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个人似乎是有点儿烟瘾的，短短的几次见面他手里几乎都有烟，身上也带点儿苦苦的烟草味。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也不是礼不礼貌，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方知墨往旁边挪了一点。
动作不大，但对方竟然敏锐地发现了。
魏明轩转过头来，恰好就看见他秀气地皱了一下鼻子，动作顿住：“不好意思，你是不是闻不惯？”
“嗯……”一般来说不抽烟的人都不会喜欢烟味，方知墨当然也并不例外，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在人面前直说，毕竟是公共场合，“还好，你随意就行。”
但对方一言不发，竟然直接把烟掐了，拎着个水果袋晃晃悠悠走到路旁的树桩垃圾桶旁边将烟抖了进去，又走回来，停在一脸震惊的方知墨旁边，然后突然张口——
“你还讨厌什么？”
“……”方知墨有点儿懵。
这种问题实在有点儿奇怪，不要说他不是个对不熟的人有强烈倾诉欲的人，就算他是，也没有一上来就问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你还讨厌什么”吧？
“没有。”片刻，方知墨才张了张嘴，默默反思是不是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动作，让对方误解自己对他有很大意见，“我真的不介意，你不用在意我。”
魏明轩：“哦。”
方知墨：“……”
又走一阵，魏明轩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方知墨手上拎的那袋水果。
买的实在有点儿多，也不知道是要给谁吃的，苹果桃子葡萄什么的满满当当塞了一大堆，少说也有个七八斤，塑料袋将他的手掌都压出一道深深的勒痕。
魏明轩忍不住盯着他的手多看了一会儿。
大多弹钢琴的手都细白修长，徐维宜是，方知墨更是，放在琴键上的时候让人挪不开眼。
可方知墨的手正面看起来纤长，手心却又有点儿软软的肉，竟然显得有点儿神奇的可爱，让人联想到某种猫科动物。
魏明轩盯着看了会儿，转过头，片刻，又往方知墨那边挪了点，冲他伸出手，笑道：“你那袋是不是挺重？要不都给我吧。”
他长相有点儿上世界港台男明星的那种痞帅，一笑，颊边两个梨涡，桃花眼波光粼粼，不能怪方知墨当时在地铁上注意到他，因为他的确就是在人堆里很显眼。
更何况当时地铁上压根就没人。
如果不是目睹过那天在437他的暴躁，以及那次水房楼梯间里与学长的互动，方知墨可能在此刻真会被他的友好迷惑住，觉得此人很好相处。
更不要说，在那段因乌龙而导致的纠结时间里，方知墨还自己去偷偷摸摸搜过，对他有某种程度上的“了解”，更有一层在背后偷偷蛐蛐过别人的尴尬和心虚。
于是方知墨只是后退一步，摇了摇头，小声而礼貌道：“你帮我拎一个就很谢谢啦，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魏明轩看着他，歪了歪头，唇角笑意淡了些，倒也没再强求，将朝他伸出的那只手插进裤兜里，点点头。
方知墨也不再说话，他只想快速结束这一段令人尴尬的同行。
好容易挪到宿舍楼下，方知墨正想找个理由自己一个人从另一边上去，就见魏明轩停下步子，转过身，朝他看来。
这架势明显就是有话想说，方知墨还没那么没礼貌，只好随他一起停下来。
果然，魏明轩清清嗓子，问：“你……跟楚洵在一起了？”
“……”
方知墨迅速抬头瞄了他一眼。
在别人面前胡乱搪塞就算了，可是魏明轩是亲眼见过自己跑到他们宿舍去的，而且当时自己还一下紧张，搂住楚洵胳膊抱了很久。
这种情况下，再怎么狡辩只是比较熟悉的同学，好像也有点牵强。
“嗯，也没有。”方知墨心下有点慌，黑眼珠左右看了下，“……还不算在一起。”
他这回答显然此地无银三百两。魏明轩笑了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跟体院男生谈恋爱的呢？”
又问：“和我舍友怎么认识的啊？”
“……”
这话就算得上过界了。
方知墨就是迟钝也能品出来对方这句话里微妙的攻击力，有种不知道是冲他还是冲谁的不爽。
他困惑地抬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对方在接触到自己视线的前一刻扭开脸，桃花眼微微往下撇，沉默片刻，声音也比方才低了两度，问他：“你大一刚入学那年元旦晚会，我给你留言了，你还记得么？”
方知墨：“……”
？
一连串的几句话，彻彻底底把方知墨弄懵了。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是该去思考这个“留言”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还是去惊讶魏明轩居然有给自己留言这回事。
他脑子有点儿乱，一时想不起来什么，但知道他说的是哪个晚会。
那时候他刚入学没多久，看学校里什么都新鲜，但也没有经验。
他不知道遇到那种大型文体活动，他们艺术学院的很容易被抓壮丁，但其实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高年级的学长学姐早知道用什么理由推，可方知墨那会儿刚入学，又好说话，三言两语就被哄去出了个节目。
