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呀。”老奶奶一看小宋吟的脸色,也明白了,“你还没听说吧?温悯和温楼被拆迁房压倒了,幸亏被发现得及时,不然被压到缺氧可就糟了,快,我们现在过去找他。”
小宋吟眼睛睁得大大的,老奶奶的声音就着淅沥雨声传到耳朵里,似乎是那么遥远,听也听不清晰。
老奶奶没再耽误时间,撑着伞握着小宋吟的肩膀就带他往拆迁房的方向去,近乎六十多的老人甚至还跑了起来。
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老奶奶看见路上的一具具尸体,被吓到当场晕了过去,年轻医生也跌坐在地上,双腿软得不能动弹。
小宋吟跑到坍塌的拆迁房附近,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地寻找,但是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温悯,那一家三口任他找了半天,终于没有再放任他在雨中找下去。
他们把小宋吟抱起来,催促年轻医生把老奶奶背到身上,一起朝车的方向跑。
那天他们唯一幸运的事,就是没有碰到任何危险,一路顺畅地从血红色的村子里逃了出去……
死寂的村子小路上,很快就只能看见那辆车的小黑点。
滴答。
滴答。
滴答。
天上的雨声依旧没有停,宋吟一直等到那辆车彻底消失,才在静默中回过头,看向了身边的温悯。
不知是不是错觉,又或是与夜幕融在了一起,让人看错了,从头到尾一直跟在身边的那团黑雾好像稀释了一点。
原本翻涌出很高的雾气到现在几乎紧紧贴着皮肉,再有半寸,就要完全陷进皮肤里消失不见了。
但温悯本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发现了宋吟在看他,于是他也转过头,看向了宋吟。
宋吟舔了舔嘴唇,轻声道:“这就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抛弃你,在这之后,我每年都有在村子附近贴寻人启事找你……”
“我也想让你知道,那一次并不是没人注意到你,那个老奶奶你大概不记得了,她现在还在村里住着,每年都有在帮忙找你。”
“还有那盒星星纸,我把它带回了我家,我还记得我当时买回来缠着你叠,非要叠一百个,但我叠了几个就撑不住睡着了,剩下的九十多个是你熬夜叠完的。”
“我把他们放进了一个玻璃罐里。”
宋吟抿唇,眼睛微微闪烁,有些窘迫,但那双眼睛依旧很漂亮,他呼了口气,抬起头来,认真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
“家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房子空间也很大,我可以收拾出一个地方给你住。”
温悯定定地望着宋吟,脸上还是一丝情绪也没有,但那双金色眼睛却浮出了一些很明显的……茫然。
宋吟慢吞吞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要和我一起生活吗?”
“温悯,世界是很大的,我们小时候只是不知道,也没有能力逃离而已,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个地方、换一种方式活着。”
从此以后,不用再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反复咀嚼苦痛。
可以自由地笑,自由地哭,自由地爱与被爱。
第210章 现实
温悯手指微蜷,僵硬地放在身体两侧。
他被关押在极乐城太久了,长久地处在黑暗中不和人交谈、不接触外面世界,突然被放出来,他连自己现在的情绪都分辨不出。
——是高兴,是茫然,是害怕?温悯不知道。
胸口很涨,被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横冲直撞着,有一种尖锐到让人不知所措的存在感,温悯曾经有两次有过这种感觉,当然,都发生在村子还没出事的那一年。
第一次,是小宋吟同意以后和他一起在塔楼生活。
第二次,是温悯有一晚做梦梦见,他从出生以来就拥有健全的嗓子,爸爸妈妈对他和对温楼一视同仁,外出劳作的时候也会带上他一起,让他和温楼戴着笠帽在田间捕鱼、捉蝌蚪。
路上,所有村民都在拿零食逗他,没有人叫他小畜生,没有人拿异样的眼神另眼看他,也没有人在后背对他指指点点,其乐融融到他醒来以后还在恍惚。
而此时此刻,温悯的心情比那年身处在那场梦境里的心情还要起伏更大。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的位置,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眼角余光看见宋吟还在望着他,用那双清澈到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污秽的眼睛,脑袋也歪着一点,似乎在一直等待他的回答。
……他长大了,五官也比那年长得更开。
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杀完温楼就去山头上找逃跑的村民,会不会他就不会错过小宋吟?
如果那天晚上,小宋吟再等一等,等到他回村子检查有没有活口的时候,会不会他们就能见上一面?
再或者早一点,在他被预制板压倒的那个时候,小宋吟能出现……
只要那一晚他和小宋吟见一次,不管早或晚,那之后的事可能都不会一点点发生到今天这个地步。
命运好像在和他开一个“总是差那么一点”的玩笑,以至于他那天错过了小宋吟,之后就一直错过了十几年。
温悯垂眼,金色眼珠里涌动起一点阴冷的杀意,身上的黑雾又从皮肤里窜高了半寸,忽的,一只手碰上他的手臂:“温悯,你还没有想好吗?”
