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起来,没有再回头去看实验体20号躺在瓷砖地面上的身体。
其他的实验体都因为药物的作用而被固定在休眠状态,不用担心他们突然醒来,当然也更加方便了鹿见春名的行动。
他虽然有枪,但子弹存货并不多,毕竟鹿见春名的战斗力本质上来自于亚人这个非人类的种族,而非外力。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一枪一枪地解决掉着满屋子的人造人无疑是不可能的。
——但身为手工艺爱好者,鹿见春名是带了炸弹的。
早在决定要来研究所这边看看情况的时候,鹿见春名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准备了一批C..4炸弹。
不算太多,C..4炸弹本体也算不上太大,鹿见春名带了十个来。他分散着将这十个炸弹贴在这一层的四个角落、以及中央分散开来的一圈,保证引爆的时候能将这一层的东西炸个灰飞烟灭,估计还能顺带把刚才古贺进说的那批先进的珍贵设备也炸坏。
藏太发出了预警——察觉到监控摄像头失去画面的安保员赶来了。
鹿见春名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他没有走进电梯,而是打开了窗户,翻身跃下。
他跳下去的瞬间,电梯厢门刚好缓缓打开了,来观察情况的两个安保员一个跑进了室内,一个疑惑地望着走廊尽头打开的窗户。
安保员神情警惕,握着枪缓缓靠近那扇打开的窗,神情戒备地探头出去张望——一片空荡荡,只有巡逻的保镖,而正在搬运设备、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除此之外他没见到任何可疑的人。
紧接着安保员就听到了同事惊恐的声音:“是炸弹!”
什么?
安保员愣了一下,呆呆地注视着同伴满面惊恐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有人入侵——!”
他的这句话没能说完。
这短暂的时间里,这个安保员根本没有拆弹的机会和时间,他在看到不止一个炸弹的瞬间就被惊恐冲昏了头脑,只敢往外跑。
可是来不及了。
炸弹爆炸的瞬间,席卷而来的热浪和冲击将他们裹挟了进去,如同火焰构成的凶猛的野兽,咬着他们往生命将要燃烧殆尽的地狱之中拖拽。
鹿见春名在跳窗的瞬间就抓住了藏太的脚腕,高大的黑色幽灵展开巨大翼翅,带着他向天空上升。
夜晚是最好的掩盖,更何况鹿见春名穿着一身黑衣。月光被掩盖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这深夜里几乎没什么光线,没有人会想要抬头往上看,即便看了也只能发现天空中有一个缩小的黑点。
鹿见春名就这样悬停在空中,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摸出来了炸弹的遥控器——为了以防万一,这个炸弹他没有做成能够倒计时的类型,只要按下这个按钮,被安装在实验室中的炸弹就会被引爆。
炸弹遥控器的按钮是深红色的,鹿见春名盯着按钮看了两秒,按下了按钮。
几乎在他按下的瞬间,炸弹立刻就被引爆了——他在天空之中低垂下眼睛,俯视着这能将黑夜染成白夜的巨大的花火。
爆炸席卷了整栋楼层,连带着上下的几层也全部炸穿,一个炸弹的爆炸引起了连锁反应,十个炸弹爆炸时几乎能将这栋楼给夷为平地。
爆炸的碎片和火星飞溅起来,擦着鹿见春名的脸颊飞了过去。他凝视着奔腾而出的深红色的火焰,隐约间觉得那更像是血构成的颜色……这场爆炸吞没了上百个人造人的生命。
“藏太,”鹿见春名低声说,“我第一次亲手杀这么多的人。”
他按捺不住心中莫名的烦躁,抓着藏太脚腕的手缓缓收紧。被抓住的黑色幽灵却不会嫌弃他抓痛了自己,有着浅层自我意识的藏太在空中弯下腰,将鹿见春名抱在了怀里。
和将近三米高的藏太对比,鹿见春名显得十分娇小,翼翅收拢起来之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被拥抱的紧密感充斥在他的感官之中。
藏太小心翼翼的用利爪下的掌心摸了摸鹿见春名银色的长发,就像他刚刚抚摸了实验体20号的头发一样。
鹿见春名在动手时总是冷静理智的,他连自己的生命都能加以利用和算计,对待其他人当然就更不会在乎——前提是,那是打算杀了他的人。
但这些人造人……只有实验体20号对他表达了亲昵,其他的人造人都无知无觉地沉浸在睡梦中,从未醒来,即使死亡也是在梦中。
说到底,即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了基因样本,致使这些人造人有着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也仍然是他——虽然是不同的个体,但命运是相似的。
不管是鹿见春名还是这些人造人,他们都不被视作人类。
既然这些人造人的生是因为他,那么也让他来结束这一切好了。
至少这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研究所送上了最后一幕的乐章。爆炸让楼梯半塌陷下来,发出了支撑不住倒塌的沉重响声,碎裂的石块和断成几截的钢铁从高处坠落下来,插入地面之中,石块重重地砸在铁质金属箱的上面,硬生生砸地金属箱凹陷了一半。
和两个研究员一起正在小心翼翼地运送这批珍贵设备的古贺进发出了惨叫声:“我的设备——!!!”
