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先是闻到一股冲鼻子的血腥味,扭头去看,就见院里跪着的人到了他面前,后面空荡荡的院子里此时冲出来几个管家要来把人拉回去。
这副血雨腥风的光景,让他茫然往后倒了一步,看了看苏秋亊,想从他那里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苏秋亊也不知道他弟弟怎么突然跑了出来。
苏御桥不是光膀裸身,如果是那样,他断不会让宋吟看到,太没有形象。
他昨晚知道自己要挨打,里三层外三层套得很厚,最里面是衬衣,中间是一件暗扣马甲,外层就是他刚才脱掉的那件双排扣外套。
如果不是身上那有一条鞭痕,这有一个血沫子的话,他还算是风流满满的。
“哎哟祖宗,您快回去!”后面追来的管家跑到苏御桥身边,苦口婆心劝道,“要是让爷看到您这样,您又得多挨几鞭。”
苏御桥抽回自己的手,“个个都怕他看到,他正睡着香呢,你们要是不说,他上哪知道?”
苏御桥语气恶劣地把身边的人遣到一边去,目光往下一瞥,瞥到宋吟身上,嘴上却是在问候苏秋亊:“二哥,你来给大哥拿药啊?”
“嗯,”苏秋亊向来话少,“回去吧,别惹爸爸生气。”
苏御桥脸上拧巴起来,看苏秋亊的眼神如看叛徒,他哥应该帮着他说话的,他心有不甘地开口:“我就起来一会,他总不至于因为这几分钟对我赶尽杀绝吧,哥,我膝盖疼。”
他这一声哥分明是叫苏秋亊的,这里也没有另一个苏家人了,但他眼睛里看着的却一直是宋吟,连这后面的诉苦都听着不像在和苏秋亊说。
宋吟本来想避开这个人的,但苏御桥一直看自己,身上也确实可怜,摸着膝盖扁嘴的样子勾起了他泛滥的同情心,他主动问:“跪多久了?”
苏御桥立马看过来,“八九个小时,昨晚跪了一晚上,今天休息了一个白天,晚上还要继续跪。”
宋吟顺着他:“很难受吧。”
苏御桥不太好形容听到这句附和的心情,大概小猫尝到肉腥的感受就是如此,他小声道:“是啊,难受死了。”
苏御桥垂着头,因为自己都觉得血腥味呛人,就把领口扯开了一大圈,宋吟看到他颈上一大串伤口,抬起手指虚虚一指,“回去擦一擦药膏,不管容易留疤。”
苏御桥低头,“留疤也没事,大男人有几个疤很正常,反而没人敢欺负。”
“随你,只是留了不太好看,”宋吟安慰是真心而为,所以他为了让苏御桥相信,也轻轻扯了下自己的领口,“我也有伤,之前没管,现在消不掉了。”
苏御桥跟着苏秋亊一起看了过来,在场的人估计都没有想到,宋吟会突然去扯自己的领口。
苏御桥是个干事莽撞的粗人,他就是脱光都没事,但宋吟……
宋吟其实没扯太多,一根纤白的手勾着衣领一角往下扯出脖子,脑袋偏侧向左边,暴露出锁骨上面一道淡白色的疤。
晚上气温低,他嘴唇有些受不住冷地抖出一口气,很轻很轻,仿佛吹在了人的鼻尖上。
苏御桥愣愣看着,良久突然爆发似的:“都把头低下去!”
宋吟:“……”
苏家的人哪怕只是口头上的一句话都是圣旨,后方几个管家均低头应诺,不敢再看那个妖媚的人一眼。
而发出号令的人,眼珠子却黏在了宋吟的脖子上,半寸也没挪开过。
宋吟其实没觉得扯一下领口有多轻浮,可他看到苏秋亊的脸色变回了和古董店那会一样差,迟疑着,重新把领口拽了回去。
苏御桥整条后背都发了硬,他感谢楼上睡觉的那位爷没有拿鞭子把他裤子也抽成一条一条的,否则这下怕是要出丑。
宋吟目光轻轻移过去,想问问苏秋亊哪里不舒服,以前他是不会管的,但是那条短信之后苏秋亊就成了他的任务对象,必须时时刻刻关注。
苏御桥摸了摸鼻子,大概是察觉眼神太直白,想起来要遮一遮了,“那疤不也挺好看的吗,你自己觉得不好看而已,我不那么感觉,美和丑都是别人说的算的……对了,大哥的药你们拿到没有?”
宋吟:“没有,刚要进去问人。”
“你,进去给拿药,”苏御桥随手指了个管家,把人撵进去跑腿后,重新扭头道,“我让你回去联系我,你怎么都没动静?”
