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扭着脖子看过去,鼓起脸颊,强调道:“可是小王叔还没看的奏折要比我的课业多很多!”
最后三个字念得极重极认真。
谢祁单手刮了下他的鼻尖:“你小王叔连着忙了六七日,都累得清减了,自然要歇一歇。你呢?”
“我……”小皇帝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肚子,颇有些心虚。他不久前才将将用了一碗糖蒸酥酪并着两块八珍糕,可小王叔只寥寥用了几口,胃口差得很。
想到这里,小皇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王叔近来确实清减了不少。他眨巴眨巴眼睛,他强忍住低落,乖巧道:“好叭,那你带小王叔出去玩儿吧。”
谢祁笑了下,还未张口,就听江怀允声音淡淡道:“本王不去。”
二人齐齐望过去。
江怀允终于抬起头,掠过谢祁,视线落在小皇帝身上,问:“方才让陛下看的奏折,陛下可看完了?”
“看完啦。”小皇帝点点头,想了想,迟疑道,“不过……”
江怀允神色如常,静静等着下文。
小皇帝对上他平静的视线,定下心来,小声道:“那个叫冯易的人,小王叔是不是罚得太重了啊。”似是觉得单说个结论太单薄,他信手拎出佐证,道,“先前无衣哥哥帮我做课业,小王叔也没有罚我呀。”
小皇帝拎出旧事的同时,谢祁顿时警铃大作。他单手抱着小皇帝,另一只手连忙举起,顶着江怀允冷淡的视线,真诚表示:“当时鬼迷心窍,此后再未做过这等事。”
江怀允望向小皇帝:“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不都是让别人帮忙写课业嘛?”小皇帝偏了偏头,着实不解。
江怀允思考着怎么用最浅显易懂的话解释给他听,没有立刻出声。
短暂的沉默间,谢祁温声建议:“时间还早,不如我带着你们去太学玩一会儿?”
这话接得委实突然。
江怀允却心领神会。他看了谢祁一眼,没有出言反驳。
小皇帝的语言天赋在这时发挥到了极致,他精准地捕捉到了“们”字,登时看到了自己也能跟着出去玩儿的希望。
明明脸上写满了雀跃,小皇帝还是谨慎地确认道:“我也可以去嘛?”
谢祁不假思索:“当然。”
“那今日的课业……”
“回来再做。”
小皇帝兴奋得手舞足蹈,顾念着在谢祁怀里,很快收了动作。他扭头望向江怀允,眼睛亮晶晶地喊道:“小王叔?”
江怀允搁下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吧。”
*
太学兴建于立朝之初,至今已逾百年,是举国文人甚为向往的最高学府。
此时虽值清晨,可一进太学,便能听到书声朗朗,间或伴有学子慷慨激昂的讨论声。
小皇帝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种种都觉得分外惊奇。
他原本跟着两人慢悠悠地走,似是觉得不过瘾,没多会儿便撒欢儿跑起来。时不时被抑扬顿挫的念书声吸引,扒着窗户好奇地去看学子们上课。
江怀允和谢祁也不拘着,由着他折腾。
小皇帝跑了大半天,不知听到什么,忽然停下,扒着树干,悄悄探出头去细听。
江怀允和谢祁走至近前,“科举”、“冯易”、“处罚”一类的字眼传进耳中。
——是途经的几个学子在讨论科举舞弊的惩处之事。
此时三法司的处置结果业已昭告天下,太学的学子又甚为关心此事,能及时耳闻并不奇怪。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扰。
小皇帝听了会儿,直到那些学子渐行渐远,才转回身,面上尽是迷茫:“他们都在说小王叔处罚得当……”
谢祁笑了下,将陷入巨大冲击的小皇帝抱起来。
江怀允望着他,问:“陛下觉得,这些学子读书用功吗?”
小皇帝回想起自己方才见到的种种,不假思索地点头。
江怀允又问:“那陛下可知,他们这些人将来都要做什么?”
小皇帝苦思冥想了片刻,着实一头雾水,于是诚实地摇摇头。
“他们这些人将来都要参加科举,博得一个好名次来入朝为官。冯易平素里不学无术,靠投机取巧摘得了榜首头名的好名次。陛下觉得,这对他们这些刻苦读书的人来说公平吗?”
小皇帝代入其中想了下,半晌,摇头道:“不公平。”顿了下,他问,“所以这就是小王叔要严惩冯易的原因吗?”
“不止如此。”江怀允道,“科举是选拔人才的盛会,只有严格以待,才能最大限度的确保公平,选出富有真才实学的人。若是放任舞弊,日后旁人效仿,那选出来的就不是人才、而是庸才了。庸才云集,何以治国?”
小皇帝仍有些一知半解。
江怀允将例子举得更浅显一些,道:“朝臣办事,就好比做课业,陛下和百姓是检查课业的人。陛下是希望这些人会做课业,还是大字不识一个?”