柏木和山口一人抓住古贺进的一边肩膀,奋力地将他往后拖,“使不得啊博士!这里危险!”
研究所已经摇摇欲坠,看起来撑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塌了。顾不得研究所里面的设备和实验体,相当惜命的柏木和山口拽着古贺进就跑,古贺进只能一边离开一边掉着眼泪回头看他死于非命的仪器设备。
这么大的动静,那些脆弱的人造人不可能活下来。
在看过一闪而逝的盛大的烟花后,鹿见春名心中一点也没有计划达成的满意,他只觉得茫然又失落,胸口却又被某种情绪充斥着,涨地难受。
藏太带他飞回了警察宿舍,鹿见春名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现在已经是深夜,萩原研二已经睡下了。
警察宿舍里的是单人床,但萩原研二已经习惯性地为他预留出了空位。
他默契而贴心地没有询问鹿见春名深夜外出是为了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让他分享了自己的家,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为了避免打扰到萩原研二,鹿见春名放轻了呼吸和脚步。铺在床边的地毯吸去了他的足音,除了因为打开窗户而涌进来的风声,室内一片安静。
他没有立刻躺在床上,而是伸出手,慢慢地握住了萩原研二的指尖。
萩原研二大概还在熟睡,即使被他握住了指尖也没有什么反应。年轻的警官先生体温偏高,又处于初夏,手指也带着滚烫的温度,从肌肤相贴的地方开始蔓延。
被鹿见春名握住的手指动了动,然后勾住了他的指节。
鹿见春名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立刻就对上了浓郁如同宝石的紫罗兰色。
那是萩原研二眼睛的颜色。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有着绚烂紫色的眼睛之中倒映出微弱的金光,借着银白的月光凝视着鹿见春名。
从鹿见春名开窗翻进房间里的时候,萩原研二就已经醒了。他没立刻睁开眼睛,也没打算出声询问些什么,他知道鹿见春名既然选择半夜出行,就说明是需要瞒着其他人进行的行动,所以从来不问,但鹿见春名也从来不在他面前遮掩。
这是双方都默契的信任。
直到鹿见春名轻轻抓住了他的指尖,萩原研二才睁开眼睛去看他。
视线相对的瞬间,观察力满点的萩原研二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原因,但是在注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时,总觉得连光芒都黯淡了,眼底凝聚着沉郁。
他不知道鹿见春名在这短暂的几个小时之中经历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好。
萩原研二手上用力,握住了鹿见春名的手腕,将他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自从鹿见春名突然回来、并且异常主动之后,格外收敛了自己的萩原研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做过这样的举动了。
他将银发少年扣在怀中,将下巴抵在银发的发顶上。
属于萩原研二的气息立刻从感官之中汹涌而至,淹没了鹿见春名所有的感知。接连而来的事体温的热度,热意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上涌至心口。
是温暖的。
鹿见春名骤然安心了,刚才因为杀死了人造人而压抑的情绪立刻便松懈下来。
那些和他有着相同基因的人造人由他亲手给予了一场不会再醒来的长梦,他们的诞生和死亡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中……而他这个异界的来客,也在这个迥异的世界之中找到了归途。
他抓住了牵引灵魂的锚。
“晚安。”萩原研二用气音轻声说。他没有要用长篇大论安慰鹿见春名的意思,只是平静而温和地和他道晚安。
他说话时胸腔和声带连带着一起振动,鹿见春名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在说话时沉闷的声音,酥酥麻麻地响在他的耳边。
这句再日常不过的话像是被赋予了魔力,困意真的席卷而来。
鹿见春名很快就在萩原研二的怀中睡着了。
*
赤井秀一叛逃、研究所被炸的第二天,鹿见春名接到了集会见面的通知。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同一个晚上发生了两件大事,组织不可能不做出反应。
