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五岁过后,江怀允和谢祁便在寝殿里寻了根规整好看的梁柱,亲自带着小皇帝画了个标尺,用以观测小皇帝的身高情况。
马上就到他的七岁生辰了,小皇帝心心念念想要去爬太学的假山——自从幼年时见过一次之后,他对那地魂牵梦萦。谢祁越是不让他去,他越是抓心挠肺地想去。
经过他多次努力,终于得到了只要年满七岁,长到漆柱上第二条红线的高度,就能前往太学爬山的承诺。
如今七岁在即,唯一的障碍只剩身高。
小皇帝贴着漆柱站好,双拳紧握,一脸严肃地等着结果。
等云青后退一步,小皇帝迫不及待地转身,定睛一看,云青标记的地方堪堪超过第二条红线。
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过了!!
小皇帝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无衣哥哥!我又长高了!!”
谢祁懒洋洋地倚在榻上,手里握着卷游记翻看,闻言眼也不抬,语调悠悠地出声:“知道了。”
见他没有下一步表示,小皇帝一股脑冲到他身边,嘴角一瘪:“无衣哥哥~”
小皇帝眼巴巴的看着他,这几年被江怀允和谢祁养得极好,黑白分明的双眼里依旧清澈如昔。求人的时候水汪汪的,竭力用眼神暗示,希望谢祁能领会到他的心意。
谢祁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瞥了眼,铁石心肠地问:“怎么了?”
“你忘了吗?”小皇帝一脸委屈地质问。
“忘了什么?”
“哎呀!”小皇帝急得原地跺脚,揪着谢祁的衣角,“带我去太学爬山呀!!”
“这件事儿啊,”谢祁使坏似的拖长音调,半天,才慢吞吞地道,“得问你小王叔,他说了才算。”
“可是小王叔很忙啊。”小皇帝满怀期冀,“你带我去就好啦!”
“不好。”谢祁不为所动,“再忙也得等你小王叔有空。”
“为什么啊?”小皇帝失落地问。
“因为你小王叔好凶,”谢祁煞有介事地道,“我得听他的。”
小皇帝张口反驳:“小王叔才不凶!”他打量着谢祁,掷地有声,“肯定是你做错了事,惹小王叔生气!”
谢祁自顾自翻了页书,没理他。
小皇帝不折不挠地提出要求:“可以你先带我去,然后等小王叔空下来,你们两个再带我去一次!”
“你倒是会打算盘。”
小皇帝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膛,谦虚地嘿嘿一笑:“都是无衣哥哥教的好!”
谢无衣:“……”
谢祁噎了噎,正想说话,余光瞥见康安进来,朝他打了个手势。他懒散的姿态一变,把书放在一旁,起身理理衣裳。
小皇帝眼睛一亮:“我们是要去太学了吗?”
“等着吧。”谢祁示意康安走近来帮他,语气轻快地说,“我要去接你小王叔回家了。”
“?”
小皇帝眼珠一转,谢祁前脚一离开,后脚就拉着云青,“快快快,我们跟上!”
*
江怀允坐在上首,耳朵听着他们的讨论,手里按部就班地拿着奏折翻阅,不时提笔批注。
底下的人讨论了一圈小皇帝的生辰安排,久久达不成一致意见,吵到脸红脖子粗,然后话音一转,找上摄政王定夺。
“王爷,今年并非是陛下逢整的岁数,边境屡有动乱,这个时候,实不该大张旗鼓地办。”官员义愤填膺。
又有官员提出反对意见:“正是因为蕞尔小国放肆无礼,才更要隆重地办,召州省官员回京朝拜,以彰我朝国威!”
“……”
江怀允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握着紫毫停顿收笔,合上折子,淡淡地说:“有想法的大人回去具折呈奏,本王自会请陛下圣裁。”
才刚要七岁的小孩儿哪做得了主?最后还不是要摄政王裁夺!
官员们不肯让这件事这样被糊弄过去,行了行礼,正要再进言。
“各位大人,好久不见。”一道笑吟吟的嗓音传进来,谢祁带着康安负手迈进议事殿,“听说你们今日议事结束了?”
众官员:“……”
谢祁目光含笑扫过:“时辰不早,我这里也有桩事请摄政王商议,你们若是结束,我就将摄政王借走了。”
“……”众官员面无表情。
虽然没有公开,但朝中的人都心照不宣,谁不知道摄政王和恭顺王日日不离,夜夜共枕。他能有什么事要请摄政王商议?
