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梦中的他会如此偏执,如此执着于越荒州,是将自己留下的意义系于越荒州身上。
一旦越荒州突破,离他越来越远,他存在的意义也就逐步消失。
他如此歇斯底里,不过是想要在此世抓住些什么。
“我想留在这里,若说一点和越荒州无关,那是不可能的。”何不见正视自己的心,坦率承认了越荒州确实占了很大的重量。
“我知道未来他会走得多么远,但我并不是想要将他永远困在读档与存档之间。”
“我是想要与他一起修炼、一起突破、一起寻求大道,一起去游历万界、一起在修行这条漫漫长路上跋涉、一起去看从未看过的风月。”
“我们是师兄弟,也是同道人。”
“既然如此,我可以不用读档,我可以真正面对一切劫难、危险、绝境,我可以不再做游戏的玩家,我可以真正成为他求道路上的同伴。”
“我要在此世好好地、尽情地活上一回!”
“死亦无悔!”
一念通达,我心光明。
何不见话音刚落,他周身气息霎时暴涨。
何不见回正头颅闭上眼,身体如长鲸吸水,疯狂吸取周围灵石和身下灵石内蕴藏的大量灵力。
海量灵力以他为中心旋转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同时带起一阵阵灵风向着四周吹去……
何不见身上墨色法袍被灵风鼓荡着,其上所锈的周天星斗在布料起伏间反射出点点银光。
借着体内这股暴涨的灵力,何不见轻易冲开了筑基期三窍中的最后一窍,也即中宫,一举踏入了筑基期大圆满。
中宫是意与神合、统一于“空”的关键,此窍通达可使神意交合,灵力归正,此时自然能够神照全面、灵润周身,
唯有中宫窍开,才能为意性圆满、凝结金丹作好最后准备。
何不见本想趁着这次所得一举凝成上品金丹,但丹田内灵力化为的灵液几次旋转激荡,最终没能凝成。
还差一点。
何不见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
这种临门一脚却又被拦下,怎么也无法跨越的感觉,他在梦境中已经体会过了。
如今他也已作出了决断,给了自己一个答案,因此对于成就上品金丹更有信心,此刻心态反而很平和。
差一点也好,若直接结成上品金丹,反而会被排斥出问心秘境,正好此刻他可以去找越荒州。
何不见再一次看向身旁的髑髅。
髑髅内的神念已经全部散去,并且与之前散落的骨头一样,骨质内原本蕴藏的灵光都消失不见,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堆普通的白骨。
不仅是髑髅和散落的骨头,连何不见身下这块巨大的上品灵石台都被吸干了灵力,变成了下品灵石。
何不见起身,看着髑髅和白骨,想要为这位前辈收敛下骸骨。
以灵力触及到髑髅时,髑髅和白骨迅速化为粉末,在骨粉间,有一块一锭金子大小的不规则石块,形状很像何不见前世见过的多面骰子。
石块闪烁着宝石一样的火彩,散发出的奇异力量能引起周围空间细小的波动。
破界石!
何不见首先想到的就是髑髅提过的,他有一枚可以破开空间的破界石。
可惜没有如髑髅一样强大的神念的引导,这破界石一旦激活,只会把人随机送到万界内某个地方。
何不见拿起破界石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就把它收回了玉坠内。
这破界石也算是少有的空间属性材料,无论是布传送阵还是炼制法器都有用处。
接着何不见自玉坠内找出一个玉盒,郑重将骷髅的骨粉收入玉盒中,再将灵石台中心挖出一个方形洞,将玉盒放好后,又以灵石封住。
在灵石台前,何不见沉思片刻,想起髑髅在梦中说过的“今古谁醒复谁梦,与君同作梦中人”,他以指为笔,在上面刻了一段话:
前世今生,穿越两界。
骷髅论道,恍然一觉。
始信去留皆大梦,应知倾倒是平生。
写完后,何不见转身,向着来时路而去。
……
在“幻月”下,越荒州同样苦思了七载,直到一股不知何处吹来的灵风,撩动了他的鬓发。
风,这股风与之前的灵风不同,是师兄吗?
