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刚好你叔叔开车来的。”在外人面前,她这个母亲比谁人都温和慈爱。
陆虞穿着上午那件白衬衣,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手上打着点滴,旁边支着一个挂吊瓶的支架,他脸色比白纸还要白,也没什么精神。
回头看见了庄宁月,陆虞眸子难得亮了一下,但光亮转瞬即逝。
“妈妈,爸爸。”陆虞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庄宁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现在是病人,妈妈不说你,我们先回家吧。”
陆虞点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护士过来拔了针以后他们就离开医院了。
很明显,如果不是宋简礼在这里,陆虞不知道会挨多少骂,不过至少回去的路上够安静,陆虞在车上睡了一觉。
——
下车后宋简礼把人送到了门口才离开的,他小声对陆虞说:“桑桑,没什么的,别想不开心的事情。”
陆虞点头,挤出了一个微笑给宋简礼。
送走了宋简礼,庄宁月脸色也就变了。
回到了别墅里面,庄宁月略有一些严肃地看着陆虞问:“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事情闹得很大,在场那么多家长,总有认识陆虞是他们陆家孩子的人,大家都说他们对陆虞不好,连成人礼都不来陪着孩子。
赶去医院的路上,庄宁月不知道骂了陆城名多久,甚至扯到了两人都一致决定翻篇的过往。
“就……低血糖。”陆虞说话的声音很虚,显得没什么精气神似的。
他觉得自己也有进步了,要是在以前他肯定就只会哭,现在的话,他明白哭也是没用的,没有人会心疼他的眼泪。
一边的陆城名忍不住了,他指责道:“既然你知道自己低血糖,为什么不吃早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又想博得谁的关注?宋简礼因为你连演讲都没讲完就走了,你知道那些家长是怎么说他的吗?又是怎么说我们家的吗?”
“我允许你和宋简礼来往,是想要你向他好好学习,而不是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连累人家!”陆城名被庄宁月训了一回,也就忍不住想把心里的怒火宣泄出来。
陆虞看向了陆城名,苦笑了一下,回想起了今天昏迷时看到的那段回忆,“爸爸,那年你骂我说我像是一只……猪。”
最后那个字他费了劲才说出口的。
“后来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你对我道歉说,你说你再也不会骂我了,你会做一个爱我的好爸爸,像爱他们一样爱我……”陆虞换上了哭腔,哽咽着继续说:“我以为是真的,因为您很爱姐姐,您从来没有打骂过她……”
因为已经忘记了陆谨律和陆霖星,所以陆虞只能用他的姐姐来说事。
“可后来你还是会骂我,你在不停地,不停地,无止境地贬低我,你说我不应该和宋简礼走得太近了,所以我再也没有坐他家的车回家了。你说我不要带坏宋简礼了,所以我周末几乎不和他在一起玩了,简哥问我为什么,我说……”
陆虞说着说着就抬手将眼角掉出来的一滴眼泪抹去了,“我说我要学习,我想让你们看得起我,想让你们开心。”
“可是爸爸,你食言了,你还是没有像爱他们一样爱……”我。
“啪——”陆虞话还没说完,只觉脸颊迎上了一股凉风,紧接着一只蓄了力的巴掌印在了他的左脸。
这一巴掌扇得庄宁月都愣住了。
扇得陆虞踉跄了几步,腰磕在了一边的餐桌上,脑子瞬间嗡嗡作响,本就眩晕的脑子直接不清醒了。
“我是你老子!什么食言不食言,你三个兄弟姐妹,你说你比得上谁?我们把你逼得紧,不就是希望你有出息吗?”陆城名反驳道。
庄宁月拉了他一把,打算先把父子俩的情绪稳住,“桑桑,你爸爸……”
陆虞转过了头,他被打的那半张脸已经高高肿了起来,手背上输液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滋滋冒血,但是不应该有这么多血啊?