但没有一个人敢逞头。
就在去年,还有位官员贼心不死,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到摄政王府,借此求一个上升之途。
结果一向不沾朝事、不显山不露水的恭顺王,一改往日作风,趁有人上京状告之际,清查了此官员自任官以来经受的种种正事,雷厉风行地将此官员下了狱,着大理寺按律定罚。
手段凌厉到让人叹为观止。
凡是求情有关联的人,都被彻查,一旦有失职之处,皆按着律法定罪。
丝毫不拖泥带水。
偏偏行事有理有据,挑不出一丝错处。就连御史台想要吹毛求疵,也没办法从鸡蛋里挑出骨头。
自此之后,朝野上下都知道,这个总是脸上带着笑,看着似乎可欺的恭顺王,才是那个真正不能被轻易摸须的老虎。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见无一人反对,谢祁满意地笑笑:“那就多谢各位大人慷慨了。”
“……”众官员使劲挤出一丝笑,“王爷言重。”
然后识趣地鱼贯离开。
江怀允抬了抬眼:“你怎么过来了?”
谢祁抬手挥退宫人,抬步走过去:“你昨日才回京,一路奔波劳碌,我怕你累着。”
前些时候江怀允率众往京郊兵营视察,想着离得近,谢祁也没执意跟着,谁知事物繁巨,江怀允便多逗留了两日,昨日上午才赶回来上朝。
于江怀允而言,这样的强度,着实不值一提。今日确实是累,却跟赶路毫无干系。
他看也没看谢祁,冷着脸继续批阅奏折。
“阿允,”谢祁熟练地替他阖上奏折,软着声音哄人,“是我昨夜昏了头,你别恼,仔细气坏身子。”
江怀允目不斜视。
“你一去毫无音信,我夜夜孤枕难眠,是太过思念你,才忍不住折腾了些,我已经深刻反思过了。”谢祁一脸正直。
“反思出什么结果了。”江怀允声音淡淡。
谢祁抬起三根手指:“阿允怎么惩罚,我都没有二话。”
“今晚你睡书房。”
谢祁顿了下:“阿允一起吗?”
江怀允:“……你说呢?”
“那不行。”谢祁不假思索,“除了分房,其他一切都好说。”
江怀允懒得理他。
本也就是两厢情愿的事,他折腾了,他未必没得到乐处,偏偏谢祁这么一说,倒显得他格外经不住似的。
江怀允把手边最后两份奏折批完,就势道:“左右你无事,这两日去查查边境的情况。”
官员说这事的时候,谢祁已经在门外了,自然听得清楚。
他没有二话的应下:“好。”
又拿了江怀允的外衫,借着外衫的遮挡,牵起江怀允的手,跟他相偕离开。
才一出门殿门,立刻被人撞了满怀。
“小王叔!”
牵着的手被小皇帝这一撞给撞散了。
江怀允扶了扶他,问:“课业做完了?”
小皇帝日渐长大,课业的任务比从前多了一倍。清早的朝会要参加,上午会有太傅授课,偶尔会旁听议事,下午再旁听议事一个时辰,再回寝殿做功课,时间排得很满。
“做完啦!”小皇帝信心满满地回答,“小王叔要去检查嘛?”
江怀允看了他一眼。
小皇帝循循试探:“如果我表现得好,会有奖励吗?”
七岁了也藏不住心事。
江怀允一眼洞穿,却也没戳透,只装作不知地问:“你想要什么奖励?”
小皇帝忍住激动,将自己长高了,可以去太学爬山的事娓娓道来。
江怀允记得这桩事,极好说话:“这两日抽个时间陪你去。”
“多谢小王叔!”小皇帝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我就知道小王叔最好了。”
江怀允摸摸他的脑袋。
小皇帝被他牵着往寝殿走,口中碎碎念道:“小王叔这么好说话,脾气顶顶的好,我就知道,肯定是无衣哥哥瞎说!”
江怀允眼风一瞟:“他说什么了?”
谢祁听出小皇帝话音,打算手动捂嘴的动作,被江怀允这一看,定在原地。
一迟钝的功夫,小皇帝已经心直口快地说:“他说小王叔凶!”
江怀允瞥了谢祁一眼,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地重复:“我凶?”
“……”谢祁感觉到右肩上的牙印隐隐作痛。
“小王叔才不凶呢!”小皇帝振振有词,“肯定是无衣哥哥自己做错了事,惹小王叔生……唔唔唔。”
谢祁蹲下身,一把捂住小皇帝的嘴,咬牙切齿:“收了神通吧,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