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撑了一小会,他的胳膊就仿佛被抽了骨,撑不住地跌回了床上,面颊向前挤压,耳朵连着侧脸都被挤红,但他哪怕趴下,眼中也透着一分惊吓。
他不敢信苏秋亊敢打他?想起昨天才答应苏秋亊,还在车上经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遭,宋吟瞪着眼道:“苏秋亊,你现在是不是得到了不珍惜……”
那舌头捋不直一样没睡醒的发软语调,根本戳不痛苏秋亊的脊梁骨,他又把人捞起来,把袖口往宋吟的手腕上套,这一折腾下来苏秋亊本来齐整的校服也变得有些凌乱。
宋吟还困,那一巴掌对他就是个小插曲,因为根本就不痛。
他见苏秋亊又要给他穿衣服,故技重施地把袖套扯掉,这一回,苏秋亊没有低头捡起衣服,修长的指尖从宋吟腕子上下滑,在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叠纸。
苏秋亊将那叠纸摊开,折了一晚上,这张纸多了很多弯弯道道,不过画上的人一目了然,这是苏御桥昨晚给宋吟画的那一张。
苏秋亊把纸重新叠好,放回宋吟的口袋里,嘴上却低声道:“以后不要随便收别人的东西,看看就好。”
宋吟收就收了,别人画的是他,而且画得很好,他没有不收辜负了别人心意的道理,“那是你弟弟。”
苏秋亊起得早,声音还带着沙,“假如他今天借我名义送画,明天就能送更不合规矩的东西,你不能挨个收,名义并不重要,谁的弟弟也不重要。”
宋吟听厌了:“你怎么那么多大道理?”
不知是不是苏秋亊来回折腾,宋吟身上蹿出了一点精神,不那么困得不想动了,自己拿过衣服穿上。
苏秋亊落在床侧一步远等着,监督他不赖床一样,宋吟懒得说什么,把两个袖口都套好,脚尖刚要套上拖鞋,一根警钟猛然在脑中敲起。
想起苏秋亊刚才时不时的扭头看,他脑子归位,将掌心贴在床沿两侧,扭过脑袋看向了身侧的铺位,他转得猝不及防,就那么对上了苏祖之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宋吟眼睛睁大,眼角的线也拉得更圆润,显得惊吓。
苏祖之年龄上是十八岁,实际上他的雍蓉和宽和使得他看起来更像二十七八。
他们苏家坐姿一脉相承的端正,苏祖之此刻也挺着背坐在凳子上,左手拿着熟悉的茶杯,似乎已经喝过一壶热水,苍白的面容却没有被暖出血色。
一根根搭在杯子上的有力手指,让宋吟想起那天翻飞的触手。
“早上回来的。”苏祖之昨晚去苏家包办的布料厂子视察了一趟,解决了一些纠纷,并加大了做工量,寒秋在即,要多做些棉衣出来,他是话事人,要料理的东西多,全部弄完回来就天亮了。
他明显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场赖床,却没有多说,嘴角标本一样勾着弧度,将茶杯搁下,“辛苦你昨天帮我拿药。”
“没事,我该做的,”不这么做就被封口了,宋吟仓皇地站起来,“我去洗漱了。”
仿佛后面有猛虎在追,宋吟收着一根尾巴逃之夭夭到了浴室。
宋吟跟时间赛跑,刚才还赖床,现在突然变得很急很想早点到教室,洗完漱用毛巾拭过一张脸蛋子,抬着两条细腿往外跑。
苏秋亊照常看了课表给宋吟拿好课本,准备到楼下给他,临走前他不忘和苏祖之交代道:“哥,我去上课。”
苏祖之没有回头,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人,比御桥肯吃苦,我也一直看重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不该做的事。”
苏秋亊沉默了一下,“知道了,哥。”
一道轻微的关门声后,宿舍里重归一个人,苏祖之背靠椅子闭上眼,再次睁开,眼角撑出一条纹路,他是个顶好修养的人,心里想什么不会在脸上表达出情绪。
他脸上无所波动,脑中却在回想着刚才宋吟的黏糊样……一个两个,都挺喜欢那个孩子。
昨夜在工厂监察,苏祖之远道听说家中鸡飞狗跳,苏父将苏御桥痛打了整整一晚,弄清原委,他担忧苏御桥身体扛不住,抽空回了一趟祖宅。
去的时候宋吟他们已经取好了药,折腾的,劝阻的,都回到了自身原位,苏御桥一身血沫地跪着,其他佣人管家在宅子窗中都只敢看不敢伸出援手。
胡聂最先看到他,哎呀呀地跑过来问他怎么这会来了,他说来看一下御桥。
胡聂便又惊又怕地说御桥今天倒霉,他爸爸今天起了两趟夜,回回都撞见御桥在外站着,本来今晚跪完就算了,硬是多抽了两回。
苏祖之一问,便知道两回都和宋吟有关……倒是稀奇,他那弟弟愚钝,一贯没什么志向和担当,过往十几年中倒是有过喜欢的人。
但那份喜欢并不是情和爱,那些人对他来说大概和院中的花花草草是一样的,因为渺小所以才起了怜爱。
宋吟明显是不同的。
那孩子……有什么特别?
