再哭了啊。”

　　舒清华小声解释：“我只是泪腺比较发达。”

　　洛惟青：“那下次不许再在我面前发达了！”

　　他语气里故意带了点威胁，舒清华才抿着嘴，勉强点了下头。

　　……

　　洛惟青推开会议室的门走出去，意外地看见陈树旸竟然坐在他工位旁边。

　　“怎么了社长？”

　　洛惟青逆着夕阳的光线走过来，在陈树旸眼里，浑身都披满了金光。

　　他抬起头羞涩一笑：“惟青哥，你今天又没去日会，也没请假。我担心你，就来看看。”

　　“开会呢。”

　　洛惟青见刘予已经将晚餐保温袋放在他桌上，午餐的也取走了，就拿上饭盒拍了拍陈树旸肩膀：“走吧，回学校。”

　　“这是什么？”陈树旸好奇地看了眼保温袋。

　　提到这个保温袋，洛惟青方才语气里的不耐烦迅速散去，眼角微微上挑：“宋总给我做的爱心晚餐。”

　　陈树旸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也是为了让惟青哥留用么？”

　　洛惟青点了下头，陈树旸硬着头皮道：“那宋总还真挺用心的。”

　　洛惟青只笑了笑，陈树旸便也没接着这个话题聊，余光里见舒清华抱着计算机从会议室走出来，忽然想起他刚刚隔着一扇透明的会议室玻璃看到的场景——

　　这个男的竟然抱着惟青哥哭，还抱得那么紧。

　　他不明白开个会而已，有什么会让那人哭成那样，更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开会的时候抱着老板哭！

　　可如果哭，就能名正言顺抱住惟青哥的话……

　　陈树旸跟在洛惟青身后，一直沉默着走到公司楼下花坛边的时候，忽然声音颤抖着叫住了对方：

　　“惟青哥，今天中午齐享又来找我了。”

　　“找你干什么？”洛惟青回头眨了眨眼。

　　“他说让我找机会混进总裁办公室，我拒绝，他就骂我。”陈树旸低着头，声音越说越颤抖，再抬起眼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挤出了眼泪来。

　　洛惟青皱起眉头：“你以后别再和这种人见面了。”

　　陈树旸摇头：“但我母亲希望我能够加入那个家庭……他在我母亲面前表现得很爱我，可在我面前却这样……”

　　陈树旸说着说着，就顺势悄悄靠近洛惟青，边流泪边颤抖着将头埋进了他的脖子里，又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

　　洛惟青身体僵了一瞬。

　　今天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脆弱？

　　他不擅长安慰人，见陈树旸这么伤心也不好推开，只好迟疑地伸出手，拍了拍陈树旸的背。

　　不远处。

　　许幸恰好下班走出公司，远远望见洛惟青和陈树旸在树下拥抱，大为震惊！

　　——之前老板跟他说什么来着，说洛惟青不喜欢陈树旸！她就知道老板在瞎说。

　　许幸刚毕业的时候，就是因为敢于挑战权威而被宋渝州看中。此刻她也继续发挥了挑战权威的性格，迅速偷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宋渝州，得意洋洋：

　　【老板！之前不喜欢可不代表之后不喜欢】

　　很快收到了宋渝州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