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瞬间,鹿见春名从“小诗”这个特殊的代称所代表的角色之中抽离了出来,变成了降谷零所熟悉的那个组织的告死鸟。
鹿见春名一言不发地跟在降谷零的身后,等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里时,降谷零才问出了疑惑:“你和萩原……”
“交往中。”鹿见春名十分干脆地回答。他偏了偏头,不解地看向降谷零,“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
是很明显,所以他才想确认一下啊。
降谷零说的十分含蓄:“没想到两天不见,你们的关系就这么突飞猛进了。”
前几天还是记忆丢失、表面亲厚实际疏离的态度,两天一过甚至已经成为恋人开始交往,说不定已经快进到同居了——降谷零怀疑自己可能错过了整整几十章的剧情。
“其实已经过了很久了……七年了。”鹿见春名垂下眼睛,声音中淬着冷意,“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但总有其他的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来打扰我。”
不管是任务还是组织,都是麻烦。
组织的人不可能全部杀光,必须彻底地、从根源上瓦解,将恶行曝光在阳光下,接受社会层面上的审判,这才能让那些肆无忌惮的人变成阴沟里的老鼠,惶惶不可终日,并且不见天光。
鹿见春名一直是没有什么追求的人。
这世界上总有很多事物能令人甘愿用生命为代价获取,但当一个人再也不会死亡之后,生命的重量便如同羽毛一样轻。
反正不会死,随随便便怎么过都是一生,既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再有过多的追求了吧?他怀抱这这样的想法,直到萩原研二在心中的分量不断加重,最后完全占据那磕跳动的心脏。
里面滚动的不是血液,是浓稠的、小心翼翼的、名为“喜欢”的情绪。
他有了想追求和守护的东西,所以才能因此而前行。
但在组织的事情上不能太着急,就像松田阵平说的那样,心浮气躁乃是大忌。
鹿见春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松田阵平的名言。
到一楼了,电梯厢内发出提示音,沉重的门缓缓打开。
降谷零的白色马自达就停在不远处,他给车解了锁,却没立刻进去。
“给你准备的参加晚宴的西服在车后座,”降谷零打开了后座的门,“你先把衣服换好吧。”
鹿见春名点点头,钻进了车后座。
大概过了十分钟,车窗被敲响了三声。透过车窗,降谷零看清了鹿见春名贴在车窗边的脸。
降谷零打开车门坐进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挂在前窗顶上的后视镜一眼。
透过平滑的镜面,他看见了坐在后座的鹿见春名。
银发少年坐在座椅上,低头打理着穿在身上的黑色西服。西服是外套马甲和白衬衣的三件套,剪裁良好的西服勾勒出腰线来。
月光般的银发蜿蜒散落在黑色的布料上,在车内显得更加辉光闪烁。
但鹿见春名垂下头,眉宇皱了起来。他低垂着眼睛,盯着衬衫的领口,伸手拽着深蓝色领带的两端。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他不会打领带。
上学的时候,鹿见春名穿的制服都是立领,根本不需要打领带,而在国中毕业的那年暑假,他暴露亚人身份之后,更是没有需要打领带出席的场合了,所以他压根没有掌握这项技能。
降谷零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侧过身体,探向后座,捏住了领带的两端。
“你不会打领带吗?”
后颈传来被勒住的感觉,鹿见春名因此身体向前倾。
鹿见春名:“这也不是什么必须掌握的技能吧?反正我平时也没有什么必须要穿正装出席的场合。”
“这点小事还是稍微学一学吧,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用到的。”
在覆灭组织之后的那个未来。
降谷零一边说话,视线一边落在鹿见春名的脖颈上,先是微微凸起的喉结、随后是明晰的骨节线条,一点红痕被白色的衬衣半遮半掩住了。
他的视线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拘束地落在了深蓝色的领带上。他熟练地位领带打了个整齐的领结,收拢领带一端之后,领结被收拢。
做完了这一切,降谷零才松开手,坐了回去,启动了车辆。
*
椿岛酒店的宴会在十七层的大宴会厅举办,在进入宴会现场之前,降谷零交给了鹿见春名一个小小的耳麦。耳麦很小,黏在耳朵里、又用鬓发作为遮挡之后不太容易看得出来。
在进入宴会之前,他们得到了琴酒的指示。
如果确认了内海将人确实和泥惨会勾结在一起,背叛了组织,就直接杀了他,泥惨会的人也得一起弄死,不管怎样都必须组织他们的交易——虽然不知道交易的内容,但交易的东西必须拿回来交给琴酒。
这又是一场一定会出现命案的宴会。
所以在现场看到江户川柯南的时候,鹿见春名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奇怪。
反而是江户川柯南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视线在他和身边的降谷零之间来回扫视。
江户川柯南在不在他倒不是很在意,但是……
宴会现场站在铃木园子身边的人,一个有着紫罗兰般的紫色眼睛,另一个一头黑色的微卷发,失去墨镜的遮掩之后,露出深蓝色的眼睛——这不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吗?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在这里?
鹿见春名缓缓转头,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也在看他,满脸的茫然——他也不知道啊!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排爆警为什么会出现在铃木财团的晚宴上?
鹿见春名立刻有些不安。虽然有任务,但也没有炸弹之类的东西存在,十有八九要解决的目标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序员,一个是泥惨会的前混混……按照藏太的武力值来说,都不难解决。
既然如此,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状况吧?应该不会……波及到他们吧?