……
苏秋亊一直知道宋吟多变,情绪变化快,从宿舍楼上下来,他将宋吟落下的书递给他,宋吟蔫眉接过不说话,他就知道宋吟又生气了。
苏秋亊在苏家万事都做得好,没惹过谁生气,所以该怎么哄宋吟就变成一个难题,宋吟走在前面,他落后两步跟着,目光贴在宋吟后颈上。
宋吟被毛巾擦过的面容湿润,绯红,他走着走着忽然低头蹙了一下眉。
苏秋亊走过去,“想要什么?”
宋吟看向他,眼里汇着一汪水波,“想要你。”
苏秋亊一怔,喉咙有些痒。
宋吟明明看上去是生气了的,是他想多了吗?想要他……什么意思,他想不明白,同时又回忆起那天小腿肚捧在手心里的柔软。
这时,宋吟慢慢补充完:“想要你走开。”
苏秋亊:“……”
宋吟又捧着书低下头,生气谈不上,但他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苏秋亊在他哥眼皮子底下打他屁股,苏秋亊下得去手,他却没脸回想。
匆匆让苏秋亊赶紧去上课,自己一拐弯拐上了教学楼,从兜里拿出手机。
他刚才是突然想起一个要紧事。
古往今来每一个重要的墓附近都设有重重机关,有些墓存在了上百年,时间一长恐怕就会有些常人无法想象到的脏东西。
昨晚他去了祖宅,其他得空的玩家便跑去附近的店买了台摄像机,趁着吃饭时检查松懈,他们溜到宿舍楼后面的空地上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安插了摄像机。
他打开玩家群,想看看群里有没有说拍到什么。
没成想,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宋吟甚至没空看裴究私人回复他的一个好,就被一个个艾特拽进了群里看录像。
录像是剪辑过的,只有两分钟,是玩家想要他看到的重点,教学楼里信号不太好,宋吟点开了视频,却迟迟没有加载出来。
教室里乌烟瘴气吵得脑袋嗡嗡响,宋吟坐到了椅子上,把书放到左上角,盼望着老师早点来治一治这些人,明明他才是校霸,这些人比他还闹腾。
一分钟之后,老师拿着教科书大步走上讲台,手机的视频也加载出来了。
班长嗓音洪亮地喊了一声,宋吟跟着一帮子人站起来问好,眼神却没有移开过视频一秒。
背景是他熟悉的空地,周围乌漆墨黑,只打着一捧微弱的光,树影婆娑,水面静谧,让人联想到会不会有盗墓贼穿着老鼠衣在挖掘洞穴。
将近有两个学校大的湖面一片平静,花好月圆什么事也没发生,宋吟不确定要不要开一点声音听听。
他左手握着无线耳机,右手的拇指放在音量键上,刚调高了一点,宋吟看到画面中的水面突然波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录像已经快结束,宋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吊了起来,跳得飞快。
他一边握着手腕想这会去量血压会不会爆表,一边看到水面左右大晃起来,如同吃撑了清理肠胃,往岸边吐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躺在岸边默了一会,突然站起来无声无息朝这边走,他头发潮得像海藻,面容苍白,气质儒雅。
慢慢的,宋吟的脸色也变的一样苍白,他见过这个人,隔壁宿舍死人的那天,这个人在走廊上给他递过纸。
那个……死了半年的前男友。
第80章 四人宿舍(19)
苏御桥跪了一晚终于被他爸放行,他双腿发软地被佣人们抬回了房间,佣人扯开他和肉粘在一起的裤子,在他的忍痛声中给他上了药。
每当苏御桥痛得要死要活时,他发泄的途径就是咬着枕头大声痛骂他老子,实在太心狠了,谁家小孩逃两节课就把人打成这样?棍棒底下出不出孝子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棍棒底下可能出丧子。
看得出苏御桥老子是把他往死里打,一点也不留情,就像他老子嘴里说的,最好是把他两条腿打废,让他以后都不会去玩那个破赛马,和他几个哥哥一样埋头学习。
“哎哟,”胡聂夹着一块沾了酒精的棉球,往苏御桥膝盖上擦了擦,心疼道,“这一打要小一星期才能好了,我明天叫厨房给你多做几顿荤的,补一补。”
苏御桥一手夹着抱枕,半死不活躺在床垫上,仿佛被他爸一打打没了魂魄,他听到胡聂嘱咐佣人明天做菜,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胡叔,你明天让厨房打包个一人份的,我要外带。”
胡聂翘起两边胡子,脸上的皱纹一道道展开,他听着许久没听到的昵称,心情大好,看这祖宗也有些眉清目秀起来,不过他奇怪:“外带?你要给谁啊?”
