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得意忘形, 谨慎!谨慎!”
它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无论高低, 都与在前面开路的两棵树耳边大声密谋没有任何区别。
寿木背对着他们,脸上表情扭曲, 他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早知道会面临这样的“惨况”,他当时就直接说了!
“这隐匿术法也学得太差了。”寿木嘀嘀咕咕,“幸亏是跟踪的我们,换成别的异植,都得被吊起来做成风干肉条。”
玉川叹了一口气:“我去把它们喊出来?”
“别呀!”寿木制止他的举动,他半是强迫地将玉川想转过去的头掰正,“幼崽是要锻炼的,你别溺爱的太过分!”
“玉川!”走了一小会儿后,寿木脚步一顿,沉痛道,“别悄悄往后看,我都抓着你七回了!”
……
“哇!”凤凰拍打着巴掌大的小翅膀,扬起自己几乎没有的脖子,震撼道,“好大好大———好大一棵树!”
它的下方,麒麟直起身体好奇发问:“是看到建木了吗?”
它们的传承记忆里都有建木的存在,但建木在记忆里只是一个概念,具体是什么样子,它们并不知晓。
“肯定是建木!”小凤凰因为眼前的震撼陷入了词语贫乏的局面,“好大好大的一棵树!”
被比自己本体高五倍的草挡住视线的小白泽有点儿羡慕小凤凰能飞的翅膀。
“往东边再走走,一会儿就出来了。”小凤凰拍打着翅膀指明方向,它的语气有点急,“先生他们走的好快,再不努力就要跟丢了!”
等到麒麟和白泽从高高的草丛里绕出来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小凤凰口中“好大好大的一棵树”———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甚至形容的有点过于保守,第一眼看过去,根本无法看清树的全貌,只剩遮天蔽日的震撼与敬畏。
它们作为新的传承者,诞生在这片天地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传承记忆里也记载过许多高大的事物,但无论是什么事物,都无法与眼前这棵树比较。
日月悬在祂的树冠,广阔的地面匍匐在祂脚下,它的存在,根本就无法用“草木”这个概念来定义,或者说,祂无法被定义。
在这样的震撼与敬畏之中,三只幼崽罕见的有些踌躇,寿木说这是草木集会,它们作为没被邀请的异兽,直接这样去真的好吗?
三只幼崽在原地陷入了纠结,忽而脚下地动山摇,小凤凰没受什么影响,麒麟和白泽却在哎哟声中摔趴在了地上。
小麒麟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四蹄腾空,有什么叼住了它命运的后颈皮,它懵逼地被甩在一个宽阔的背上。
作为武力值偏弱的幼崽,小麒麟的四个蹄子死死地固定在那背上顺滑的皮毛中,胆颤心惊的四处打量———它好像在一只麝鹿的背上。
结伴的小凤凰和小白泽不见踪影,小麒麟心下有点慌:“你、你要带我去哪儿?你将、你将我的朋友们怎么样?”
“不用这么害怕我。”麝鹿的声音粗犷雄浑,“你只够塞牙缝的,我懒得吃。”
它说得云淡风轻,麒麟倒是被吓得抖了一下,圆圆的眼睛里含上了泪水。
“要是在我背上掉眼泪,我就把你丢下去。”麝鹿的声音里带点不明显的笑意,“将你丢下去了,你可就去不了草木集会了。”
小麒麟:“……啊?”
它一边疑问,一边特别识时务地将眼泪收了回去。
麝鹿背着它慢悠悠地向前走,金色的光点从建木的方向飘过来,环绕在它们身边,金点化作了细细的丝,交织着构成脚下的地面。
麝鹿走上金色的地面,麒麟睁大眼睛,透过金线之间的缝隙,它惊鸿一瞥间,好似看到了许多黑色的、漂亮的花。
“有草木去接另外两只幼崽了。”麝鹿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模模糊糊的,“……把你们集中在一起炖汤喝。”
仗着自己在麝鹿背上,麒麟悄悄翻了个白眼,它现在算是知道了,来参加草木集会的异兽和异植们,都喜欢逗!弄!幼!崽!