温悯一怔,低下头,就对上了宋吟浸着紧张的黑瞳。
宋吟眼巴巴看着他。
“还是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宋吟抿唇,“这样的话,我可以给你找别的住处,就住在我附近怎么样?不过可能租不了太好的,因为我手里钱也不多,如果要额外租房……”
宋吟知道当年以温悯的视角来看,他就是一个不告而别的背叛者,即使现在他让温悯看了自己当年的记忆,也不意味着温悯可以忘记隔阂迅速接受。
温悯或许会想要自己冷静一段时间,这些他都能理解,所以,即使有些难过,宋吟也不会强求。
他露出一个微笑,刚想要说以后的盘算,忽然飘过来的几个黑雾字就打断了他——
【想。】
【我很想你。也想一起住。】
……
从过去记忆里出来后,宋吟没有回到极乐城,而是直接被送到了家附近的小路上。
晚上的气温降到了十多度,繁华街道上一个个拔地而起的建筑纷纷亮起了灯,流光溢彩,路上的每一个路人脸上都是亮莹莹的光。
宋吟边走在路上边给江珉随发消息告诉他自己这边的情况,江珉随却没有多说,只匆匆回复了一个晚点回。
倒是庄自服不知道从哪里要来他的号码,悠闲地告诉他,极乐城的坍塌停止了,但江珉随要忙着安置那些玩家,还要找人紧急修复楼里的受损区域。
又和他说,每个关押魇的玻璃器皿都有压制魇的高压电流,但白天有巡逻人员不小心搞错了开关,按掉了电源,所以才会导致污染之源被放出来。
最后的最后,庄自服转达了他队长的指示——让宋吟小心着点温悯,不要离温悯太近,他忙完后再来处置温悯。
宋吟并不觉得温悯会对自己做什么,只是有点担心极乐城的情况。
可转念一想庄自服能这么闲,应该情况并不算太糟,于是他放下心来,把手机放回到了浅色圆领短袖的口袋里。
温悯正安静地走在宋吟身边,虽然被关在小小的器皿里十年不得外出,但他现在出来了,也好像并没有那些充满人气的街市表现出什么兴趣。
他身上穿着宋吟及时从地摊上买的一件白衬衫,浓郁的黑雾已经全部缩回到了皮肤里面,偶尔会无意识冒出来,被宋吟一碰,就会重新隐匿。
总体来看,温悯还是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也一样对宋吟言听计从。
连宋吟都感到有点意外,他带着温悯一路平安无事回到了家门口。
宋吟拧动钥匙,推开门的同时,朝旁边正好抬起眼的温悯看去了一眼,对方的眼中浮出了些许微光,是回来途中第一次出现,但宋吟没有看见。
他本来要弯腰拿拖鞋,忽然眼睛一亮,着急忙慌地重新捏紧钥匙,往门外跑去,“我要出去买份东西,你先进去等我,我马上回来。”
在这里住这么多年,宋吟早就摸透了这附近所有摊贩的出没规律,出小区门口右转的一个小巷口,有一个名声大噪的贴锅烧饼,除去工作日和雷雨天等恶劣天气都会出来摆摊。
宋吟曾经下课回来路上尝过两次,在那之后就无法自拔地成了忠实顾客,每到周末,他都会巴巴地跑过去送钱。
不过之前他都只买一份,今天正要付钱时,宋吟又多要了三份。
拎着几袋热气腾腾的酱香饼,宋吟一路好心情地回到家门口,他嘴角勾着一点,脸颊也微微鼓起,但是下一刻,当他打开门后,他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空气如凝固一般死寂,令人喘不过气来。
宋吟眼睛缓缓地放大,看了眼客厅中间直直站立不动的温悯。
又过一秒,他眼睛微动,看向了涌动黑雾两米之外坐在沙发上的……兰濯池。
宋吟:“…………”
他忘记家里还有兰濯池了!
叫温悯进去的时候,也忘了和兰濯池说一声!
强烈的心虚感蹭蹭冒到头顶,宋吟直接拎着袋子僵在了门口,直到兰濯池弯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捉着宋吟的手腕,将人拉进来,反手关上门。
兰濯池半阖眼,拧住门锁,没有和往常一样对刚回来的宋吟不正经地调笑,他出奇的平静,偏头道:“厨房里有吃的,你可以拿来招待客人。”
随后又摸了把宋吟的后脖子,摸到没有淋到雨,才收回手,“我先回房间了,有东西要看。”
他自说自话,没有要等宋吟回答的意思。
等到兰濯池走进房里关上门,宋吟才回过神。
宋吟吞了吞口水,莫名有些不安。
在他记忆里,从他第一次见兰濯池开始,兰濯池不管对谁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笑,不带温度的疏离笑容像面具一样焊在他的皮肉里,哪怕见到仇人他的笑容也不曾消失过。
所以,其实兰濯池不笑的时候才是反常的,熟悉他的人都很清楚他那副躯壳下的恶劣和腹黑,他不怎么这样平静过。
宋吟看不出兰濯池是不是在不高兴,但他知道他自己做得不太对,好像没有顾及到兰濯池。
他既然让兰濯池住进他家里,就代表他将兰濯池视作了家里的一份子,兰濯池也是这里的住户,但他不打一声招呼就让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进了家门。
就是普通的合租室友,带一个朋友回来过夜,都是需要和室友事先说一声的。
可他没有说。
他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
万一兰濯池刚才在洗澡,突然进来一个人,被吓到了呢……
宋吟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间,有一点懊恼,不过,他先回头看了一眼温悯,他走上前和温悯解释:“那是我的朋友,不是坏人,和我一起住的。”
温悯身上的黑雾有一种粘稠的质地,在空中翻动时,仿佛会让空气也不流通起来,同时,也会让站在他面前的人有一种安全空间在一点点被压缩的感觉。
宋吟话音一落,温悯就有意识地收起了黑雾,宋吟呼吸一松,把一袋酱香饼塞到他手里,“我和他说两句话,你先坐沙发上吃点东西。”
说着,宋吟就把目光再次放到了那扇门上面。
宋吟越想越心虚,他咬了一口下唇,过了两秒,脚步终于动起来,顶着唇上隐约可见的齿痕,满脸鲜艳地推开门走进了兰濯池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