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就是他刚刚从杯户町购物广场的储物柜中取出来的氰化物。
“恭喜你, ”木崎博之意味不明地缓声说道,“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的不只是看到计划一切顺利的薮田刚一, 还有他木崎博之。
身为薮田刚一的同伙, 木崎博之当然知道薮田刚一的计划,连那封传真给警视厅的谜语都有他的参与,因此十分清楚那个安装了炸弹的第72号摩天轮轿厢。
现在这个轿厢意料之中地爆炸了,那个被他利用薮田刚一的炸弹完成顺风车杀人、骗上摩天轮的卖家, 大概也死透了吧?
只要卖家死了,就算之后出事, 检察官也不可能找得到人证来对他进行刑事诉讼——虽然木崎博之并不觉得自己的犯罪计划会败露,但是购买氰化物也是一笔不少的钱。
这种药物是违禁品,但凡违禁的东西都不会便宜,而木崎博之恰好最近有些经济紧张。
为了不留下证据、也为了不付钱,他把那位可怜的、受骗的卖家骗上了摩天轮。
真是抱歉。木崎博之在心里毫无诚意地道歉。
薮田刚一侧过头去,没注意到木崎博之语气中的异常。他盯着杯户町购物广场内闪烁着红蓝两色光芒的警灯,嘴角扯出一个显得有些癫狂的笑来。
“还不够,这一次惩罚还不够,我要让这些警察继续品尝失败的滋味,他们永远都会输给我!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说到最后时,薮田刚一已经因为犯案成功而克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发出了狂笑的声音——又因为呛到了而不得不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木崎博之吓了一跳:“薮田君,你没事吧?”
他伸出手,握住薮田刚一的手臂,扶住他因为咳嗽而剧烈震颤的身体。
薮田刚一下意识地反握住木崎博之的手臂,在他的身体支撑下缓缓地直起身。
“抱歉,一时失态,让你见笑了。”薮田刚一捂着唇,面色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而有些潮红,在他瘦削凹陷的脸上显得十分病态。
“没事,薮田君要注意身体才是。”木崎博之露出温和的笑容来,“之后不是还有更大的烟花要计划着放给警视厅好好看一看吗?”
“你说得对。”薮田刚一的心情立刻变得愉悦起来,“我的复仇还远远没有结束——不过,木崎君,这次多亏了你,才能选到摩天轮这么棒的地方。这次计划大成功,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完成的,不如去举行庆功宴吧?”
“庆功宴吗?当然没问题,我很乐意。”木崎博之脸上的笑容加深,“完成了这么伟大的事,确实应该好好庆祝才行呢。”
这也会是——最后的晚餐。
“不去米花中央医院了吗?”木崎博之问。
他和薮田刚一并肩着往回走,打算从这处商场的露台上离开。
“去了有什么用?那里的炸弹反正也要被警察给拆掉的,没必要再看了。”薮田刚一不以为意地回答,他顿了一下,露出了突然想起了点什么的表情,犹豫着看向木崎博之。
“对了,你上次说的麻烦……解决掉了吗?”
木崎博之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才扯出一个微笑来,“……差不多了,快要解决了。”
“这么快?”薮田刚一露出诧异的表情来,“不愧是精英的银行经理人啊。”
木崎博之是个银行经理人——他所在的是日本排名前三的银行,年纪轻轻就混到了次长级别的他当然是精英。
但精英也是会犯错的。
如同木崎博之这样的精英也有恶习——他沉迷赌博。
一开始只是被夜总会的陪酒女带着小赌怡情,后来因为赢的快感太过美妙,他忍不住越赌越大,最后彻底输光了所有的资产,还欠了赌场一个亿的赌债。
为了还清这笔赌债,身为银行经理人的木崎博之有了绝妙的想法——他联合一家和他是旧相识的公司社长,合伙通过违规操作骗取了银行的贷款。
但这件事也在暴露的边缘。
他的同事发现了他的违规操作,正在收集证据,打算彻底打垮他。
木崎博之向鹿见春名购买那瓶药就是为了做这件事——他要灭口。他不能失去银行经理人这份体面的工作,他好不容易混到了次长的位置,只要再继续多磨炼下去,在五十岁以前,他就有希望成为董事会的成员。
在此之前,他绝对不能暴露犯下的错误。
当然了,这份毒药也有薮田刚一的一份。
一个亿的金额太大,木崎博之即使违规贷款也没能直接一次性贷出这么大的金额,所以至今仍然有没还清的五千万赌债背在身上。
木崎博之用视线的余光看向薮田刚一,深棕色的眼底闪过晦暗之色。
“我哪里称得上是精英,”他自嘲般笑了一下,“不过是个臭放贷的而已。”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木崎,我、”薮田刚一脸上的表情一僵,立刻开始为自己申辩。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本来我们确实只是‘臭放贷’的而已。”木崎博之耸了耸肩,摆出无奈的表情,“好了,庆功宴嘛……我看就不如去吃那家回转寿司吧?”