“当然是要会做课业的!”小皇帝恍然大悟,弯着眼睛道,“先前无衣哥哥帮我做课业的那段时间,太傅每次见到我都很高兴。想来百姓应当也喜欢课业做得好的。小王叔,我说得对不对?”
江怀允扫了谢祁一眼,朝着小皇帝微微颔首:“对。”
谢祁:“……”
谢祁无语凝噎,有口难辨。若是知道当初帮忙做课业会牵扯出这么多事,他绝对不会松口。
眼前出现一个供人歇脚的凉亭。谢祁适时打岔道,“咱们走了许久,去凉亭里歇一歇罢。”
江怀允无可无不可,跟着进了凉亭。
小皇帝年纪小,被谢祁抱了会儿就又恢复了活力,刚一落地,立时蹦蹦跳跳地去假山石上攀爬玩耍。
谢祁来不及阻拦,连忙跟上去。
好在假山石高,小皇帝费劲扒拉了半天也没能爬上去。
谢祁好笑道:“下来吧,你小王叔要等急了。”
“无衣哥哥……”小皇帝声音软软的央求,想让谢祁抱他上去。
谢祁不为所动,道:“待你长高了,我再来陪你爬。”
小皇帝抱着石块:“说话算话?”
谢祁嘴角噙着笑:“算话。”
小皇帝这才高兴起来。
谢祁牵着他回了凉亭,却在近前时示意小皇帝噤声。
凉亭里,江怀允坐在石凳上,一手支着额角,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他皮肤白,以至于眼下的一片青影分外惹眼。
谢祁肆无忌惮地打量。
江怀允睡着时很是沉静,少了眼神带来的冷肃气场,难得显露出几分乖巧无害。
谢祁看了半晌,忽而一笑,朝着小皇帝低声道:“陛下说得对。”
小皇帝茫然地仰起头。
谢祁眼带笑意,自言自语般开口:“……你小王叔确实好看。”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骄傲叉腰):那当然!
*
这章真的很多字!我站起来了!
第67章 鸡汤
似是怕打扰到江怀允歇息,谢祁将声音放得很轻,可身边人依旧能轻而易举地听到。
小皇帝辨不出话中的情绪,单纯地以为是赞美,立马挺了挺小胸脯,弯着眼睛道:“那当然啦,毕竟是我们家的人嘛!”
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模样。
谢祁乜他一眼,似笑非笑:“你们家的?”
“是‘我们’。”小皇帝拉长声音,口齿清晰地纠正,神情分外认真。
江怀允被谢杨领回之后,一直长居宫中。谢杨公务繁忙,小皇帝出生之后,和江怀允在一起的时间远比和谢杨在一起还要长。他把江怀允当成亲人,实在无可指摘。
谢祁暗笑自己大惊小怪,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意味深长地附和:“对,是我们谢家的。”
盛京多风。时虽如春,太学中草木成荫,微风徐徐,拂面而过到底不觉暖和。凉亭中四面通透,荫凉处更显清冷。
谢祁解下身上的氅衣,脚步无声地走到江怀允身边,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遮风。
饶是谢祁动作放得极轻,连呼吸声都收敛许多,却还是在氅衣盖到江怀允身上的同时,察觉到身侧人肩膀微动。
谢祁就保持着盖氅衣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和江怀允来了场四目相对。
他虽然将将醒转,眼神却极清明,连一丝刚从睡梦中抽离的恍惚都未曾生出。
谢祁对上他平静的眼神,动作难得迟滞了片刻。这一停顿,就显得心虚,像是悄悄做坏事被人当场抓住一样。
江怀允却并未在意,神色如常地移开视线,偏头看了眼。
谢祁很快回过神,行水流水地执着两角将氅衣搭在他身上,语气有些歉然:“我已经小心再三,没想到还是搅了阿允好梦。”顿了下,他轻声道,“阿允睡得着实轻了些……”
江怀允没搭腔,只是目光在氅衣上定了片刻。
谢祁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以为他是要拒绝,直起身后退一步,道:“这里风大,阿允穿着罢,免得着凉。”
紧随而至地小皇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背着手,小大人似地帮腔:“云青说刚睡醒的时候最容易着凉,小王叔快些穿好。”
江怀允敛回视线,淡淡“嗯”了声。
小皇帝这才弯着眼睛笑起来,他仰头望着谢祁,软乎乎地提议道:“无衣哥哥,我们还去吃上次那家暖锅怎么样?”
谢祁先是看了江怀允一眼,见他未置可否,才笑说:“好。”
出宫玩儿了一个上午,又吃到了心心念念已久的暖锅,小皇帝很是心满意足。是以在二人提出要送他回宫的时候,小皇帝欣然应下,极为乖巧。
将小皇帝送回皇宫,江怀允并未多留,径直回府。及至府门口,看了眼不请自来的谢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