宋吟愣了愣,其实他都快忘了,可这话说出来有点得罪人,所以他抿唇撒了个谎:“你说要我想看赛马了再找你,但是这几天,我不是很想看……”
苏御桥一听就要辩驳,看样子是没完没了,短时间内不准备回去跪着了。
苏秋亊轻轻掀起眼皮,恰好在这时看到祖宅二楼的窗帘里点起了一盏幽微的黄灯,一个身影映了出来,并且逐渐变大。
那就是昨晚把苏御桥抽得死去活来的苏家家主。
苏秋亊知道他们爸爸晚上起夜后有抽一根烟再睡的习惯,现在大概是要抽烟了,他一旦开窗,就能看到楼下密谈的两个人。
如果苏秋亊这时提醒一句,苏御桥可能还可以趁他爸发现之前重新跪回到院子里。
但他没有开口,因为已经迟了,楼上的爷掀开窗户通风的那一秒就看到了苏御桥,勃然大怒地冲到楼下又抽了这逆子两个耳光。
宋吟在旁看着,忍不住想这家人爱打耳光的习惯真是一脉相承。
不知道苏秋亊生气了,会不会也打人耳光?
他那副呆子样,还真不好想象。
苏父起夜只穿了一身黑色的绸缎睡衣,抽苏御桥的时候领口拉扯,露出一条疤,那疤显得他戾气极重,打完人背着手走过来的场景,让宋吟以为他也要教训一下苏秋亊。
但是他想多了,苏秋亊从来没做过让人不省心的事,苏父和苏祖之一样看重他,走到苏秋亊身边只用看孩子的目光,浅浅扫视了宋吟一眼。
“拿完药就回吧。”
“嗯,爸爸早点休息,改天再来看您。”
苏父温和应了声,便要转身回祖宅,他临开门前斥了苏御桥一句:“我老了,但还能抽得动你,你给我老实点!”
苏父消失在祖宅门口,苏御桥也被抽回了庭院里,皱着眉鼓着腮倔强地跪着,背部竹条一样纤细笔直。
宋吟有心怜爱,但是实在爱莫能助,和赶出来的胡聂碰了下头,就重新回到了车上坐着等。
关上了车门,他和苏秋亊各坐一头,刚要和苏秋亊搭话,窗户就被人扣了扣,宋吟怔了下,心说拿药的人还挺快,谁知一开窗外面站着的人是苏御桥。
车外,苏御桥脸颊高高肿起,却十分记吃不记打,嘴角流着血就跑了回来,宋吟讷讷地看着他:“怎么了?”
苏御桥本来想把手放到窗边,又看到自己掌心里到处是脏污,怕弄脏这地方,等会宋吟没地方靠,他就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肿着张脸,说话有些妨碍,但吐字还算清晰地小声求道:“拿了药也别走,我有东西要给你,等我给了你你再走,不用很久的,所以等等我。”
宋吟不擅长拒绝别人,看到苏御桥青一块肿一块却专心注视着自己的脸,更难摇头,他垂下眼睫,拿出一张和手差不多白的纸巾,递出窗外,“好,会等你的,拿去擦擦吧。”
这纸被放在宋吟兜里捂了一路,里里外外都染上了一样的味道,苏御桥一接过就闻到了上方的清香,他眨了眨眼,又眨一下,宝贝一样攥紧放到比较干净的那一个兜里。
他眉眼熠熠,和宋吟低声说了句你等我,转身就一瘸一拐走回到院中,整个灰兮兮的背影都仿佛亮了起来。
宋吟趴在窗户边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往上提了一下,很是好笑地喃了句,“好像一只小狗……”
坐在车子另一边的苏秋亊僵了僵,他太了解宋吟了,所以他能听出宋吟不是在骂苏御桥,是觉得苏御桥可爱,像一只可爱的小狗。
宋吟连夸人都夸不出好听的,觉得人可爱,就说别人是小狗。
但是苏御桥只是顶着肿脸求他等一等自己,仅凭这样,宋吟就觉得可爱吗?
可爱可爱,苏秋亊反反复复想着这两个字,他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得不太能见人,便抬起一只手,紧紧扣住窗户将脸转到了右边。
拿药的人从祖宅里出来了,但是有一方药需要亲自去配,司机就下了车跟着去了采药房,配药是大工程,估计没个半小时出不来。
宋吟默默坐在车上等,等的时间一长,他偏过头想问苏秋亊有没有薄的空调毯,然而一扭头,看到苏秋亊紧绷的侧脸,宋吟就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阴差阳错地又把人惹着了。
苏秋亊今天是不是脾气太大了?怎么动不动就生气,他今天连一个指头都没动过他啊。
“欸,”宋吟抬起手,撩闲般碰了下苏秋亊的胳膊,等人看过来,他就把刚刚苏御桥叫人给他拿的果汁分出去一瓶:“我喝不完,给你一瓶。”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宋吟给他分是想求和的意思,不管苏秋亊又因为什么,喝了就别再闹了。
宋吟一只手伸在中间,虚虚地捏着那瓶果汁,见苏秋亊目光移了过去,就又把手往前伸了伸,如果能增长好感度,两瓶他都愿意全给出去。
只是苏秋亊没接过果汁,更没多赏一眼,脖子轻绷出一条青色,他咬牙道:“宋吟,你是不是一直都这么没心肝?”
