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椅子在瞬间对视线的遮挡,鹿见春名已经冲进了廊道的拐角。
贝尔摩德和赤井秀一立刻沿着鹿见春名离开的动向追过去,降谷零则去了另一边——他记得,这栋大楼原本的顶层餐厅有两个通往顶层露台的入口。
唯一向下的逃生路线就在他们身后,鹿见春名只能选择往上。
但另一个入口却并没有如同降谷零预料地那样是开启的,里面好像被什么陈旧的柜子和桌椅挡住了,降谷零试着撞了几下也没能撞开。
既然这个入口堵死,那么只剩下一个入口了……八楼,天台,几乎无处可逃。
降谷零的心沉入谷底。
他立刻转身,冲向天台。
……
天台上显然是没有退路的。
赤井秀一和贝尔摩德握着枪,一步一步地逼近鹿见春名。
“你已经无处可逃了。”赤井秀一开口。
“我确实已经无处可逃了。”鹿见春名说,“对我来说,这里就是绝境……也是你们给我这个内鬼挑选的葬身之地吧?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贝尔摩德没有被套话的爱好:“那也许你只能带着这个疑问长眠了。”
“一点解惑的机会都不给我吗?”鹿见春名叹了口气。
他知道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试一下。
随后他话音一转:“不过……虽然我无处可逃,但你们不也一样吗?”
“你什么意思?”赤井秀一愣了一下。
带着寒意的风席卷而来,掀起了外套的下摆。鹿见春名拉开金属拉链,露出了绑在身体上的炸弹。
“从琴酒让我单独行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不对劲了。”鹿见春名含笑着说,“虽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如果能派上用场也很不错。”
贝尔摩德在看到炸弹的那一刻便瞳孔紧缩,在鹿见春名掏出引爆器的时候,她倏然开枪,试图在炸弹被引爆之前抢先。
降谷零冲上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开枪的贝尔摩德,以及按下了起爆键、引爆了炸弹的“诸伏景光”。
时间像是在他眼里慢放了,贝尔摩德和赤井秀一扑过来的动作和神情在他眼中一拍一拍地卡顿,火光冲天而起,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从楼梯口掀翻。
*
大阪,某个漆黑的房间里,一个银色的金属箱被放置在房间的中央。
而在数秒之后,这个金属箱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动静,随后出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一幕——被放置在精密的液体之中保存的肾脏周围缓缓涌出黑色的亚人粒子,随后这些粒子飞快地分化出细胞、血肉、骨骼以及皮肤。
那个银色金属箱如同被黑洞一样不知名的存在吞噬,凭空构成了一个有着月光般银色长发的修长人形,只剩下些许金属制的残垣,以及浸入地毯之中的液体。
第92章 酒厂的场合(40)
从贝尔摩德的枪口之中飞旋着射出的子弹在瞬息的距离之中, 刺破了衣物,击穿他放在胸口衣兜里的手机,嵌入了身体之中。
降谷零几乎能看见从诸伏景光的身体里飞溅出来的血液,连带着手机的玻璃碎片一起, 在暮光下折射出散射的光。
血珠短暂地悬停在空中, 降谷零几乎以为那是他眼睛的颜色, 视线之中只剩下了刺目的、大片大片的红。
接着他看见诸伏景光垂下头, 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按下了那个□□。
降谷零下意识想要出声。
别按……别按下去……
但他最终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爆炸的声响几乎瞬间就响了起来,他的鼓膜之中只剩下了爆炸而带来的回音与震撼,脑海中响起巨大的耳鸣声。
爆炸发生的瞬间, 火光冲天而起,在降谷零的视网膜中烙印下一片连星的灿烂火光,金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被炸碎的瓦砾旋转着在空中构成一道弧线,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诸伏景光的身影在他眼中逐渐缩小, 然后彻底被爆炸的火光吞没。
降谷零失声了。
即使他现在冲过去, 也无济于事了……他不可能把诸伏景光从死亡的彼端拉回来。
巨大的爆炸在瞬间点燃了煤气罐, 二度爆炸之后房顶几乎没冲破,轰出了灰黑的烟雾来。骤然荡开的气浪夹杂着冲击带来的力, 将降谷零掀翻。
他在这一刻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常年在警校排名第一的体术完全没能在这个时候发挥出来,只能狼狈地被掀地向后倒去。
降谷零的身体狠狠地砸在外部楼梯的栏杆上,肩颈撞在铁质栏杆上,他几乎半个身体都挂在栏杆外。
痛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忍不住抬起手,眼前过了一会儿才显现出手的形状, 接着是卷席在空气之中的灰尘,漂浮着灰色的絮状物。
降谷零以被挂在栏杆上的姿势仰起头,浮动的灰尘后是血色的暮光,落日将层叠的云层染成绯红,火烧云压得很低,像是灰蓝天空上凝结的血块。
他现在什么也没想,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只剩下爆炸带来的无尽的光辉。
诸伏景光死了。
花了好几秒的时间,降谷零才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他缓缓地伸手,用手指握紧了栏杆,用力之后将栏杆扯地松动了几分。他坐在金属铁质的楼道地板上,弓起脊背,手握成拳头后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血肉与铁质的地板碰撞,砸出了一声沉重的嗡鸣。
细碎的石子落在地板上,又因为用力砸下去的拳头而被嵌入皮肤组织之中,渗出细细密密地血迹来。
垂落的金发下,降谷零的唇动了动,无声地、压抑地念出了那个由两个音节构成的名字。
那个人在盛大的爆炸中死去了,可他甚至不能在此刻用最悲伤的语调说出那个真名。
被爆炸一同掀翻的贝尔摩德和赤井秀一从短暂地晕厥之中苏醒,他们两人都挂在楼梯上,艰难地扶着铁质栏杆站起来。
“那种爆炸,”赤井秀一咳嗽了几声,“咳咳、他——苏格兰应该没可能活下来吧?”
