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狐的鼻尖耸动,像是通过嗅闻在确定什么。
“大茶树。”虞荼听到自己脑海里多了一道声音,“几千年过去,你变弱了好多。”
第195章
虞荼:“……”
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现在看到的“变弱了好多的大茶树”,其实是加强版本的?比起不夜侯最初出现的脆皮状态,他现在已经强很多了!
“是吗?”虞荼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吐槽, “为什么叫我大茶树?”
堕化九尾猩红而浑浊的眼睛眯了眯:“你竟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啊, 嘉木英。”
“看不出来吗?”巨大的狐狸凝视着他, “我在撒娇。”
虞荼:“……”
虞荼:“???”
你在说什么东西?!
仿佛是他的震惊情绪过于明显,巨大的狐狸发出一声哼笑,它没有如同虞荼预料的那样发动攻击, 也不是特意拿话恶心他,它的身形慢慢缩小,周身翻涌着的黑红色气息也渐渐淡去,镇塔内部的模样, 真正出现在虞荼眼前。
镇塔共分上下两层,一层的地面已经被肆意生长的藤蔓破坏得差不多,但依稀能够看出一层就像一个普通的温馨房子,有分好的房间, 有客厅,还有沙发、地毯, 只是这些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在时光的流逝下, 显出一种极致的陈旧来。
身形缩小的狐狸在藤蔓形成的废墟上跳跃, 一直跳到通向二层的楼梯才停止, 它在楼梯的一层驻足回首:“嘉木英, 不跟着我来看看吗?”
如果不是镇塔的地面狼藉一片,墙壁是那令人压抑的锈蚀暗红, 布满灰尘的腐朽家具在废墟里东歪西倒缺胳膊少腿,发出邀请的主体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看起来就像是朋友之间最普通的邀请。
虞荼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 确认这么一点时间绝对不够顾鸿影他们跑出虚空之门后,他跟上了堕化后的九尾。
无论无论二层有什么,都不会比他现在和九尾直接打起来这种发展方向更糟糕。
九尾在楼梯上蹦蹦跳跳,时不时停下来等他一会儿,看起来相当活泼,一点都没有诡兽失去理智的疯狂。
一层通向二层的楼梯沿着暗红色的锈蚀的墙壁盘旋了大半圈,楼梯很窄,虞荼一步步往上走,肩膀不可避免地和墙壁磨蹭,近看这些锈蚀很奇怪,虞荼将能量聚集在指尖伸手捻了捻———那不是铜锈。
粉末捻开后,似乎有股极淡的血腥味。
在前方领路的九尾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尽头,它回身蹲坐着,逆着光,虞荼只能看到一个狐形的轮廓。
“不用看了。”九尾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是我的血。”
如果它没有说假话,究竟要多少时间,多可怕的痛苦,才能在镇塔内部形成这样层层叠叠的暗红?
虞荼登上了镇塔的二层,镇塔的二层不像一层一样积了那么多尘土,但依旧有种灰蒙蒙的陈旧。
二层最右边有扇落地窗,落地窗前是张木头做成的圆桌,圆桌的右侧有把躺椅,躺椅上有条陈旧到已经辨不出颜色的毯子,圆桌的左侧是把摇椅,摇椅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缺胳膊少腿的玩具,正对着落地窗的,是个简陋的圆凳。
“对这里还有印象吗?”九尾抬起爪子指了指右边的躺椅,“几千年前,你最喜欢盖着条毯子躺在这里晒太阳。”
“对面的那把摇椅是我的,上面堆着的都是你给我做的玩具。”它蹦到那把堆着玩具的摇椅上,摇椅连玩具在它的动作下化为齑粉,落了它一身,它抖抖毛,声音里多了些许怅然,“就是现在再也不能碰,一碰就会化成粉末。”
“大胖鸡曾经也很眼馋我的玩具,不过这些都是我的。”它又用爪子拍了拍那个简陋的圆凳,简陋的圆凳同样化作齑粉,“所以它在我家,只有小凳子可以坐。”
“你看……”九尾浑浊猩红的眼睛盯着那些飘散的粉末,“时间里……一切都成灰了。”
九尾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不像一只失去理智的诡兽,它在讲着自己久远的记忆,好像希望跨越了几千年的时间,那个过去的嘉木英能想起来些什么。
按理来说,面对熟悉的人,面对熟悉的物,就算失去了记忆,也应该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稀有几分熟悉———可虞荼没有这种感觉。
他只觉得陌生,好像在旁观别人的故事,心里没有半丝波澜。
如果不夜侯是嘉木英,他真的忘得这样干干净净了吗?