宋吟一句你什么意思还没问出口,苏秋亊一只手伸来推走了他的果汁,他本来就没捏严实,差点因此撒了一地。
火气被苏秋亊反常的态度激起来了,宋吟抬起眼,语调有些烦道:“你闹什么?”
他眉心都蹙起一些,表明他确实因为苏秋亊的动手动脚而生气,如果对方识趣,最好现在承认错误,好好下他递过去的台阶。
但事情没有照他想象的进行,苏秋亊眼眶微红地看了过来,他继续咬牙,但没控制住失态:“今天是苏御桥,明天是裴究,你到底要招惹多少人?”
宋吟被说懵了:“我什么时候招惹他们……”
他看着苏秋亊的眼眶,回过味来,“裴究是我和他有一样的爱好,平时只在一起查东西,苏御桥是他自己上来和我说话。”
宋吟越说越觉得苏秋亊把自己想得太龌龊,语气重了点:“你眼睛脏,看谁都和你一样脏?”
“那还要怎么做才算招惹?!”
车厢是密闭空间,苏秋亊一声语调微高的问话听上去像是吼出来的,脖子上的青色几乎是有点歇斯底里地多出了两条。
宋吟自认识他以来,是第一次听苏秋亊这种语调,缓慢而懵乱地捏紧了果汁瓶子。
这里本来就是苏家的地盘,他一个外来的人生地不熟,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苏秋亊想杀人,院子里全部都是能被他差使的帮凶。
苏秋亊一句话说完,看到宋吟退无可退地靠住车门,闭眼缓和了下:“明知道苏御桥喜欢你,你还对他宽衣解带,这还不是招惹?你和裴究都喜欢古墓可以理解,可非要在看书的时候脸贴着脸吗?”
“他们明明都对你很恶劣,但你可以对裴究笑,也可以夸苏御桥可爱,就是不能对我……好一点。”
宋吟稍有些错愕,如果苏秋亊只拿前面两个人说事,他还能当苏秋亊是嘲讽他私生活混乱,但苏秋亊加上了他自己,最后的话太暧昧,暧昧到他想装傻都没门。
宋吟做了个你字的口型,过了会才发现没出声,喉咙用上劲:“你……”
苏秋亊看向他。
宋吟捏了捏眉,尽量冷静地说:“我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又怎么样呢,那是我的事,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
一点余地都没有,窗户纸被四个字一个一个捅破,苏秋亊方才的气势消散,只睁着双发红的眼睛看他。
那双眼睛就是最好的回答。
宋吟简直被这发展砸得晕头转向,但是没给他考虑的空间,腿边的手机嗡嗡震颤了下,附近人发来几条消息,反复提醒他苏秋亊的好感度在变化,一下涨,又一下跌。
一秒跌二十,一秒又涨回三十,接着又慢慢跌,不往回涨,跌十二,跌十五……
跌到五十的危险值时,宋吟一把将手伸出去揪住了苏秋亊的衣领,他把还在愣神的男人拽到眼前,“你爸爸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苏秋亊嘴唇动了动,但没说话,不管他说是还是不是,都会给宋吟侮辱自己的机会。
可越是不理会,宋吟越是巴巴地招惹。
他勾住苏秋亊的领子,手指使了下力,就把苏秋亊弄得跪在了后车厢的毯子上,直对上他的肚子。
这个人的后腰实在弯得夸张,从背到腹就那么点儿宽,倘若捏着两丘肉把他抱坐男人怀里,只用抱紧勒实一点,就能把肚皮胀破。
苏秋亊将脸侧过去,耳朵有点红,但那是被宋吟袒皮露肉气的。
宅子里那么多佣人,那么多男性或女性管家,他扯领子给苏御桥看,有没有想过他们回去以后会怎么传?
表面上都当作没听到,晚上一关上门,就会嚼舌根说今天来了个和苏御桥关系不简单的人,要不是人多估计就不止会扯领子了……
分明一开始只用告诉苏御桥用药膏,用什么牌子的药膏,动动嘴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