“按……大概。”贝尔摩德低声回答。
光彩照人的好莱坞女星此时看起来稍显狼狈,金发和漂亮的脸蛋上都染上了灰尘,身体上不少地方都有着不少细微的擦伤。
她握着栏杆支撑起身体,伸手擦去脸侧的灰黑色,沿着因为爆炸而摇摇欲坠的楼梯再次向天台的方向走上去。
赤井秀一看向降谷零:“你还好吗?”
降谷零咬紧了牙关,过了几秒他才抬头,艰难地对赤井秀一扯了一下嘴角:“没什么,只是刚刚撞了一下,有些没缓过来。”
赤井秀一微微颔首,他没有要伸手拉降谷零一把的意思,径直上了天台——本来他和降谷零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
降谷零沉默了一会儿,才跟着他们走上天台。
天台上显然十分糟糕——那个炸弹的威力足的过了头,将天台顶上通过来的凸起的建筑彻底夷为平地,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连带着底下的两层楼也被煤气罐引起的爆炸给炸穿,楼梯和墙体彻底坍塌。
提前被浇上的汽油起了作用,坑洞之中燃烧着大火,滚起的浓烟不断地升向天空。
“我想他很难活下来。”贝尔摩德看着被炸穿的两层楼,十分中肯地给出评价,“基本上可以确定——苏格兰死了。”
那是个捆绑在身体上的炸弹,再加上二次爆炸和燃烧的大火,即使穿着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防弹衣,显然也不可能活下来,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是的,死于这场爆炸的诸伏景光连尸体都不会留下来,殉职牺牲后也不会在墓碑上留下真名……因为他是在潜伏时死亡的卧底警察。
降谷零收拢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刺痛感让他咬紧了牙。
“今天很显然是个陷阱。”赤井秀一开口。
“对苏格兰来说是陷阱,”降谷零低声说,“对我们来说也是。”
赤井秀一猜测,“他提前准备了炸弹就说明察觉到不对劲了,大概怕虚惊一场才没有逃跑吧。”
“不想被审问、泄露秘密,”贝尔摩德将鬓发拨到耳后,“最好能在死之前带走几个代号成员……那就一点也不亏了。”
精通易容的她可以确定,那个诸伏景光是货真价实的,这次死亡也是货真价实的——真的不能更真了,假死绝不可能做这样的戏,至少没有人类能够在炸弹绑在身体上爆炸之后再活下来。
金发女郎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吧,任务结束了。”
虽然不能完全算是他们出的手,但总之苏格兰已经死亡,除非卡琳顿那里还有别的情报传过来,否则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赤井秀一踩到了碎裂的瓦砾,他移开脚,弯下腰来,从地面上捡起了一根像是头发的东西——只有很短的一截,几乎全都被烧焦了,只有最末端的那一小段残留着格外漂亮的银色。
他捻了捻手中的那根被烧焦的银发,心中升起了疑虑。
银色……这是个很特别的发色,组织内有银发的只有告死鸟和琴酒,琴酒身在大阪,不可能在这里,那么是告死鸟?如果他在这里,那为什么要藏头露尾?
从始至终,赤井秀一都没考虑过“苏格兰是告死鸟假扮的”这种可能性。
连千面魔女贝尔摩德都没辨认出苏格兰是冒牌货,那么显然不存在别的可能,如果这根银发如他所想,是告死鸟遗留在现场的,那么只能说明告死鸟别有目的。
“你磨磨蹭蹭地在干什么?”降谷零转身,看了站在原处的赤井秀一一眼,“火烧的这么大,还有爆炸,马上就会有警察过来了。”
他的语气并不好,但赤井秀一没察觉到异常——习惯了,波本对他的态度就是这么差,好像欠他钱一样。
“来了。”赤井秀一回答,跟上了他。
……
隔着五百多米远的距离,诸伏景光在某个酒店的高层房间之中,架起狙击枪观察那栋大楼的情况。
他做好了万不得已之下开枪的准备,通过高倍的瞄准镜来观察天台上的情况。
这情况有点怪异——他观察着“自己”被贝尔摩德和莱伊逼上了天台,在极其短暂的、只有数分钟的对峙之后,他看见“自己”的身上绑着炸弹。
诸伏景光愕然了。
炸、炸弹?而且是绑在身上的?这要是引爆了绝对活不下来吧!就算穿防爆服也绝对会被炸成碎片的!
……难道只是用来恐吓的假炸弹?只是为了假死而准备的演员而已,不至于这么敬业吧?诸伏景光十分不确定地想。
但事实证明,诸伏景光想错了。
那位代替他假死的演员,真的就是如此敬业,毅然决然地出演了一位大义赴死还打算拉几个反派陪葬的卧底警察,引爆了炸弹。
隔着五百米的距离,诸伏景光能看见远处绽放的火光,瞄准镜狭小的视野之中被灿烂的光火覆盖,接着是升腾而起的滚滚浓烟,二次爆炸几乎轰出了一个小型的蘑菇云,瓦砾的碎片簌簌地落了下来。
火势逐渐变大,覆盖在水泥的断壁残垣上燃烧,倒映在诸伏景光的眼瞳之中,一闪一闪地跃动。
“这怎么可能是假死……”他被惊讶地不由自主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放在衣兜之中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颤,诸伏景光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是鹿见春名发来的信息。
[告死鸟:计划成功:P。]
后面跟了个颜文字,诸伏景光却心下一沉。
那栋楼顶层的两层楼被炸穿出一个窟窿来,爆炸的中心点彻底塌陷了下去,被断壁残垣结结实实地掩埋,形成了生命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