“你这是要宰我啊。”薮田刚一咧嘴笑了笑。
确实要宰你——木崎博之心说。
他和薮田刚一是在五年前认识的,通过那个交易物品的论坛。虽然学的是经济,但热爱理工科的木崎博之对炸弹很感兴趣,和同样热爱炸弹的薮田刚一因此结识,浅井别墅区爆炸案的炸弹他也提供了设想。
……所以那次浅井别墅区的案子,以整栋公寓楼的居民为人质得来的十亿円本来应该有他一份的。
明明他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薮田刚一却不肯拿出这份钱来,还反骂他是“臭放贷的”。
可你不还是采用了“臭放贷的”提供的建议吗?木崎博之阴暗地想,这种极端又没用的同伙迟早会被警察找到,不如就干脆舍弃掉,然后拿回本该属于他的十亿円好了。
这个想法如同蒸腾的毒液咕嘟咕嘟地在心里冒泡的时候,令木崎博之无比惊恐的事情发生了——薮田刚一突然飘了起来。
他漂浮在空中,不停地用力挣扎,双腿在空中徒劳地乱蹬,手死死地抓住了什么东西——而那个肉眼看不见的东西正死死地握住他的喉咙,薮田刚一因为缺氧和窒息而面色潮红,青筋爆出。
木崎脖子无比惊恐地瞪大眼睛,腿一软,瘫倒在地面上。
“怪……怪物……”
他颤抖着用气音说。
*
降谷零站在杯户町购物广场外,人群从购物广场中不断涌出来,他被惊恐的人群裹挟着,不得不退后了两步。
耳麦中传来琴酒的声音:“波本,出什么事了?”
“出现了一点意外。”降谷零低声回答,“告死鸟进入的杯户町购物广场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多人都在往外跑,里面停了好几辆警车,警察正在疏散人群,我不太方便进去。”
狙击手卡尔瓦多斯的声音插入了频道之中:“报告,我没有看到疑似告死鸟的人从购物广场中出现。”
告死鸟的个人特征十分显眼,尤其是那头银色长发,在人群之中无比显眼。作为狙击手,卡尔瓦多斯不可能会错过这样显眼的银色。
“这么说,告死鸟还在购物广场内了。”降谷零显得有些迟疑,“现在还要进去吗?”
琴酒站在远处高楼上,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浓白的烟雾从他的唇齿之间溢出。
隔着烟雾,他注视着缓缓转动的摩天轮,随后才开口。
“先暂停,条子太多了。”他说,“等告死鸟出来,立刻开始行动。”
这是一次绝对不能失败的行动。
琴酒为了捕获这只出走的鸟,调动了好几名代号成员。
情报组的波本负责报告告死鸟的动向,而包括琴酒自己在内的狙击手总共四人,他、卡尔瓦多斯、苏格兰以及莱伊分布在杯户町购物广场的四周,确保没有任何死角,无论告死鸟从哪里出现都能一击即中。
按照告死鸟一逃就是四年,而且期间没有暴露出任何痕迹的警觉性,琴酒敢肯定,这次行动如果被告死鸟察觉,他绝对会接着再躲上整整四年。
但是那位先生等不了这么久,银色子弹的二代药物研发也等不了这么久。
今天,他必须要将逃出牢笼的告死鸟亲手抓住,重新关进笼中。
*
爆炸而带来的冲击将几乎凝固的空气掀动,吹起松田阵平的衣摆和发梢。
空气中漂浮着爆炸产生的灰尘,几乎遮蔽住了日光。
破碎在爆炸中的摩天轮轿厢残骸四散分裂,铁质的锋利锁片旋转着落下来,擦过松田阵平的脸颊一侧,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他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指尖染上了刺目的红色。
松田阵平没感觉到痛感,好像这一瞬间他也痛觉迟钝了起来,却在看到血迹的那一刻头晕目眩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鹿见春名也说了,他一点都不在意其他人的生命,那是和他无关的事情,比起别人,他更加重视自身。
明明都说了这种自私的话,到底为什么要把他推下来、然后自己去死啊?!
那个混蛋——那明明是他这个警察的工作!作为被牵连的无关人士,鹿见春名只需要被他保护在身后就好了。
可到头来,被保护的那个人反而是他。
明明只是认识了几个月的关系而已,明明算不上多么好的关系,明明他只是给予了一点身为警察最理所当然的善意而已……明明,他已经打算划清关系了。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在那样二选一的难题里,松田阵平以为自己才是做出选择的那一方,可实际上选择的那个人……是鹿见春名。
鹿见春名选择了松田阵平,却擅自放弃了自己。
明明连松田阵平都没有想过放弃他的生命,这家伙……
……开什么玩笑啊。
松田阵平绝对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胸腔中盛满痛苦的怒火,只觉得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炙热的血腥味。
直到这时,松田阵平才意识到唇齿之间满是血腥味。他咬破了嘴唇,血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
“可恶——!”
他抬手捂住额头,狠狠骂了一声。
松田阵平放下手,“hagi……”
他叫了一声挚友的名字,却没得到任何回音。
萩原研二没去看上空爆炸的景象,像是不忍去面对残忍的事实一般。他抿了抿唇,只垂首注视着地面。
有着紫罗兰和鸢尾花般漂亮紫色的眼睛失去焦距,他怔愣地看着地面,瞳孔中却只有一片浓重的灰色。
比起四年前,只从警方的结论中得出“鹿见诗可能已经死亡”这一事实,萩原研二现在亲眼看到了鹿见诗的死亡。
只是道听途说、什么都没有看见,仅仅只是警方得出的失踪结论而已。法律上要失踪七年才能被判定死亡,这四年间萩原研二从来都不相信鹿见春名会死——那可是有超能力的小诗,他是特别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
鹿见春名的重新出现无疑佐证了萩原研二的想法。
但是……
即使拥有超能力,鹿见春名的肉体也依然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超能力真的可以抵挡这么近距离下的炸弹爆炸吗?
亲眼看到那个被炸毁的摩天轮轿厢、骤然绽放的橙红色焰火、以及滚滚升起的灰黑色浓烟,身为排爆警察,萩原研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个炸弹的威力。
……同样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那种距离下直面炸弹爆炸的威力,是绝对不可能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