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木多达夫直接进入了自我剖析的坦白局流程之中。
“我家在长野的乡下经营着一个已经有了百年历史的雕刻作坊,一直靠承接其他工厂的订单营生。十几年前,本川伸治那个混蛋来了,嘴上说要扶持这些工厂、然后给我们作坊更大的订单,实际上只是骗子,他害的那些工厂倒闭、我家的工坊也彻底经营不下去,我父亲病重,母亲也因为操劳而猝死。”即使在诉说内心的愤恨时,木多达夫也显得异常冷静,“本川伸治早就该死了,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
他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当然,罪魁祸首不是只有本川伸治而已。和他勾结在一起的恶心政治家、以及不作为的警察,你们、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到最后,木多达夫几乎是狂笑起来。
在场的警察变了脸色,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就有工作人员一脸惊恐地冲进了宴会厅之中:“炸弹!我们发现了炸弹!”
萩原研二神色一沉,抓住了工作人员:“炸弹在哪?”
“配、”被抓住的工作人员颤颤巍巍地回答,“配电房……炸弹在配电房!”
“我也去,”工藤新一神情严肃,“我在夏威夷跟父亲学过拆弹。”
萩原研二拦住了他:“我才是专业的排爆警察,放心交给我就好了,国中生就好好地待在这里吧,还没有到需要你出手的时候哦。”
青年警官自信地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鹿见春名凝视着萩原研二的身影消失在廊道之中,犹疑了一下,转头向另一条出口走过去——两边的回廊是连接在一起的,他绕一圈也能到达配电室。
“来不及了。”被青谷警部压在地上,双手手腕被手铐铐住的木多达夫轻声笑了起来,“来不及了。”
——身处配电室的萩原研二已经充分理解了“来不及”的意思。
杀死本川伸治的时机是木多达夫精心计算好的,同理,这个炸弹爆炸的时间也是他计算好的。
被藏在空置的箱子中的炸弹上,显示的最后倒计时是三分钟。
“这下有些麻烦啊。”萩原研二的脸上露出苦笑,“三分钟,有点紧张了。”
他挽起西服的衣袖,露出小臂,咬着剪刀拆开了炸弹的外壳,露出了显露错综复杂的内里。
微凉的手指指尖擦过萩原研二的唇,冷薄荷的气息涌入他的感官之中,接着是垂下来的发梢,柔软的发尾扫过他的额头和耳尖,带来细密的瘙痒感。
那双带着凉意的手从他的唇齿间夺走了剪刀,少年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需要我帮忙吗?”鹿见春名揶揄地说,“研二警官。”
萩原研二下意识地仰起头,看向鹿见春名,叹了口气后笑了起来:“如果小诗能帮忙就再好不过啦。”
一个人想在三分钟内拆掉确实时间紧迫,但多加入一个人就勉强够了——在停止倒数时,刚好还剩下七秒钟。
大概是没能看到预想之中的焰火,戴着手铐的木多达夫神色阴沉,随后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指,一枚纸片大小的遥控器从衣袖中滑落到他的掌心。
注意到他小动作的工藤新一看了过来:“喂,你——”
他脸色一变,却没能阻止木多达夫面无表情地按下按钮。
原本已经停止计时的倒计时再次走动,数字立刻从7跳成了6。
萩原研二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拽住鹿见春名的手腕,打开配电室的门,拉着他向外奔逃出去。
可惜六秒的时间太短,即使是世界纪录,要跑出五十米也需要将近六秒的时间,更何况他们所处的地方还是狭窄的走廊。
在爆炸的火光绽放的瞬间,萩原研二下意识将鹿见春名护在了怀中。
第74章 酒厂的场合(22)
被安装在配电室中的炸弹爆炸时引发了连锁反应, 整座举行宴会的大楼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一片昏暗之色。
在感受到爆炸的火光和热浪的那一瞬间,鹿见春名心头一沉。
他倒是一点都不害怕这种爆炸,毕竟他是亚人, 就是被炸成灰了都能重新复生。
……但是萩原研二不行。
萩原研二只是最普通的人类而已, 他的生命仅此一次, 即使消逝也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鹿见春名紧抿着唇。萩原研二死死地、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 他能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被紧紧抓住的触感, 以及紧贴皮肤传来的温热的体温。
他不想看那双紫罗兰般的漂亮眼睛永恒地闭上。
那么,至少……
鹿见春名在心中呼唤了一声,藏太张开翼翅, 向他扑过来——但在藏太触及到他们两人的瞬间,鹿见春名便被萩原研二按了下去。
属于青年警官滚烫的体温覆盖在他身体上,烟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涌来,紧接着是爆炸而产生的滚烫的温度以及巨大的气浪。
他们两人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摔落在地上, 滚动几圈后直到撞在墙壁上才停下来。
鹿见春名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痛感。
他被萩原研二用双臂禁锢在怀中, 那双用来拆弹的手握着他的肩, 手掌护住了他的后脑勺。
爆炸产生的热浪异常滚烫,被炸碎的碎石与铁片飞溅出来, 划破了衣物, 在肌肤上留下几道浅浅的伤痕。
鹿见春名听到了萩原研二发出的轻微的闷哼声。
他倏然抬起头,入目却是一片红色。
鹿见春名默不作声地抬起手,在眼角擦了一下——有血液在往下滴落,染红了他浓密的睫羽, 在他的指腹上晕开一抹刺目的血色。
那是血,但不是鹿见春名的血。
他缓缓抬起头, 即使身处昏暗的环境之中,也能看清从萩原研二的额发间蜿蜒流下来的血痕,滚出来的血珠沿着下颌往下滴落在他的脸上。
拥有着绚丽紫罗兰色的眼瞳费力地睁开,倒映出昏暗中一点月光般的颜色。
爆炸和被掀飞的动静让他的□□被撕破,露出了被掩盖的银发。
“小诗……”萩原研二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说话时显得异常费力,“……你、你没事吧?”