麒麟现在是一点儿也不怕了,它直接在麝鹿的背上趴下来,甚至有点兴致勃勃地和麝鹿讨论:“我鳞片很厚的哦,炖汤不好喝,比较适合油炸或者烧烤~”
麝鹿差点被背上的小崽子逗笑。
“看在你这么积极的份上。”它说,“换个花样也不是不行。”
于是在进入草木集会的一路上,它们俩都在讨论着“麒麟要怎么做才好吃”这个丧心病狂的话题。
金线构成的地面走到了尽头,麒麟感觉眼前一亮,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紫色木平台,平台所有的物品上都缠绕着青色木藤,开着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花间隐约还有稀少的黄色果实。
“哇!”它发出了小凤凰同款的、没有见识的声音。
“到了,从我背上下来吧。”麝鹿这下真忍不住笑了,“你的朋友们都在这里,但找不找得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麒麟从麝鹿的背上跳下来,道过谢后,好奇地迈着蹄子四处转悠,还没走几步,就发现自己又腾空了,一双手抱起了它。
麒麟:“……?”
它垂着自己的小尾巴,整只麒麟都有些拘谨,直到看见抱住它的人的脸——是寿木。
麒麟:“!!!”
它的四只小蹄子轮成了风火轮:“啊啊啊啊啊啊寿木你早就发现了我们在跟踪是不是!把先生给我交出来!!!”
……
“不用担心跟在你和寿木之后进来的幼崽。”金色长发的美人递给玉川一杯果酿,她的指尖抚过身边黑色的花朵,花朵上吐出好几段场景,“喏,都好好的。”
麒麟正在试图用蹄子踹嘻嘻哈哈的寿木,小凤凰被雍容华贵的三珠树与温润如玉的琅树迷得晕晕乎乎,只有小白泽还算机警,在巨大的建木上跑上跑下,可惜还是迷了路,脸上全是茫然。
“这里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看着玉川那担忧的表情,雌雄莫辨的美人将果酿塞到他手中,“不必这么不错眼地盯着,如果还是不放心,想将它们带到身边,直接与建木沟通就好。”
扶桑以为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但不知为什么,她旁边这株化了形的草木眼里依旧有着细微的茫然,仿佛没听懂似的。
扶桑眨了眨眼睛,金色的长发从她肩头柔顺地倾泻,像是盛夏时最耀眼的日光:“玉川,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沟通建木吧?”
这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提出来时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就算是天地间诞生的新树种,也不会不知道怎么沟通建木———沟通建木就如同异植向土地里扎根,是自然而然,自然懂得的事情。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旁边的青年迟疑着点了点头。
扶桑:“……?”
扶桑满脑门问号。
她脸上亲切温柔的表情凝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的担忧———这种情况绝对不正常,她很担心面前这棵草木生了什么罕见的疾病。
扶桑有些坐不住了,她掌心灵力聚集,汇入到她天然形成的紫木墙中,墙上攀爬着的青色木藤震颤着,黑色的花朵依次闭合。
建木之上极少有这样的异动,扶桑附近的几株草木感应到,匆匆赶来了此地,正巧看见那闭合了半墙的花朵———只有确认他们自己处理不了的紧急情况,才会这样沟通建木。
“是出什么事了吗扶桑?”第一个赶到的龙血树怀里还抱着两个石头做的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扶桑已经是一颗成熟期的树了,但离归静期还有近千年的时光,理论上来说,现在正是她最身强体壮的时候。
“不是我。”扶桑摇了摇头,“是玉川。”
寿木不愧自己交友广阔的名号,在刚踏入建木的感应范围时,就请了几个好友去接跟踪他们的三只幼崽,他则将玉川带到了现在的位置,让稳重又靠谱的扶桑给玉川介绍草木集会的情况———寿木虽然次次不落,但论对集会的了解 ,他不及扶桑。
同类草木只会有一株开了灵智成为异植,其他都是普通植物,新草木的出现,让其他异植也很好奇,但寿木早已私下传音过他们,说他的新友人性子腼腆,让他们不要一拥而上吓到了树,大家这才克制地散开———草木生命漫长,一次又一次的集会中,大家迟早会熟悉起来的。
“是玉川有不适?”龙血树的眉头拧起来,看着有些凶,“不适的时候没有和建木沟通?”