苏御桥坦荡道:“宋吟。”
胡聂对上号了,是昨晚门外那个男生,他掌苏家以来倒是头一回见那么万里挑一的相貌,“您对他……”
苏御桥活动了一下腿,“嗯,我喜欢他,喜欢谁就要抓住谁的胃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你打包好,我骗他说是我自己做的,他也没处求证。”
胡聂:“呃。”
他确实是在苏御桥青春期懵懂的时候说过两句怎么追求人,但他哪敢说他看那小男生对自家祖宗一点喜欢的感觉都没有,完全是苏御桥死缠烂打。
苏御桥犀利看过来,胡聂连忙盲目道:“好好,明天厨房做糖醋鱼,我让他们多做一条,您带去学校和他一起午饭的时候吃。”
他低头又给苏御桥的膝盖上药,“您这么在乎他,是我都被您打动了。”
要不说胡聂能做到主管家位置呢,会看主子脸色,还会适当提一点意见,拍一点马屁,苏御桥虽骂他臭德性,心情却轻松下来,膝盖也不那么疼了。
上好药,苏御桥在房间里奄奄一息躺了一天,到了中午人又活过来,不知是那新鲜的鲫鱼汤起了作用,还是见人的心情太急切。
厨房一大早熬汤煮鱼炖菜,主子都还没吃上一口热乎的,就让他们把东西全打包起来,封得严实了提溜去了学校,直接迈进下等校区的地盘。
苏御桥有些自傲,坏习惯一大堆,不太能看得起下等校区的这帮人,看着一帮帮穿着寒酸的学生在身旁经过,他几乎想捏起鼻子来。
空气是臭的,人也是臭的,苏御桥的膝盖又隐隐作痛,但他没打退堂鼓,离教学楼越近他越忍不住想,宋吟会怎么看他?
昨天他被他老子一抽抽两回,宋吟会不会觉得他这么大了还被打丢脸?回去看了他画的画,会不会又觉得他还是有一点用的?现在是喜欢他更多,还是讨厌他更多?
零零总总想了七八个问题,苏御桥在一个柱子下停下来,远处就是宋吟,对方捧着手机小脸白白看着什么,手指尖在颤,就像受了欺负。
苏御桥以前上国际幼儿园,那些娇气的小女生受了委屈就是这么一副表情,不对,比不了,宋吟要比他们更可怜,嘴巴也稍稍向下瘪着,让人恨不得给他道歉,买一堆东西来哄他。
苏御桥一股气冲上脑后,他有些恼怒,又有些不可置信,下等校区里还有人这么不识好歹,要知道连他都不敢惹宋吟生气?
“宋吟,”他大步踏去,故意走得大声惹起宋吟注意,宋吟果然看了过来,苏御桥望着他,“你饿了没?我给你带了吃的,去我那里吃吧,这儿……”
他本想说脏,转念一想,宋吟暂时也是这个校区的人,他这么一说是把人一起骂了,还好及时停了下来。
宋吟愣愣的,他还没从那个视频中回神,现在怎么又来一个苏御桥?
“你怎么会在这?”现在是正午,头顶蓬勃的太阳照得他头晕,那段视频也看得他晕头转向,所以宋吟有点反应不过来。
苏御桥昂起下巴,抬了抬手中的几个餐盒,正想说找他一起吃饭,宋吟侧身遮了一下太阳,他就看到宋吟手中拿着的三沓粉红色的信。
苏御桥眼尖,他不像苏御桥苏祖之那样一年到头埋首书桌,不用功读书,学习怠慢,作业也回回敷衍,所以到现在虽然什么也没学成,视力却出奇的好。
他看到了,那些信都是用来表白的,信的内容看不到,但无非就是一些酸不溜秋的示爱。
苏御桥冷哼,打从心底看不起,什么年代了还写老掉牙的情书?
他批判着现在还有人用这么老套的手段,可手掌却发痒,想把那些信全部夺过来扔进垃圾桶,垃圾就该在属于他的地方待着。
但苏御桥还没有蠢到这么冲动,他盯着宋吟茫然的脸,忍住没去掐:“我是说,我带你去吃饭,你上一上午课了,得好好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