像组织这种犯罪组织,一般都会将集会的时间定在晚上,这一次也不例外。
大概是因为晚上看了太多糟心的东西,鹿见春名这一觉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足足睡到傍晚才醒。萩原研二还没回来,他看了眼时间,起床洗漱后就出了门。
晚上七点半,鹿见春名到了琴酒指定的集会地点。
这次的集会地点不是上次的酒吧了,叛逃的黑麦知道那里是组织的固定集会地点之一,谁知道会不会带着FBI的人在那守株待兔?负责经营酒吧的组织成员连夜关门跑路,换了个地方继续扎根。
现在的机会地点是另一家酒吧——组织的据点里酒吧占一半,不过这次是有包厢的酒吧。
鹿见春名进入包厢时,扫了一眼来参与集会的人:降谷零、贝尔摩德、科恩、琴酒。
算上他也就五个人而已。
其他人都没对鹿见春名的卡点到来做出什么反应,降谷零瘫着一张脸,科恩大概还对自己被鹿见春名嫌弃技术的黑历史耿耿于怀,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唯有贝尔摩德对他露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笑。
鹿见春名回以笑容之后就坐了下来,包厢之中光线昏暗,降谷零用触屏操作着电脑,空白的墙壁上骤然出现了投影的画面。
画面上的是一段新闻的录像,录像中是个肥头大耳的白发老爷子,鹿见春名不认识这是谁,但好在新闻贴心地给出了标注——大和田恭人。
是平田孝太郎背后政党的领导人,大和田干事长。
大和田干事长站在施工中的铁轨旁,如沐春风地说:“拖大家的福,马上这条新线路就要开通啦,一个月后将会在全国人的注视下首次开启,登车的车票是免费发放的,大家都可以来体验一下哦。”
降谷零点下了暂停键,“这条新线路是跨海的,并且在设计路线时特地环绕了东京周边,除了交通之外,对外宣传的另一个功能就是旅游观光的专列,而这趟列车马上就要进行第一次正式通行了。”
“这是大和田负责的项目吗?”科恩问。
“准确的说,”回答的人是贝尔摩德,“这个项目能获得批准、落地和实施,本来就是靠大和田干事长一手促成的。”
“哦——”鹿见春名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靠这个捞了不少钱吧?”
鹿见春名说的十分直白,但情报组两位显然非常明白其中的内情,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点了点头,默认了鹿见春名的猜测。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贝尔摩德伸出手指,勾起一缕金色的长发,在指尖环绕了一卷,“炸了这趟列车?”
“首次通行的那天,各家电视台和媒体应该都会派记者过去的吧。”降谷零微微笑了一下,“那一定是万众瞩目的一天。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列车通行出了意外,那不就是让政府在全国人的面前颜面扫地了么?”
鹿见春名接话:“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大和田干事长只能以失职为由引咎辞职了吧?”
——这就是组织的目的。
“他故意和组织作对,应该也做号了被报复的准备。”降谷零神情晦暗,“一个活着但被免职的大和田干事长,要比躺在棺材里的大和田干事长管用的多。”
琴酒冷冷地开口:“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在正式通行的那一天毁掉这条线路。”
线路出了意外、又造成搭乘列车的乘客的伤亡的话,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大和田干事长只能下台了。他下了台,他庇护的政党也就彻底完了。
这是大和田和组织作对必须付出的代价。
降谷零开口:“黑麦呢?这个任务之前不是他在跟进吗?”
平田孝太郎的任务之后引起的一切和大和田干事长先关的事情,都是告死鸟、琴酒和黑麦小组在处理,而黑麦这个时候却没有出现,这多少让降谷零感到了奇怪。
昨晚的行动降谷零没有参加,正在假死之中的诸伏景光也不可能告诉他黑麦实际上是个卧底,朗姆虽然保了他,但毕竟降谷零自己也在卧底候选的列表里,发现他们之中有FBI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没有告诉他——所以降谷零还不知道黑麦威士忌是个已经叛逃的FB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