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踩下油门之前,诸伏景光迟疑了一下,把那个玩偶从车后座捡了起来,毫不手软地将这个遭到嫌弃的礼物开膛破肚。在确认这个玩偶在不存在他视线之中的时间里没有被动什么手脚之后,他又将玩偶放回了车后座。
鹿见春名站在窗边,他撩开窗帘的一角,凝视着诸伏景光的车缓缓开启。
他并不是那种被几句话哄一哄就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如果为人真的这么天真的话,他早就被厚生劳动省抓起来关进实验室里成为被折磨的试验品了——厚生劳动省的实验室要比组织的研究所残忍一千倍。
厚生劳动省的实验室是完全不将亚人当做人类来看待的,在他们眼中,亚人只是一种比较珍贵的实验动物而已,和小白鼠没什么差别。
被烧死、砍死已经是最温柔的死法了,甚至还会被压成肉泥、被绞肉机绞碎成肉酱……鹿见春名没经历过这些,当然也不想经历。
如果哪一天组织的实验也发展到这种过激的程度的话,鹿见春名绝对头也不回地就跑路。
他打开窗户,让藏太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无人能够看见的黑色幽灵只存在于他的眼中,那个怪物张开巨大的黑色翼翅,飞向远处那辆诸伏景光驾驶着的车辆,然后缓缓收拢了巨大的翼翅,停驻在车顶。
正在开车的诸伏景光动作一顿,感觉到车身一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车顶。
他逐渐减速,将车停在了路边,下车看了一眼——车顶上当然是什么也没有的,普通人的眼睛根本无法看到亚人的黑色幽灵。
通过藏太的感官,鹿见春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诸伏景光脸上带着点疑惑的表情。
在确认车顶上什么也没有之后,诸伏景光又坐回了车内。
出于卧底时的谨慎,诸伏景光开着车多绕了几圈,沿着街道多开了足足一个小时之后,那辆在东京街市之中兜圈子的车才开入了居民区之间狭窄的巷道之中。
鹿见春名也叫了辆出租车,隔着好几条路的距离远远地跟着诸伏景光。
虽然藏太身为一个人形的全自动监控器十分好用,但是IBM是有距离限制的,鹿见春名只能远远地跟着。
只不过有藏太在,他不用跟的很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基本上不可能被发现。
诸伏景光给没有备注的联系人发了个消息。
[安全屋见。]
过了一会儿,这条信息才得到了简短的回复:[OK。]
在发完这条消息之后,诸伏景光回忆起刚刚差点丢了命的危机,愤而给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发了一封邮件。
作为几乎同期加入组织、得到代号的成员,又同是威士忌,苏格兰、波本和莱伊这三个代号成员经常被安排进一个行动小组之中共同执行任务,即使私底下有什么联系也很正常。
只是诸伏景光要和降谷零聊的事一般并不能被组织知道,难免会过分谨慎一些。
除了自己的安全屋之外,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有一个共用的安全屋,偶尔他们会约在那里见面,互相分享一些情报——很多东西以文字或者电子档案的方式留下来分线太大,还可能被其他人发现成为证据,口头的交流只会将信息留存在脑子之中。
诸伏景光驾驶的车辆驶入老式公寓楼的停车场之中。
在他上楼的时候,藏太也跟在他的身后。
他打开门,进入房间之中。降谷零就站在玄关处等他。
“出了什么事了?”降谷零双臂环抱着问他。
诸伏景光在幼驯染面前就没有作为苏格兰时的伪装了。他申请疲惫,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在降谷零的肩上拍了拍。
“zero,你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些什么。”诸伏景光叹了口气。
“你经历了什么?”降谷零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诸伏景光走进室内,打开冰箱,从冰箱中拿出了两罐冰啤酒来。他递了一罐给降谷零,降谷零接过了冰啤酒,拉开拉环,喝了一口。
诸伏景光这才开口:“我成为告死鸟的搭档了。”
降谷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地一颤,还没咽下去的冰啤酒一下呛在了他的喉咙里,然后喷了出来,落在了诸伏景光灰蓝色的卫衣上,形成星星点点的深色水渍。
他顾不得这些,用手背揩去嘴角的水痕:“什么?你说什么?”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我成为告死鸟的现任搭档了。”
降谷零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告死鸟为什么要让你做他的搭档?他的搭档不是琴酒吗?”
藏太忠实地为鹿见春名传达看这一幕,坐在不远处咖啡厅里的鹿见春名陷入了沉思:这俩公安关系这么好吗?没记错的话他俩不是一个部门的吧?
“我也没想到我会成为告死鸟的搭档。”诸伏景光显得十分无奈,“至于原因……要问为什么,你还是问萩原和松田吧。”
“萩原和松田?”降谷零愣了一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萩原、松田,这个叫法,好像他们原本就认识一样。鹿见春名皱起了眉。
降谷零的反应也十分奇怪。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从警校毕业时就是排爆警,和公安应该没什么关联才对,但甚至不需要诸伏景光特意告知这两个人是谁,降谷零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说明他们原本就认识。
等等。
鹿见春名想了起来。
算一算年龄的话,波本和苏格兰都是26岁,而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也是26岁,他们既然都是警察,那么应该都在警察学校就读过,年龄相近的话,很有可能是同一期从警察学校之中毕业的,这才能解释警察厅公安和警视厅公安为什么会跟八竿子打不着的排爆警这么熟悉。
但是……会这么巧吗?
