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那句“你愿意说说吗?”的问句,就随着那晚的发烧,消退了,没有答案,顾明衍还是照常和沈钰过着从前一直过的日常。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很快,最后一天还是到来了。
顾明衍记得很清楚,他们分手那天,没有下雨,普通的就像平常任意一天一样。
六月四日,天气晴,晚上微风几许,夏夜星空,连天公都不愿给他们最后酝酿一点气氛。
明天,就是正式答复婚约的日子,至少在此之前,要跟沈钰好好说清楚。
那天晚上,顾明衍站在他和沈钰的家门口,想,这大概也是他最后一次推开这个家门——
家里充满了烟火气,桌上照常做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
“沈钰。”
吃完饭,顾明衍放下筷子,想再叫一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
沈钰抬眼问,乌黑的眼睛近乎无辜地望着他。
顾明衍没敢看那双眼睛,当一段感情谈了太久,人反倒会想做被分手的那一个,因为要做两个人当中真的结束一切的坏人,做这个抬刀斩下去的刽子手,太难太难。
“想和你说一件事。”
离开饭桌,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七点刚过,顾明衍说出了他早就打好的腹稿——
毕竟这么多年,他还是希望能跟沈钰和平分手,先说了一堆铺垫,然后说起他和沈钰之间性格、观念、家庭教育、未来道路的各种不同,再婉转地表达了“分开”的意思。
“为什么?”
沈钰像是油盐不进,一点儿也听不懂话外之音,扣住他的手腕就不肯放,小臂上青色的血管一根一根凸起,看起来力道大得吓人。
但顾明衍没感觉到一丝疼痛,沈钰似乎极力在克制自己,只告诉他,哪里不好,都可以改……
唯独就是不可能分开。
缠了快二十分钟,顾明衍穷尽了平生所学到的一切话术,始终无法回答不了沈钰的“为什么要分”的追问,被逼到没有办法了,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唰地蹿上头——
大脑自动搜刮出平生所能想到的最狠的话,组织到一起,机关枪一样从曾经交换过无数个亲吻的嘴唇里迸发出去,像出了枪膛就刹不住的子弹,又急又快地射杀对方:
“因为你没钱没权还缺爱……”
顾明衍站在那儿,灵魂好像从身体里剥离出来,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直到他说到结婚,沈钰浑身一颤,像被冷水兜头泼了一盆:
“你想提很久了,是吗?”
在顾明衍想着怎么跟他提分手的时候,沈钰想到自己正在准备和顾明衍的晚饭,还以为他们还能像过去十年里度过的每一天那样,能一起度过一个相伴的夜晚。
“那天在图书馆没接到你。”沈钰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问:
“你是去谈你的婚约了吗?”
“银色卡宴,傅家的,傅寒峥?”
一瞬间,顾明衍讶异得说不出话,像被当众剥光了一样难堪,所有蹩脚的掩饰都被拆穿。
人在面临这种情况时,大脑会下意识地要为自己辩解、找借口……
但他早已没有任何体面的借口可以找了,顾明衍梗着脖子,很不体面地点了头。
他观察到沈钰猛地攥紧了拳头,整条手臂忍得几乎在发抖。
但终究什么也没做,顾明衍想,沈钰竟然能忍住不来揍他,真的是有涵养,要是反过来沈钰敢这样对他,他早要打到警察局门口了。
“十年……顾明衍,我们十年了。”
沈钰站在他面前,惨笑了一声:
“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跟别人结婚?”
没有雨的客厅,沈钰站在他面前,像要被暴雨淹没。
顾明衍低垂着眼睛,今天这一整晚他几乎都不敢跟沈钰对视,这次终于抬起头来,直视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这话只能由他来说,他终究是要说的:
“沈钰,十年很长,我知道。”
顾明衍抬头的一瞬间,眼神里的决断让沈钰一下子心寒,他立刻意识到试图追忆过去来挽留没有任何意义了,顾明衍早已做出了抉择。
他那样性格的人,一旦做出抉择,就很难再回头了,沈钰看着顾明衍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但人生更长,十年是一个年份,二十年的夫妻也在民政局排着队离婚。”
暴雨瞬间淹没,沈钰近乎窒息了,感觉到一种灭顶的绝望,顾明衍一句话就像一道飓风,残忍地席卷过他的全世界,无论他再做什么,都无法再挽回的绝望。
“那你以前说过的话呢?”
沈钰几乎执拗地在问。
曾经地震下雪天,他说过,他有事的时候,他永远都来、永远;曾经跨年烟花夜,他还说过,他以后每一个生日他都给他过,上台为他唱歌……
今天说一句分手,过往的这些那些,所有的一切,就全都不作数了吗?