血顺着陆虞的指缝往外钻,鲜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地上砸,陆虞抹了一把鼻子,满手的鲜血。
好疼啊,以前陆虞还在想,至少在他十二岁以后陆城名再也没有打过他了,没想到这一巴掌还是那么疼啊。
“血!鼻血!陆虞你怎么了!”庄宁月踩着高跟鞋小跑到了陆虞身边。
陆虞摇摇晃晃稳不住脚,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衣服一眼,这是他最喜欢的那件衣裳了,但现在上面全是醒目的血迹。
心脏骤停了一瞬,他那双绝望的眸子和陆城名有些慌措心虚的眼睛对视上,最后终于爆发,他第一次推开了来关心自己的妈妈,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别墅。
陆城名反应快,在陆虞跑出去的时候也跟着跑了出去,庄宁月急忙叫屋里的人出去拦住陆虞。
陆虞没跑到外面去,因为这条长街躲不了什么人,他如果在外面跑,那么跟出来的陆城名看得见他。
“陆虞!陆虞!”陆城名后悔没控制住自己那一巴掌,他放开了嗓子喊人。
没有人回应,也不知道躲去哪儿了。
反倒是后花园的一只野猫“喵喵喵”的叫声盖过了他的声音,陆城名听得烦躁,摸出手机给陆虞打电话,然后让慧姨去看看那猫怎么回事。
他一直知道后花园有一只野猫,但那只猫从来没叫得这么尖锐烦人过。
电话打通了也没人接。
那能跑到哪里去?难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跑到宋简礼家里去了?
当他滋生要让人去宋家看看的心思的时候,后花园传来慧姨的尖叫声——
“二少爷!二少爷!先生,夫人!二少爷他!!”
第26章 答案
猫和人的叫声在后花园显得格外的吵闹和诡谲。
不知道为什么,陆城名往那边走的时候,心里总隐隐不安,以至于他脚下的步子都乱得不成样了,他自己也没察觉,刘伯跟着他,扶了他好几次。
后花园,那只黑白相间的野猫趴在池塘边发出尖锐的叫声,慧姨也跪趴在池塘边,想伸出手去捞什么,但她是不会水的,所以只踏了半只脚进去,怎么也不敢再往前了。
陆城名心脏开始剧烈加速,砰砰砰砰。
不要,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当他和刘伯赶到水池边的时候,慧姨指着池子几近失声地喊:“二,二少爷跳进去了!”
陆城名当然看到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池塘里的那一抹白,池塘有两米多深,又宽,不会水的人自然不敢靠近。
可池塘底凹凸不平,倘若有求生意识,以陆虞的身高,垫垫脚总能不让自己淹没在水里。
陆城名当场软了腿,他那自来怯弱胆小的儿子,跳进了池塘。
赶来的庄宁月尖叫着让陆城名赶紧把人捞起来,她对这个儿子并没有那么多的爱,但不代表她可以不爱到漠视对方的生死。
好在陆城名会游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连滚带爬地跳下了池塘,抓着陆虞的手就往岸边拖。
直到抓住了陆虞的手腕,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瘦得硌人。
直到轻轻用了一点力就将陆虞带到了岸边去,他才意识到陆虞到底有多瘦。
陆城名连气都没喘匀,就直摆手让慧姨叫司机来,慧姨也没有犹豫,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给家里的司机打了过去。
陆虞半张脸都是肿的,眼皮死死黏着,鼻腔里面的鼻血还有残留,白衬衫在水底刮蹭过,所以留下了青绿色污迹,将要破碎了。
池塘周边有溅开的水渍,所以陆虞不是晕倒了摔进去的,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重要的是,陆城名感受不到陆虞胸膛的起伏,他心里一凉,颤声喊了陆虞好几声,躺在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回应。
他用发抖的手去试探陆虞的鼻息,微弱得近乎没有,不过好在有一抹微弱的温息扫过他的手指,还好还好。
他看着自己去探陆虞鼻息的那只手,就是这只手打在了他的脸上,陆城名感到了后悔。
“陆虞?”