“大茶树,你可忘得真彻底。”九尾蹲坐在那些齑粉里,它耳朵上那撮白色的聪明毛已经渐渐在向它身上皮毛颜色同化,“我之前这样喊你的时候,你早把我抱起来梳毛了。”
“你的心比昆吾山的赤铜还要坚硬。”九尾从齑粉里站起来,它每向前迈一步,身形便大一分,“我把过去讲给你听,你却无动于衷。”
“真可惜……”它叹息道,“那我只能吃掉你了。”
过去的九尾食用人的情绪,接受人的供奉,成为庇护他们的图腾,是被人心心念念憧憬的祥瑞,现在的九尾堕化,食用多少情绪,就吃掉多少寿命,如果能引起一个人有关它的大幅度情绪波动,那么它就可以借助着动荡的情绪,直接得到新的躯体。
之前来到这里的人,领头的人特别香,它勾动她的情绪,占据她的身躯,本来都要成功了,可在它食用掉两个小零食,准备尝尝另外四个小零食滋味的时候,被它占据着的躯体发了疯———人类的魂魄在绝境之中,竟然也能爆发出暂时与它相抗衡的力量。
真的很有趣。
为了能顺利得到这具躯体,它只能暂时放弃吃掉那四个小零食,嘴边的食物,总归是跑不了的。
只是它看中的这具躯壳,魂魄爆发时竟然散发出另一股香味,那香味与血缘勾连着,闻起来像道大餐。
于是它操纵着躯壳,去和大餐见了一面,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它有一点不明白———明明已经读取了这具躯壳的记忆,为什么大餐看它的眼神那么奇怪?
九尾想要以假乱真,可从不会出错。
不过无所谓,标记已经种下,它可以慢慢享用。
再后来,它闻到了比大餐更诱人的香味,那香味比它所享用过的任何情绪都诱人,它在这道美味的身上,看到了一段它丢失的记忆,这段记忆并不长,不过十多年的时光,它吞下这段记忆才发现,这段记忆是它和美味相处的过去———原来它也曾有过浓烈纯粹的情绪。
它记起了一切,但这并不妨碍它吃掉这道美味,十多年的时光,再美好再真挚,在几千年的漫长里,也只不过是一小朵水花。
它本来想用这些记忆勾动这道美味的情绪,这具躯体比它见过的任何一具都要合心意,可惜,他似乎是忘得太彻底,记忆里的画面无法勾起大的情绪波动,没有媒介,它就无法占据身躯。
那就只能将他吃掉了,虽然有点可惜。
那十多年记忆里的自己相当幼稚,会做愚蠢的事,会问愚蠢的问题,喜欢打打闹闹,喜欢窝在这个叫嘉木英的人肩膀上晒太阳。
平时“嘉木英”“嘉木英”地叫着,真正委屈生气想撒娇的时候,就会喊“大茶树”,它还认识一只大胖鸡,偶尔也会叫大胖鸡“凤凰”。
那个幼稚的自己好像总是有很多歪理,会说自己取的外号独一无二,强词夺理后被反驳,还会气得拿九条尾巴把自己裹成个球,然后没多久又自己将自己哄好。
它老是喜欢挂在嘉木英原型的枝桠上,问同一个问题———
“大茶树啊,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究竟是什么呢?”
大茶树不回答,于是那个幼稚的自己就倒挂在树枝上,远远看去像一个倒挂着的“鸡毛掸子”———鸡毛掸子这个词,也是大茶树教的。
挂不住了它就往地上掉,然后被大茶树的树根或者树枝熟练地接住,放到一旁的地面上,接着就是梳毛和晒尾巴,重复又无聊。
十多年的记忆在几千年的漫长里太轻飘,回归了对它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堕化的九尾一步步向前走着,又变成了那个巨大的、缭绕着黑气的狐狸。
镇塔早在漫长的时光里为它所用,眼前这道美味,是自己走入了牢笼。
堕落化诡延长了它的生命,无聊的时间里,吃吃人类混杂着寿命的情绪,确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九尾张开了獠牙,咬向面前那道美味,它尝到了血的味道,好吃的感觉充斥了脑海。
从九尾慢慢变大开始,虞荼心里的警惕和防御就拉到了最高,整座镇塔都是虚空之中的囚笼,虞荼几乎将剩下的能量都耗在这里,才勉强夺取了镇塔某一小块墙壁的控制权———就是九尾之前介绍过的那个角落里的落地窗。
在不引起九尾警惕的情况下,虞荼慢慢挪向落地窗的方向,却不料它忽然张开獠牙,好像有种无形的吸引力,虞荼的眼神恍惚了一瞬,等反应过来时,九尾的獠牙已经咬穿了他的胳膊,剧痛带来了清醒。
虞荼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留手,好不容易平了的“账单”又开始堆积,堪比吞金兽的数个漩涡成型,在新添了几处伤势后,他靠近了那扇落地窗,落地窗前的东西已经在打斗的余波里化作了齑粉,什么都没剩下。