诸伏景光语气深沉:“我怀疑,松田和萩原给告死鸟下降头了。”
告死鸟太爱了,他真的,哭死。
降谷零满脸迷茫:“?”
“是这样的,今天我偶遇了和松田、萩原在一起的告死鸟。”诸伏景光简略地解释,“大概是觉得我发现了松田和萩原警察的身份,会对他们不利,所以告死鸟想杀了我。”
降谷零脸上的迷茫之色加深:“?”
这中间的转折有点大,前一秒诸伏景光刚说他成了告死鸟的新任搭档,后一秒又说告死鸟对他动了杀心。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冰啤酒的瓶身,将啤酒罐捏出了一点轻微的凹陷来。
“他为了萩原和松田的安全,打算杀了你,保守这个秘密?”降谷零语气微妙地重复了一遍,“这……我很难评价。”
“我可不知道那两个家伙对告死鸟来说这么重要。”诸伏景光头疼地捂住了额头。
“不知道是萩原还是松田。”降谷零皱眉,“还在警校的时候,那些女警就喜欢围着萩原转,松田在爆处组似乎也很受欢迎的样子。”
鹿见春名握着咖啡杯的手指收紧了。
他难以置信。
你们居然真的是同期?这个世界未免也太小了吧?东京是只剩你们这几个警察了吗?
……
松田阵平刚刚洗完了澡,将一条毛巾挂在往下滴水的黑发上,深蓝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手机的屏幕上。
浴室打开的一条门缝之中,蒸腾的热气溢了出来。
额发下凝聚的水珠沿着松田阵平的脸侧轮廓滚落下来,滑过凸起的喉结,没入睡衣衬衫的衣领之中。
手机上显示着收到一封新的未读邮件的提醒,发件人是[诸伏]。
“怎么突然发邮件了……”松田阵平奇怪地嘟囔了一声,点开了那封未读邮件。
From:Morofushi
To:Matsu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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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你们两个混蛋干的什么好事?!
“……莫名其妙。”
松田阵平被骂的一脸迷茫,完全想不通这封邮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他试图往下滑,却发现这封邮件真的就只有这寥寥数语的一句话而已。
身为陪护人,松田阵平是打算陪床一晚的,至于之后就让萩原研二自生自灭好了。
他穿过病院亮着灯的走廊,推开了病房的门,打算去找萩原研二,一起研究一下他到底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挨骂——在开门的瞬间,他和坐在轮椅上的萩原研二面面相觑。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随即对松田阵平展示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也是一封邮件,除了收件人不一样之外,和松田阵平那封邮件之中的内容完全相同。
“小阵平,”萩原研二用探究的眼神盯着松田阵平,“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也收到了这封邮件,”松田阵平满脸地不解,“他发这个是为什么?”
“我也想问……”萩原研二语气迟疑,“该不会是小阵平做什么事惹他生气了吧?”
诸伏景光向来个性温柔内敛——简而言之,他是闷着黑的类型,即使拱火也无比温和,通常而言不会在邮件中用上“混蛋”这样的字眼。
“怎么你就栽到我头上来了?”松田阵平抗议,“肯定是因为hagi你做了什么吧?”
萩原研二斩钉截铁:“绝不可能!而且——邮件的用词明明是‘你们两个’,就算真的做了什么也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干的吧?”
“……所以我们两个做了什么吗?”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吧!”
“难道是因为魔法少女?”
“啊……真想不到他有那样的爱好呢,啧啧。”
*
虽然都是公安,但警察厅公安部和警视厅公安部实际上是两个系统——如果论高低的话,显然警察厅的公安要更高一级。
同样,警察厅和警视厅的公安系统也是不互通的。
电脑屏幕莹蓝色的光照亮了整间苍白的室内,主机绿色和红色的光闪烁交织。一双手在电脑的键盘上快速地敲击,随后在电脑主机的USB接口上插入了一个U盘。
U盘的表面镌刻着烫金的纹路。纹路蜿蜒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株金色的世界树。
U盘接入之后,在电脑屏幕中弹出一个弹窗,一行行代码被自发地输入到弹窗之中,最后弹出了一个加载条来——最开始是0%,然后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加载。
插入U盘的男人显然有些烦躁,手指指尖在桌面上以三下一次、间隔两秒的速度匀速地敲击着,在狭窄且安静的室内奏响沉闷的敲击音。
等到进度条走入50%时,一个被命名为潜伏成员的空白文件跳了出来,倒映在男人浅褐色的眼珠之中。
接着是一张白底的照片,在电子档案中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加载出来。
先是戴着的警帽,中央镶嵌着象征警察的樱花徽章,随后是青年黑色的额发,以及额发下那双眼尾上挑、如同猫一般的眼睛,瞳孔是天空倒映般的蓝色。
穿着一身深蓝色警服的青年脸上没有笑意,但即使是严肃地看向镜头的表情,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欣喜的意味来。
“哦……”男人饶有兴味地笑了起来,“原来公安的老鼠是他啊。”
他记得这个人——虽然和现在的形象有些轻微的差别,但毫无疑问,这个穿着警服的青年就是组织的狙击手苏格兰。
档案的照片下,姓名那一行的字正在一点一点地加载出来,最后却只显示出一点黑色来,加载条的75%立刻变成了红色,接着是三角的黄色感叹号,加粗的红色大字“警告”一层一层地跳了出来,电脑中也发出了尖锐的鸣声。
原本显示出照片来的档案立刻消失,像是被什么屏障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