被他注视着的青年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适,我只是不会沟通建木。”
“这比不适听起来还令树担心。”龙血树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你度过化形期多久了?”
龙血树看到玉川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回答:“我的记忆似乎有缺失,不记得了。”
扶桑和龙血树对上视线,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问题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大!
“帮我看一会儿这两棵幼苗!”龙血树将石头做成的盆塞到玉川怀里,“我去找其他树!”
他的身影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这方小平台,因为跑的太过利索,身后的扶桑忍不住抚额,龙血树太着急了,竟然都忘了只要在建木的范围内,他们都能无视距离互相传音。
扶桑利用另一边墙上的木藤,沟通其他在建木范围内的异植,还顺手从玉川手里抱走一个石头盆给他减轻负担。
意识到他们的举动让这棵看起来极年轻的树有些不安,扶桑抱走盆后便转移话题:“要不猜猜龙血树怀里的这两个盆中种的是什么幼苗?”
那两个比脑袋还大三圈的盆里装着肥沃的土壤,两盆土壤的正中间,都只有像头发丝那么细的绿意,草木之间确实有所感应,但这明显刚发芽,处在生灵初期的植物,认起来难度也不低。
玉川注视着自己怀里的石头盆中间的绿意,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探出去构成连接,一片空白的记忆中,涌上来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帝休树?”
“猜的挺准,看样子失忆的情况不严重。”扶桑惊喜的同时又松了口气,“那我手里这盆呢?”
同样的熟悉感浮现在脑海里:“帝屋树?”
“是啊,龙血树养了好久才发芽。”扶桑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调侃,“你和龙血树一个养幼苗,一个养幼崽,肯定很有共同语言。”
玉川看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绿意,调整了自己抱盆的姿势:“它们什么时候能到化形期?”
“这可说不准,中间的变故太多了。”扶桑笑道,“不过大家都有很努力的在养这两株幼苗,也许等我们重新成为幼苗的时候,就归他们养我们了。”
龙血树还没有回来,若木倒是先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肩膀上金灿灿的金乌,因为金乌是由扶桑和若木共同养育的异兽,当扶桑出现负面情绪时,金乌便感应到了,它几乎是扯着若木的长发,拍着翅膀拼命飞过来的。
扶桑将金乌抱在怀里安抚,从金乌喙里抢出自己头发的若木正在龇牙咧嘴地揉脑袋,明显痛得不轻。
从平台往下看,能看到很多草木都在向这个方向赶,只可惜来迟一步———之前建木上闭合的黑色花朵同一瞬绽放,金色的光点缠绕在这个小平台,它们拉长为丝织成网,构成了无法被注视的空间。
扶桑使用灵力的时候便沟通建木,与祂讲述了玉川的情况,现下特殊空间构成,她总算放下心来。
玉川注视着这方特殊空间,那种隐隐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金色的网———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错觉吗?
一片空白的脑海开始作痛,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头颅贯穿的痛楚,在疼痛之中,他感觉有什么抚过他的面颊,温柔的、轻轻的、像在爱抚一件无价的珍宝。
[不要想,不要深究。]
痛苦慢慢减淡,继而消失无踪。
“您是建木吗?”他问。
玉川听到建木的回答,祂说[是]。
比起他的拘谨,扶桑与若木就要自然多了,在建木构筑出的特殊空间里,他们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信赖的姿态,扶桑用极有条理又极快的语速讲明了她的忧虑。
[玉川是新的树种,茶树。]
有股轻柔的力道摸了摸玉川的发顶,带着温和的气息,碎裂的意识在这一瞬都愈合了不少。
[他的天赋特殊,才会出现记忆缺损的情况。]
“根据玉川的气息,他化形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年。”若木揉着自己的头发,忧虑道,“他天赋觉醒的时间太早了。”
草木一般化形稳定后才会有觉醒天赋的迹象,而这个稳定,大约是百年。
[玉川特殊,他的天赋与未来,联系千丝万缕。]若木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拍了拍脑袋,[不用担心,有我。]
无形的力量也给扶桑拢了拢金色的发丝,顺便将她怀里快被勒扁的金乌拎上她肩头:[玉川树龄不足百载,集会上多照应他。]
不足百载。
这四个字嵌入到扶桑的脑仁中,她第一的反应就是好稚嫩的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