虞荼在心里冷静计算,决定放弃身前的防御,用能量全力冲击那扇落地窗,以最快的速度打破囚牢———九尾的力量在不断加强,时间越长情况只会越糟糕。
伴随着沉闷的破裂声,落地窗化为无形,九尾的爪子将他的肩头到胸口抓得血肉外翻,明明是这样的重伤,虞荼却微微怔了怔。
按九尾的攻击轨迹来看,这道伤口不该这么轻,他已经做好了肋骨粉碎、甚至被挖出内脏的可能。
虞荼以为九尾会跟着一起冲出镇塔,但它没有。
透过镇塔墙壁上巨大的破洞,虞荼看到九尾猩红而浑浊的眼睛,它的牙齿和爪子上还沾着虞荼的血,血红的皮毛外缭绕着黑气,只是耳朵上那撮红色的聪明毛,似乎隐隐有些泛白。
不知道是不是虞荼的错觉,他似乎听到脑海里有道很轻的很轻的声音,只是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呓语,他分辨不出在说什么。
他急速下坠着,风声呼啸在耳边,虞荼抬起手,欠债借得的最后一股能量被注入到他从进入镇塔就开始布置的阵法里,银白色的阵法从锈蚀的塔底开始蔓延,像藤蔓一样沿着暗红色的墙壁攀爬。
他开启虚空之门已经让九尾所在的坐标与现世产生了连接,堕化的九尾不能离开它所在的虚空,否则只会带来可怕的灾难。
虞荼将所有的能量都注入到阵法里,他落地时人晃了晃,差点跪倒在地,但他不能停下。
银白色的阵纹渐渐包裹住了整座镇塔,银色泛着些许浅绿,与红黑色厮杀,这片蓝灰的天空在能量与诡气的碰撞下,以镇塔为中心开始坍塌,虚空之门所延伸出的道路,同样开始寸寸碎裂。
这意味着这处虚空坐标,已经到了被湮灭的边缘。
黑色的虚无在他身后如影随形,一路狂追,在冲出虚空之门的那一刻,虞荼终于听清了那道很轻很轻的、仿若呓语的声音。
【我好像明白了。】
【一个人最重要的组成不是灵魂,大茶树……是记忆。】
第196章
那是……小狐狸的声音。
虞荼在这一刻骤然回首, 他身后那道狭长的裂缝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黑色的虚无。
“不夜侯前辈!!!”
虞荼听到顾鸿影在喊他,那片黑色的虚无隐约有追出来的架势, 他抬手, 取消了自己和虚空之门的联系, 狭长的裂缝合拢,在空气中消弭无形。
借由镇塔碎块和狐面所定位的虚空坐标,现在已经彻底感知不到了, 那个坐标,永远消失在了时间中。
这次不仅将储存的能量都耗空,还欠下了好几笔外债,虞荼现在连受伤的位置都没办法修复, 因为能量不够。
本体早在不夜侯从虚空之门里出来后就第一时间冲到了身边,能量消耗过剧导致感知无法延伸,意识强度转移只能靠近距离触碰。
用本体的视角去看不夜侯,不夜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连脸颊都被划了一道, 墨绿色的长衫上大片暗红, 有爪痕从右肩一直划到心口, 血肉模糊。
虞荼在触碰时将自己的大部分意识都转到了本体上, 因为意识在不夜侯身上留存的越多, 对伤口的痛觉感知便越清晰。
大部分意识都转移后, 痛觉减弱,但状态本来就不佳的不夜侯看起来更苍白了, 垂眸靠在本体身上,虚弱感越发浓重。
虞荼扶着浑身冷冰冰的马甲欲哭无泪, 恨不得直接两眼一闭,和马甲一起昏过去算了———但他现在没法昏。
五个昏迷不醒的伤员加他的战损马甲,五个人得照顾六个,要是他现在扛不住,就变成四个照顾七个了。
顾鸿影已经发了求救信号,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秋林市,秋林市附近接到他们求救信息的特异组成员会赶过来帮忙,毕竟是在堕化九尾手里走了一圈,谁都不知道他们身上有什么问题,必须得去异处局名下的医院里做检查才放心。
开虚空之门的位置相当偏僻,一时半会儿杳无人烟,他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才等到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黑色武装车,这次来的是特异组九组,算是他们的老熟人了。
黑色武装车的车门一打开,头发两侧全是亮橙色的屠骄骄率先下了车,他身后的九组成员鱼贯而出,动作利落的帮着顾鸿影他们将伤员全部扛上了车。
等轮到不夜侯时,虞荼低声说:“我可以,不用帮忙。”
马甲上的伤口只有他知道位置在哪儿,交给别人搬,被别人碰两下戳两下……那不得更痛吗!
虞荼自己半搀着自己的马甲上了车,黑色武装车里看起来用拓展符暂时开辟了折叠空间,才足够容纳他们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