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诗在小看我吗?”他挑了下眉,“说谎还是真话——我还是看的出来的。”
鹿见春名脸上伪装出来的种种神情也逐渐消失了,上扬的唇角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他的眼神有些闪躲,干脆垂下眼睫,让浓密的银色睫羽挡住了金瞳中涌动的暗潮。
萩原研二的话音落下之后便没再出声,连带着鹿见春名也没有立刻开口。洗手间内很安静,只有换气扇运作的低微的声音,以及几乎交错的呼吸声。
鹿见春名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低声说:“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吧。”
在亲眼目睹过他的尸体、又死而复生之后,却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对他提起半个有关“奇迹”的事情来,也从来没有询问过他这件事……人怎么可能没有好奇心?这只能说明萩原研二实际上已经知道了真相。
但萩原研二是特别的人。
所以只要萩原研二没有对他露出异样的、看怪物一样的表情,只要没有疏远他、讨厌他,鹿见春名也不会刻意在萩原研二面前提起这件事。
违背人类生死定律的人注定是异类,他为什么要在萩原研二面前强调自己是个异类?
“既然什么都知道,也没有必要一定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了吧?”
“差不多能猜到一点吧……”萩原研二叹了口气,他单手撑在身后的瓷砖地板上吗,身体向后倾,仰起头看向天花板上镶嵌进去的灯,将涌上来的热意逼退,“那其实不是用来治病的药吧……吃这个药是为了让生病的症状消失吗?那实际上其实就是毒药,没错吧。”
“是啊。”
鹿见春名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呢喃。
“我不会死。”
“是个异类吧?和正常的人类完全不一样吧?”
怪物。异类。魔鬼。
恶心。
这种话鹿见春名听过太多遍了。社交网站上他被拍摄到当场复活的视频流传很广,评论的人除了说恶心、怪物之外就是关心那十亿的赏金。
所有人都想抓住他这个非人的怪物,换来足够让一生无忧的十亿,并且不会对他之后所面对的悲惨遭遇产生任何愧疚——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形如人类而非人类的怪物,其他人就会收起所有的同情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对全世界的人类都适用,而也被普遍认为是正确的。
“我不这么觉得。”
萩原研二回答。
早在不久的之前,在那个狭窄逼仄的车厢里,鹿见春名就已经将真相告知他了。
“说不定我是怪物”——鹿见春名当时是这么说的。
那个时候,鹿见春名就用隐喻和暗示的方式将他身上的真相告诉了他,只是萩原研二当时没有觉察到这就是真相,也因而根本无法责怪鹿见春名的坦率。
“你是鹿见诗、是鹿见春名,是我的恋人,”萩原研二用手指撩开鹿见春名的额发,让那双被碎发遮挡住些许的金色眼睛完全显露出来,“什么怪物、异类,都没关系,我不认同这一点。”
“……再说了,有那种超能力的人就算异类也很正常吧?世界上那些群星璀璨的天才不也都是从小都是异类吗?有能力的人永远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么一想就完全没问题了吧?”
萩原研二的语气轻松起来,
“不过其实这比我想的好多了……最开始我还以为小诗真的是妖怪呢,体温凉凉的像是冰块一样、又是少见的银发、皮肤还很白,不管怎么想都像是误入城市里的雪女嘛,只不过性别男的雪女倒是第一次听说……”
萩原研二的猜测中离谱却又符合逻辑,鹿见春名竟然奇异的觉得有点道理。
他欲言又止。
“……”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不会死’其实也是一种超能力吧?就和小诗的幽灵一样。”萩原研二甚至越说越觉得兴奋,“超——酷啊!”
鹿见春名属实是想多了。
他向来都习惯以恶意去揣测别人,因此也理所当然地将萩原研二的反应设想成了最糟糕的那种。
那是他的习惯。鹿见春名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情抱有过高的期望,当习惯往最坏的境地想时,只要稍微比最坏的情况好上那么一点点,鹿见春名都不会感到失望。
而萩原研二的接受能力显然要比鹿见春名最低期望中的情况强上不少。
七年前就能接受他是“超能力者”这一点的萩原研二,在七年的时间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潜移默化接受了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事实,甚至大胆到敢去触碰鹿见春名的藏太,都能做到这种地步了,怎么会害怕?
虽然“不死”这一点确实令人惊讶,但鹿见春名此时就算说自己是外星人,萩原研二都不会觉得奇怪。
“……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鹿见春名茫然地问。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奇怪是有点奇怪,但那是因为小诗这样的超能力很少见嘛!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吓了一跳吧?对我来说,从第一次见到小诗的时候就知道你是‘特殊的人’,继续保持这样的特殊不也很好吗?”