鹿见春名坐了起来,胡乱地伸手,用指尖擦过他的额发,将沿着额头流下来的血痕擦开。
“你能动吗?现在怎么样?”鹿见春名克制着胸腔中翻滚涌动的情绪,尽量让语气显得平稳。
“感觉不太好……”萩原研二苦笑了一声,“好像动不了,肋骨和小腿一动就痛,我猜多半是断了吧。”
即使是苦笑,萩原研二的态度也十分平和,好像并不觉得肋骨和腿骨骨折是什么大事一样。
鹿见春名咬了咬牙,止不住语调中的颤抖:“你疯了?你是笨蛋吗?”
“嘶——”萩原研二发出了吃痛的声音,他十分委屈,“好疼啊小诗,干嘛要骂我笨蛋?”
“你的脑子是被爆炸给炸糊涂了吗?”鹿见春名拔高了声调,随后又克制地压低了下来,“你不是知道的吗?你知道的——我有‘超能力’。”
“都说我有超能力了,有那种力量保护,我根本不会有事,你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正常人为什么要反过来保护我?”他恼怒至极,“你知不知道你是会死的!”
“啊……可是,”萩原研二说话时几乎用上了断断续续的气音,“小诗也会死的不是吗?”
鹿见春名语塞。
“……我不会死的。”
他会死,但死亡也只是短短的几个瞬间而已,他不会因为死亡而真正地迎来生命的终结……他是不会死的怪物啊。
他连人类都算不上。
萩原研二费力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在昏暗之中鹿见春名看不太清晰他的表情,只能察觉到从萩原研二的唇齿之中泄露出来的一点笑意。
“小诗在逞强什么呢?”萩原研二用气音低声说,“就算有超能力,也是会受伤的肉体。”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
“而且……好歹我也是可靠的大人,至少相信我一点、稍微试着依靠我一下吧?我可不能总是靠小诗来保护啊。”
他是警察,有着保护其他公民的义务——这其中当然包括鹿见诗,不管是出于公义、又或者是因为私心。
比起被鹿见春名保护,他更想保护鹿见春名。“不会死”只是逞强的话,即使是有超能力的鹿见春名,单从身体而言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上一次从摩天轮上救下松田阵平时,萩原研二就被鹿见春名吓的够呛……他那次差点真的以为鹿见春名死亡了。
虽然最后鹿见春名好好的,但从那个时候起,萩原研二就察觉出来了——仗着那个“超能力”,鹿见春名胆大且肆意妄为,完全不把那些危险放在心上,也完全不打算依靠任何人。
大概是过往的经历,才让他形成了这样的习惯。但至少……萩原研二想稍微改变一点。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我在身边”——他想说这些话,但最后仍然含在唇齿间,没能吐出来。
鹿见春名的身体紧绷起来,双手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衬衫衣领,却没舍得用力,只将染了灰尘的衬衣揉地皱成一团。
“我才不需要你保护。”
他是不需要保护的怪物、非人类、异种。
鹿见春名深深地倾身过去,垂下头,用额头抵着萩原研二的颈窝之中,硝烟的气息灌满他的鼻息,他能透过薄薄的眼皮,感受到萩原研二跳动着的脉搏,接着便是胸腔之中心脏急促地、微弱的跳动着的声音。
“……可我不是人类。”
鹿见春名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不附在耳边就无法听见的程度,几乎风一吹便要消散。
但萩原研二没能听到鹿见春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在强撑着清醒说完那几句话之后,便因为爆炸之中受到的伤而彻底昏厥了过去。
*
鹿见春名坐在保时捷356A之中,他靠在座椅的椅背上,侧头看向窗外。
窗外全是停滞着的车辆,行人在斑马线上穿行,排在前方的车辆一眼看不到头。
不管是工作日还是周末,东京的交通一向这么水泄不通,即使琴酒开着的保时捷356A边上全是一片真空地带——没人敢去碰这辆擦出一道痕迹来都几百万的老爷车——也改变不了堵车的事实。
琴酒显然也很不耐烦堵车,但他是个冷酷的Top Killer,所以最多也就咬了只烟点燃,逼仄的车内立刻弥漫起了淡白色的烟雾。
鹿见春名隔着明净的玻璃窗看了一眼,前方不远的地方就是杯户中央医院。
萩原研二就是在这家医院里住院的。
昨天的宴会,多亏木多达夫设置的那个炸弹,炸弹引爆了配电室之后让整栋大楼的电力系统彻底停摆,方便了鹿见春名这个伪装出来的女仆脱身。
在撤离之前,为了以防万一,他打了救护车的电话,还把萩原研二从不起眼的廊道之中搬到了最显眼的地方,确保他能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鹿见春名倒是很想去看看萩原研二,但现在身边有琴酒在……他总不可能带着琴酒去给一个警察探病吧?按照琴酒那个病入膏肓的疑心病,估计在知道他和警察关系这么亲密之后,第一时间就会选择把这个警察给灭口。
他垂下眼睛,将车床摇下一点,烟雾透过车窗的缝隙飘了出去,连带裹挟着从鹿见春名指尖弥漫出去的黑色亚人粒子。
亚人粒子在空气中旋转着飞舞,自下而上地构成了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形怪物。
藏太用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看了鹿见春名一眼,随后展开了背后巨大的翼翅,向不远处的杯户中央医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