身后传来陆谨律的一声惊呵,他出差完就坐了最早的航班赶回来,一来是想赶去陆虞的成人礼看看,二来他还是想和陆虞好好谈谈。
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辗转难眠了几个日夜后,陆谨律将过往悉数回忆整理了一番,才发现陆虞扮演的角色是家里最不可缺的那一个。
他或许不够显眼,可他会维持着家里每个人之间的和谐,比如他记恨陆城名当初拿权势逼走了他的初恋,陆虞就会尽量不让两人独处,维护着他的自尊。
比如陆霖星在学校的那些事他也知道不少,但陆虞会瞒着家里人处理得很好,不让庄宁月他们任何一个人为之烦心。
再比如陆妤宁自小就漠视家里的每一个人,常常孤僻一个人,唯恐家里的火烧得不够旺,医生说那是一种病。
但陆虞会带着她融入,用自己的善意温暖陆妤宁,虽然陆妤宁觉得自己不需要吧,而且明明她是最不需要父母的爱,但父母偏偏把本该分给陆虞的爱全部倾给了陆妤宁。
让最缺爱的孩子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他自诩有聪明的脑子,却不能及早察觉这个家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偏偏到了如今的地步才看明白。
可聪明的他如今却也看不透陆虞突然疏远的缘由,当然,也想不明白那晚他为什么会对陆虞说狠心的话。
陆谨律跑到岸边将陆虞抱进了怀里,轻得陆谨律还差点把力用过了,陆虞没他想象的那么重,在这五月天里,他身上凉得像是在阴凉的地下室睡了一天一夜。
陆城名腿软,已经站不起来了,看见陆谨律把人抱了起来,一时也就不再挣扎了,他喘大气说:“司机在门外,先,先送去医院。”
陆谨律暂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抱着陆虞离开了,庄宁月在家里阿姨的搀扶下也站起了身,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说:“这事别闹开了,一定别让宋家和周边的住户知道了。”
别墅周围都是圈子里的人,这件事闹开了终究是陆家的面子抹不开。
阿姨点头,庄宁月看了一眼瘫在池塘边的陆城名就要走,陆城名突然叫住了她,“宁月,我们谈谈。”
庄宁月顿住了脚,却还是抬起手让身边的人离开了,偌大的后花园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
月初的月亮像一弯锋利的镰刀,不够明亮,实在照不亮回家的路。
有的人永远迷失在了这片丛林。
陆谨律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病房里面安静得落针可闻,点滴滴水的声音萦绕在耳畔,陆虞已经昏迷将近五个小时了。
明明护士每次来查房都会说快醒了,等病人慢慢调理,精神力养足了自然就会醒了。
但陆虞就是醒不了。
不单单如此,陆虞的呼吸都那么微弱,被打肿的半边脸一时半会也消不下去,这个时候是最严重的时候,指痕清晰可见。
陆谨律隔半个小时就会去试探一下陆虞的鼻息,感受到一抹轻如羽毛划过的呼吸后,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事情的经过他也听说了。
长久对陆城名地不满终于在此刻爆发,他这次出差不止是出差,他其实主要去看了他初恋的婚礼,女孩在婚礼上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那就已经足够了,至少只留在原地的只有他一人。
这位父亲,这位看起来很有涵养的父亲,其实是一个会逼迫孩子分手,逼迫孩子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相亲的势利者。
尽管后来陆城名给了陆谨律很多的父爱,陆谨律也因为陆虞一直和他维持着表面的父子关系,陆城名又和他道过歉,但陆谨律始终无法释怀这件事。
而陆虞疏远了他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短短两周和陆城名争吵了两次了。
多可怕的次数,因为以往陆虞还愿意亲近他的时候,他一整年可能才和陆城名起两次争执。
“你打陆虞只是因为陆虞反驳了你,没有按你说的做,不是吗?”陆谨律真是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