“不死这样的体质,虽然我不知道小诗为什么会是这样,但那应该不是你的本愿……谁都无法决定的事情,没有必要因此而责怪你。”
“既然有这种手段,那将‘不死’作为对自己有利的方式进行使用当然也没问题,小诗因为‘不死’而救了小阵平和我,身为既得利益者,明明被救了却还感到排斥的话完全就是忘恩负义了。”
萩原研二说出的字句像是温和的水,一点一点地沸腾起来,将鹿见春名心底因为被发现而产生的冷意淹没和驱散,酝酿成安定的感觉。
他在意的人即使知道了他“不死”的秘密也没有讨厌他,虽然萩原研二并不知道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非人类,但这样的态度也证明——萩原研二不在意。
鹿见春名脸上静默的神情融化了,再次将眼睛轻轻弯了起来,眼瞳之中的金色如同融化的粘稠的蜜糖。
但没等鹿见春名彻底地笑出来,萩原研二脸上再度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但是——”萩原研二盯着他,“随意对待自己的身体的行为是错误的。”
“我不会制止小诗将‘不死’作为战斗的手段、治愈的方式,明明拥有力量却非要限制的话就太不讲道理了,但是,如果只是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根本不需要用到这样的手段吧。”
“有我在不是吗?”
鹿见春名唯唯诺诺:“对不起……我错了……”
他顿了顿,表情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只是想快点好起来,这样今天就可以和研二约会了。”
萩原研二脸上严肃的表情静止了瞬间,差点就维持不住。他干咳了两声,继续板着脸。
“那样也不可以!”他疾言厉色,“况且还说了谎,想骗我,还编了两次谎话,这也太过分了!”
“对不起……”鹿见春名没话说了,只能道歉。
当然,他不会改的。
“道歉的好敷衍,其实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吧。”萩原研二面无表情,“小诗要说对不起的话至少要拿出一点诚意来吧。”
“什么诚意?”鹿见春名一愣。
萩原研二握着鹿见春名的手腕,将他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他另一只手将少年的衣摆勾了起来,握住纤瘦的腰。他伏在鹿见春名的耳边,细细密密的热气洒在耳廓上,让敏感的耳尖立刻就泛上了浅浅的绯红。
“做了不好的事情,需要惩罚。”
……
室内的空气好像被点燃了,彻底变得沸腾,热气将他的肌肤都染上一层浅粉色。
萩原研二给人的感觉也是滚烫的,双重叠加的热度好像在身体中逐渐升高,又被他融化。
青年警官的唇擦过他的耳边,在他的眉心、鼻尖、唇角与微微凸起的喉结上落下羽毛轻拂的吻触。
像是濒死的天鹅一般,鹿见春名克制不住地仰起了头,指尖痉挛地抓紧了被揉皱的床单。
又像是对惩罚不满,他泄愤般在警官先生的下颌上咬了一口。
这确实是惩罚。
鹿见春名昏昏沉沉地想。
……
鹿见春名再次睡去的时候,萩原研二正坐在床边,伸手掖了掖被角,用专注的目光描摹他的五官。
直到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萩原研二才起身看了一眼——备注为“姐姐”。
是萩原千速打来的电话。
萩原研二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他握着手机走到不会打扰到鹿见春名的地方,才将这通电话接了起来。
“研二?”萩原千速在电话另一边的语气格外轻快,“下周姐姐我要来东京哦!”
“这么突然?”萩原研二疑惑,“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学时的同学要举办同学聚会啦,我好几年没去了,说是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去,就刚好周末来东京一趟,顺便看看你,不过你自己应该把自己照顾地很好吧?也还有阵平在呢。”
“啊,下周的话……”萩原研二想了想,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刚好,我也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萩原千速来了兴趣:“什么人?啊,难道说是恋人?”
“对。”萩原研二的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下来,“就是三年前我说要带回来见你们的人……他前段时间回来了。然后……我们交往了。”
“所以我想让你们也见见他。”
“好啊,刚好我也很好奇这个能让我的弟弟三年来念念不忘的人。”萩原千速笑了起来,“就算不去同学会,我也会来东京见见你的恋人的。”
*
降谷零刚收到风见裕也传来的短讯,扫了一眼便按灭了手机的屏幕。
“一切顺利?”诸伏景光观察着降谷零的表情,得出了结论。
降谷零点了点头:“没错,交接已经完成,现在麦高伦应该已经在送往警视厅公安部的押送车上了。”
“你觉得会出车祸吗?”诸伏景光问,“刚好让坐在车上的麦高伦死亡的‘车祸’。”
降谷零缓缓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会。麦高伦自己不就是被我们用这一招给骗了吗?他想让寺崎幸治当场死亡,计划却失败了。有这样的教训在前,我不认为他们会使用同一招。”
诸伏景光认同了这个说法:“想在公安部内动手就会更麻烦了。”
“所以才更方便啊。”降谷零微笑,“明天就是铃木财团旗下椿岛酒店的开业庆祝晚宴,我和鹿见会一起参加。”
“我会让今井帮我弄一张邀请函的。”诸伏景光颔首,“如果能从内海将人那里挖出东西来就更好了。”
降谷零看了一眼时间,和诸伏景光一起走了出去。
诸伏景光继续扮演着森川乐器店的店主,降谷零打算回去好好完善一下计划。
在走出乐器店时,降谷零看见了站在毛利侦探事务所一楼入口的江户川柯南。
察觉到投注过来的目光,江户川柯南偏过头,与降谷零的视线相对。
第1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