客厅里片刻的安静,只剩时钟滴答、滴答,永不回头地往下走。
顾明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沈钰这是非要逼他亲口说出来。
“以前,你大概有好几次想问我,我们能不能一直在一起?想听我说一生一世的承诺。”
顾明衍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但沈钰感觉他说出的话穿心刺骨:
“我从没对你说过那样的情话,一直以来,让你失望了。今天正式答复你,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我没法再跟你走下去了。”
沈钰盯着顾明衍,眼睛都一眨不眨,下一秒,眼泪唰地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一声也没吭。
顾明衍顿时心如刀绞,他没忍住,还是抬手帮他抹掉眼泪,轻轻抚过这张脸庞,他踩在曾经千百万次的心动上,说出了最后的话:
“沈钰,下次谈恋爱的时候,记着别再找会让你这么受折磨的人了,对不起……”
“我们分手吧。”
*
噗通——
巴厘岛的泳池边,溅起一朵水花。
顾明衍刚把手臂伸过去给某位病患抓着,没多久,就看见水里的沈钰眼睛跟点灯一样亮起来!
这眼神有点不妙,手又缩不回来了,下一秒手臂上爆发出令人恐怖的力道——
顾明衍整个人被拽进泳池,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月下水中,朦胧的美,具有强烈的迷惑性,岸上看某人还是“人鱼般的病弱美人”,被拽下来顾明衍才真正感觉到,水里隐藏的这具身体有多魁梧强壮!
铁一样的手臂,山一样宽的肩背,逼近两米的身高,水下还有一个很大的东西……紧绷的泳裤材质,连轮廓都勾勒得清晰,稍微一顶,就把顾明衍心中那点怜香惜玉之情顶了个稀巴烂,张嘴直叫:
“…你放开我!”
沈钰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哪里肯放,推着顾明衍的腰,把他抵到泳池边。
湿漉漉的西服西裤和衬衫黏在身上,身体愈发沉重,这泳池很深,沈钰能站得到底,顾明衍双脚却触不到底,只能被环抱着腰托起来,才能浮出水面,水底下西裤扣子被顺势解开了,顾明衍控制着力道踢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骂: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那么多人……”
沈钰盯住他,眼底有笑意,轻声问:
“哪来的人?”
顾明衍一顿,立刻反应过来,回过头去看——
好家伙,岸上哪里还有人?什么管家保镖,什么时刻准备抢救的医护人员,早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好啊沈钰,你现在会联合你的人来装病了?”顾明衍气不打一处来,枉费他瞎担心:
“这么爱演,赶明儿回你家天荣传媒送自己出道算了,这不妥妥的演技派!手松开……”
“没演。”
沈钰不松手,懒洋洋地贴在顾明衍身后,再把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里,声音带着点有气无力:
“你不在的时候,真犯病。”
“你回来,就好多了。”
“…我是什么?唐僧肉?”顾明衍讽道,“吃一口你待会还能长生不老。”
“嗯,有可能。”沈钰说着,真贴在他后脖颈上,张嘴,没舍得咬,用牙齿磨一磨,轻轻地在顾明衍的肌肤上留了一圈小牙印。
泳池水波里的月光摇曳着,一圈一圈地晃悠出去,过了一会儿,顾明衍问:
“…真有后遗症?”
“嗯。”沈钰应道,“不过今年好了很多。”
他发病发到晚上,终于有所好转,但脑海里翻来覆去一直跳出大火燃烧的画面,现在又是夏天,越想越发热,就跳下来游泳缓解一下。没多久就听到酒店的通风报信:顾总回来了,即将入住!
“那…还头痛吗?”
顾明衍浮在水面上,伸手摸了一下沈钰的额头,倒是没有什么发烧的症状。
“一点点。”沈钰把额头贴在顾明衍的手心上,不让他放下来,强调,“这病是间歇性发作的。”
“我生病了。”
月色与水色之间,沈钰把顾明衍牢牢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哪里也逃不走,贴在他的耳边,海妖一样轻声说:
“至少今晚,你可以陪一陪我吗?”
第62章 一口气来个三年份
腰靠在冰冷的瓷砖上。
顾明衍被固定着坐在泳池边, 小腿浸在水中,黑色的西装裤全都湿了,浑身上下不住地淌水。
“沈钰……”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手指忍不住绕进沈钰散开的长发里, 被水打湿的发丝一绺一绺地缠着他的五指, 顾明衍怕扯痛了对方, 努力克制着力道,只轻微地拉扯:
“停下来。”
那一丁点疼痛没有丝毫阻拦的效果, 反而变本加厉, 拉链像破败的城门,没出息地开着, 月光下的池水里,沈钰抬起头, 故意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