那场晚会是他上大学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校内活动演出，所以印象还是有的。
但无论怎么回忆，就只有又累又困，还有点饿，表演很顺利，学长学姐还有观众们都很热情。
就是他对那场晚会的所有记忆。
真的不记得有什么留言。
方知墨迷茫地望着他，眼珠子黑漆漆的，眼睫毛半天没有眨动。
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你真记不得了？”魏明轩还有点不死心，问。
“我好像、好像，确实没有见过……？”说实话，方知墨也不是确定，有可能魏明轩说的留言是别的意思的留言，是自己误解了呢？
于是磕磕绊绊，又小心翼翼追问了下：“但是，也有可能是看过然后忘了……具体是什么内容啊？”
魏明轩似乎是哽了一下：“你觉得会是什么内容？”
方知墨：“……”
看来猜测没错。
一股子无与伦比的尴尬立时将他淹没，地上仿佛长出无数藤蔓将他捆住。
他从来没想过尴尬还能这样反复叠加。
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啊？？
魏明轩居然有给自己……表白过？？
最关键的是自己好像压根就没印象……
没印象不是什么大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时隔这么久又被当事人重新点破，实在叫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拒绝吗？可表白本身早已经是过去式，又不是现在才说。太煞有介事地重新拒绝一回，有点过于自恋和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不定人家早就没那个意思了，只是想算账而已。
云淡风轻，假装时过境迁，就这么假笑着糊弄过去？可装淡定又实在不是方知墨的专长。
他连被许锐当众堵住请看电影都慌，怂到只能躲更衣室，更不要说魏明轩看起来明显比许锐要凶，没有那么好糊弄。
此刻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真诚地表示抱歉。
“不好意思……”方知墨舌头都有点打结了，几乎不敢看他，“那我可能，确实没有仔细看。抱歉啊。”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听对方很快地接话道：“嗯，那你现在知道了。所以呢？”
方知墨“……”
……所以呢？
所以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魏明轩几秒钟，下意识就道：“但、但我跟楚洵现在挺好的，他、他很……”
“你不是说还没有在一起？”
“……”
方知墨人都傻了，难缠的追求者他不是没有见过，但他还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
他呆若木鸡地跟魏明轩对视了两秒，价值几百块的水果都不是很想要了，转身就想走。
刚跑出一步，手腕就被拽住。
“我话还没说完。”魏明轩拧着眉头看他，“我还有事要问。我听人说——”
他长得轻佻风流像个浪子，但皱眉头的时候没比楚洵温和到哪里去。
方知墨本来就慌，魏明轩这么凶，他当然更害怕，努力把手腕往外抽。
正僵持不下，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愤怒的爆吼——
“卧槽！”
这男声声势洪亮，不止方知墨，连魏明轩都被惊了一秒，手上动作微松，然后缓慢地转过头去——
见孟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
他踩着个洞洞鞋，穿着个东北大老爷流行的那种的大裤衩子，头发蓬乱地站在距离二人几米远的台阶上，正横眉怒目地打量二人。
两人都僵住了，孟宥则盯着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就“唰唰唰”地从楼梯上冲下来，炮弹似的将两人分开。
力气太大，一身腱子肉的魏明轩都被他推得倒退半步。
倒退半步还不止，孟宥又往他肩膀上搡了下，骂道：“你特么干什么呢，别欺负人啊我跟你说！”
魏明轩：“……”
他忍了一秒钟，轻吐一口气，道：“欺负什么了？你让开一点儿，我有话要跟方知墨说。”
“我看你是有屁要放吧？！”孟宥像只进入战斗状态的公鸡，挡在方知墨面前，“是不是傻逼，我家小墨跟你有关系吗，滚啊！”
魏明轩可能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骂过，一下就毛了：“你他妈的——”
说着想起什么，生生止住，看了眼方知墨。
这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方知墨头皮早已经炸开，尬得在旁边双手又是比叉又是抓脑袋。
好在此刻虽然天黑了，但仔细看也是能看出人脸的，而孟宥臭美，穿成这样冲下来原本也没想多呆，所以趁着魏明轩莫名偃旗息鼓，甩了他一个超级大白眼，拽着方知墨就走了。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冲回来把魏明轩手上拎着的那袋水果也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