这个念头让越荒州从枯竭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隐隐响起一声清戾的凤鸣。
正是这阵风和这声凤鸣,让越荒州想到了他第二次陷入内心图景、为斩渊剑开刃那次。
现在想想这一切并不是没有迹象,那次,他就在内心图景中、在那片荒原的尽头,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时他主动上前握住自己的剑,与另一个自己执剑相对。
越荒州睁开眼,看着眼前仍在的那轮“幻月”,随即又低头看了看横放于双膝上的斩渊剑。
是了,和那次一样,是他主动上前握住了自己的剑,是他一剑刺破执念为剑开刃,何不见救下的也是他。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从来就只有一个他。
影子和罔两,对应两段他失去的记忆,也对应过去与未来,但本体永远只有现在的他。
昨日我、今日我、未来我,实际上真正活着的唯有今日之我。
此时应晓影非影,今日方知我是我。
越荒州膝上的斩渊剑自行出鞘,悬立于他面前铮铮自鸣。
周围灵气被吸引向越荒州,向着他体内涌去。
灵石柱上的“幻月”乍然掀起一阵阵波涛,那团白光激烈挣扎着似乎想要遁去。
但越荒州在剑峰领悟了“锁”与“破”两字剑诀,“锁”字剑意弥散下,它逃不出被封禁的空间,最终被越吸引了过去,投入了越荒州体内。
返回岔路口的何不见此时刚踏入另一条岔路,便听到了前方传来的一声声剑鸣。
果然,和梦中不一样。
何不见心情更为轻快,加快了脚步。
第075章 密谋
与此同时, 圣天之内。
玉楼金台外,生长着金根、琼柯之林,遍地奇花异草。
一位并未束冠的披发男子坐于七宝台上, 他披散在背后的长发近乎全白,只在发梢末尾尚留一分墨色。
他面前悬浮着一张棋盘,棋子安放在经纬交叉的点上,如同一只只撞入网中的虫豸、被彻底黏住。
棋盘对面却不见与他对弈的另一人。
就在他执起一枚白子将要落下时,他的动作一顿,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末尾最后一点墨色褪去,彻底化为雪白。
他面前的棋盘宛如被激活了,落在交叉点上的黑白子浮现出诸多幻象, 有万里山河、有亿万生灵, 每一枚棋子都仿佛一个大世界。
他凝视着棋盘,执着白子手悬停了数息,这一子终究没有落下。
他手中的白子消散,棋盘中的诸多幻象消失。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穿过金根琼柯的森林,穿过奇花异草, 落在他身边,显出一位身着朱衣的丰神俊朗的男子。
“仙尊。”来人唤了他一声, “不知仙尊唤小仙来所为何事?”
被称为仙尊的白发男人叹了口气, 语调温和地说:“你也是仙君了,何必如此自谦。”
“你应当还不知道, 定虚陷入衰劫之中了。”
面前这位万径仙尊的一句话,听得少阳仙君悚然一惊, 半步金仙的修为所自带的感应,让他对仙尊将要说的事产生了强烈的不详预感。
他清楚自己不应当知道有关“仙尊”的秘辛, 更不该卷入两位仙尊之间。
然而此刻也尤不得他不听了。
果然,万径仙尊接着道:“定虚所行的道乃寂灭之道,他在此道上悟得太深、行得太远,终究陷入衰劫之中,连自身都将要同归寂灭。”
少阳仙君知晓,有万径仙尊遮掩天机,谈及另一个仙尊不会被他感知到,他接话道:“这是常事。”
仙尊仙君亦非永恒长存,他们因为种种原因陷入衰劫消亡,在本宇宙诞生至今也发生过几次。
“可惜,若他只是自己归于寂灭虚无,那我也不必耗费心神了。”
“我窥伺时间长河,见到所有命运都终结于未来某一时刻。”
“一切都预示着一件事,无论定虚是否度过衰劫,他都将为本宇宙带来终结,万事万物都将归于寂灭。”
“怎会如此?”少阳仙君不敢置信道,“定虚仙尊若是陨落于衰劫中,一切都还会归于终结吗?”
“是。”万径仙尊望向前方,仿佛纵览了无尽的时间长河、看尽了无数可能。
“世间一切,有始便有终。”
“自本宇宙从混沌中开辟,诞生象征着起始的三位道祖至今,终于演化出了那命定要终结本宇宙一切之人,那便是定虚。”
“他度过衰劫,意味着在寂灭之道的终点上再前进一步,他会带来终结;他若陨落于衰劫中,证明他被自身所合的寂灭之道所泯灭,他的陨落会激活寂灭之道,成为湮灭一切的起始。”
少阳仙君不由得道:“仙尊……可有阻止这一切的办法?”
万径仙尊闭上眼,道:“有。”
“前路已断,想要阻止定虚,就必须返回过去,阻止他修至大罗金仙。”
“只要他陨落于修道途中,本方宇宙要孕育出下一个与寂灭之道相合之人,还要花上漫长时间。这样至少能将近在眼前的终结向后推迟。”
“少阳,这也是我唤你来的原因。”
“我赐你一面览宙幻镜,它乃我所持之先天灵宝昆仑镜的仿制品,算得上是幻形灵宝,你可以通过它联络身处过去时间的人。”
“只是你毕竟不是合的时光大道,无法如我一样干涉过去,仅能传递过去意念。”
“你便用它传念给几个弟子,就说定虚乃是天魔化身、在定虚身边帮助他的人亦是天魔安插的棋子,他们会带来毁灭,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