鹿见春名的心情陡然低沉,变得烦躁起来。
他凝视着那两人的背影,似乎是察觉到了从背后投来的目光,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同时将头偏了过来。
松田阵平用手肘捅了萩原研二一下:“那不是鹿见吗?他和……安室,也在?”
据说有任务要执行的鹿见春名和降谷零此时都出现在这个宴会上,只能说明宴会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这么看来,”萩原研二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身边的长桌上,语气中意味深长,“今晚不会太安定了。”
“啧。”松田阵平发出了咂舌声。
侍者从身边经过,内海将人随手从侍者端着的托盘之中取了一杯香槟,金黄的酒液在玻璃杯之中轻轻摇晃,倒映出吊顶上灿烂的灯光。
内海将人的目光在偌大的宴会厅之中扫视,寻找那个稍后将要和他见面的泥惨会的干部。
泥惨会在靠山倒了之后已经大不如从前,但在里世界中仍然坚强地有一席之地……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只要泥惨会愿意,当然是能够狠狠地咬组织一口的。
这样也算是为枡山宪三复仇了吧?
内海将人在心中冷笑,视线在触及一个有着月色辉光般银发的身影时骤然凝滞了。
他的手指痉挛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几乎握不住,摔到在铺了华美地毯的地面上,金黄的酒液浸湿了红色的地毯,溅在他西服的裤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内海将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鹿见春名的背影,已经偏过头来时,银发下的鎏金璀璨的金瞳。
啊……怪物出现了。
第112章
内海将人是通过枡山宪三——也就是皮斯克进入组织的。
他的双亲在他很年幼的时候就都离世了, 除了父母之外,剩下的都只是一些亲缘关系十分淡薄的远房亲戚,没有一个人想让家里多出一个拖油瓶来。
在被所有人都嫌弃、马上要进入福利院的时候,是枡山宪三打着一把黑伞, 出现在他父母的葬礼上, 握着他的手, 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内海将人不知道枡山宪三是怎么做到的, 但没有经过任何的收养程序, 他就成为了枡山宪三抚养的孩子。
即使枡山宪三甚至不是内海将人名义上的养父,只是他父亲的好友、他应该叫做叔叔的存在,但至少在内海将人的心里, 是将枡山宪三当做父亲来看待的。
他从大学时代起渐渐展露了和计算机相关的天赋,并且又是从小在组织的代号成员皮斯克身边长大的,比起从外面许诺利益、又或者使用手段威胁挖来的人才,当然是内海将人这样知根知底的人用起来更可靠。
但——内海将人并不具备作为一个代号成员所应该拥有的素质,他只在计算机上相当有天赋, 其他的方面则一塌糊涂, 甚至心理素质都不算过关, 就算加入了组织,也只是负责技术方面的东西。
在明面上, 内海将人是有一个身份的, 也就是金树企业的首席程序员。
金树企业的社长金森正树,正是因为他介绍给了枡山宪三,才因此而加入组织的。他为金树企业工作,但在金树企业时研发的那些程序, 也暗地里被组织所使用,甚至因为先进的保密云储存系统, 这个程序连组织的研究所都在使用。
只可惜,在金森正树死亡、金树企业在内斗之中分崩离析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他当年研发的这个引以为豪的系统就被弃用了。
程序锁定,不管是谁都无法再登录原来的账户。
但程序员总有在自己研发的程序之中留后门的习惯,内海将人就拥有最高管理员的权限,只要他想,他能进入程序之中任何一个人的账号,这些信息对他来说就像敞开的大门,一览无余。
也正是因为这样,内海将人才能拿到那些视频。
他憎恨组织,同样也憎恨那位先生。
内海将人经历了第二次的世界崩塌——第一次是他的亲生父母死亡时,而第二次,是枡山宪三死亡时。
明明枡山宪三与那位先生关系亲厚,在组织里也资历颇深,更不知道暗地里为组织提供了多少金钱,但就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那位先生就这么放弃了他。
轻飘飘地做出了放弃掉皮斯克这个棋子的决定。
对那位乌鸦一样的先生来说,皮斯克大概是无足轻重的……但,研究所里研究的那个最重要的项目,对那位先生来说一定是最重要的吧?
内海将人从枡山宪三那里听说过,组织的最终目标是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而这一切都刚好能与他无意间在程序内闲逛时看到的那些视频吻合。
因此,内海将人想到了最好的报复组织的方法。
那位先生不是十分看重这个研究项目、也十分看重那个实验体怪物吗?不管是想长生不老、还是死而复生,只要没了那个作为核心的实验体,研究也就理所当然地会失败吧?
如果那个怪物就是那位先生的希望,那么内海将人就要做亲手打破这份希望的人。
他要让那位先生彻底地、永远地失去这个怪物的所有权,只能痛苦而绝望地看着唯一的一丝希望出现,然后又从他的手中溜走,只能陷入绝望和巨大的痛苦之中。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只用燃烧的仇恨构成整个身体。
……
内海将人缓缓将视线从鹿见春名的身上移开,装作随便瞟了一眼一样吗,垂下了眼睛,盯着金色酒液之中倒映出来的、被微微扭曲的自己的脸。
他低垂下眼睛的瞬间,鹿见春名刚好因为某种被窥视的感觉而回过头来,错过了和内海将人视线交错的瞬间。
但鹿见春名还是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内海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