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纪低头看着似乎很光鲜亮丽的水面，脸上难得流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一想到水里除了大肠杆菌外，还充满了肠球菌、铜绿假单胞菌……等不可名状的菌群，瑛纪就万分不想下水。

　　什么？之前他已经下水了？这不一样！之前他用咒力护住身体了，没沾染这些脏东西，但现在……

　　瑛纪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是为了变强，这是为了创业！

　　毕竟老牌传说中的特级咒灵都在总监部和御三家的控制下，能找到一个因新时代变革而出现的特级咒灵，已经很不错了……

　　瑛纪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他尽可能清空大脑思绪，放松身体，他将书包藏在岸上的草丛里，脱了鞋和帽子，深呼吸，缓缓走进了水潭。

　　水潭似一团凝固了的果冻，又像是粘稠的印泥，瑛纪无视脚下微微刺痛和滑腻的触感，逐步走进深水区，直到水流淹没了他。

　　很快脚下一空，无数水流在他身周来回涌动，瑛纪像是被风吹落入水中的果子，在水中上下浮动后，慢慢向上漂浮。

　　在漂浮到水面上的瞬间，有什么无形的东西缠绕在了瑛纪的脚踝上，并悄悄将他往下拉。

　　瑛纪闭目憋气，假装陷入昏迷，完全不抵抗，任由那些触手将他拉入了水流深处，紧接着阴冷的咒力涌入瑛纪的身体内部，贪婪而疯狂地汲取着生命力。

　　但这对瑛纪来说完全不算什么，毕竟他还未出生起就开始容纳咒灵了，他任由这些如水母触手一样的咒灵来回穿梭于身体内部，同时小心翼翼地用反转术式转化咒力为生命力。

　　他像是放长线钓大鱼的鱼饵，生命力如丝网，绵密不绝，纵使特级咒灵来回吃了好几遍，竟还没吃完。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从无数管道、河流和下水坑道涌来的咒力越来越强盛，就像是一株苍天大树收回了自己的根系，试图彻底扎根在瑛纪体内，从而攫取全部生命力。

　　瑛纪在水中来回沉浮，无数淡绿色的荧光细丝紧紧缠绕着他，他始终没有反抗，更没有表现出自我意识，就这么一直喂养着特级咒灵。

　　在某一时刻，一条细细的水流加入到了这场盛大的宴会，进入瑛纪身体内的瞬间，像是油锅里落入了冷水，瑛纪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五条悟的咒力！

　　五条悟强横地在咒灵身体内部打了标记，这股咒力进入瑛纪体内后，立刻与瑛纪暗中运转反转术式产生的正向咒力撞击在一起，直接爆开了！

　　瑛纪一口血喷出来，却顾不上处理伤势，而是立刻展开了术式。

　　“术式·死国轮转生——！”

　　漆黑的咒力仿佛死国妖魔张开怀抱，瑛纪双手手掌相抵旋转，同时进行术式延展。

　　“枯荣！”

　　瑛纪体内肆虐乱窜的特级咒灵发出了肉耳听不到的哀嚎和惨叫，下意识地就想逃离瑛纪的术式笼罩范围。

　　但咒灵在瑛纪体内来回乱窜时，瑛纪早已趁机给所有流动的触手和细丝全部上了标记，此刻瑛纪展开术式猛烈吸收咒灵，还在抽丝剥茧，试图寻找咒灵的核心。

　　咒灵挣扎翻滚，触手和细丝带动着水流，让沉寂如死水般的水潭跃动起来，波浪翻滚，溅出了狭窄的排污管道，与外面潺潺流水撞击在一起。

　　绿色鲜亮的藻类随着波浪此起彼伏，像是风吹草浪，水花四溅、碎屑飞舞，绿色细小的藻类像是扩散开来的绿色薄雾，不知何时笼罩了这片区域。

　　“啊啊啊啊啊啊啊——！”

　　咒灵尖叫着，沸腾着，无数水流缠绕过来，试图绞杀瑛纪。

　　瑛纪无视身体上的痛苦，也不在乎呼吸被阻，他大脑一片清明，宛如一把没有任何情感和感知的剑刃，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发动术式，将这只咒灵拉入属于他的死国！

　　轰隆——

　　很远的地方有车开过来。

　　那是五条家的车子。

　　五条悟在八王子出任务，由于任务没完成，索性在附近别墅暂住。

　　小孩出了京都大宅子，在这样繁华的市区生活，自然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乐趣，在保障安全、不妨碍任务的前提下，五条悟会主观延长外出逗留时间。

　　结果今晚睡得正香呢，五条悟猛地睁开眼睛，他立刻坐起来，意识到出问题了。

　　五条悟叫了族人，连夜开车朝着自己咒力爆发的最后位置赶过去。

　　在快要到达目的地时，不需要五条悟指引，五条家的司机也察觉到了前方突然爆开的狂暴咒力气息，看咒力量和扩散范围，竟仿佛是特级咒灵？

　　咣当，五条悟一脚踹开车门，发动六眼和无下限术式，三两下冲到了绿色雾气上空。

　　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手势，“苍！”

　　清亮的淡蓝色咒力如倾泻而下的雨水，顷刻间冲散了眼前的绿色雾气，巨大的轰鸣声爆开，水流被凭空打出了一个巨大凹陷。

　　五条悟在看清下方景象后愣住了。

　　绿色细小的藻类早已消失不见，废弃管道和河床上堆积了无数岁月的污秽之物被翻出来，河水漆黑如墨，如活物般来回流转。

　　在水波中心，一个人缓缓抬起了头。

　　这仿佛是个孩童，又像是河流中诞生的精灵，他那黑色碎发融入在黑色的水流中，身体内充溢着漆黑冰冷的咒力，他披着整条漆黑河流，如诅咒的化身。

　　月光下，漆黑的河水和黑色长发的人甚至泛起了苍白色的反光，明明是暗沉污秽到了极致，反而变成了纯白。

　　五条悟向来淡漠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他定定地看着瑛纪那双暗蓝色的眼眸，下意识地放轻声音。

　　“……你是什么？”顿了顿，“不对，你是人，可你为什么还没死？”

　　太不可思议了，太神奇了，以人类之躯容纳诅咒和咒灵，唯有死路一条。

　　咒灵和诅咒从人类的负面情绪中诞生，可以说是汇集了人类的一切黑暗，而眼前的人却容纳了这些黑暗，甚至源源不断地转化着诅咒，这到底是……

　　瑛纪仰头看着悬浮在半空的五条悟。

　　五条悟那头白色发丝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颤动着，少年穿着月色竹枝和服，赤着脚，像是刚从床榻上冲过来，却依旧不掩其空灵高远的气质。

　　月光洒落，像是为他覆了一层乳白色薄纱。

　　但更吸引瑛纪的是五条悟那双眼睛。

　　原来这就是六眼啊，真是一双美丽而充满神性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注视下，仿佛隔开了人和神明，隔开了二者同为人的事实，让见到这双眼睛的所有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五条悟是另一种存在”的想法。

　　瑛纪一瞬间产生了莫大的同情和悲哀心理。

　　五条悟明明是一个人，却在人类的簇拥和教养下，成了一个非人存在的怪物。

　　而养育……或者说制造出五条悟这样存在的五条家，并不适合成为自己的合作者。

　　瑛纪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我是人，人类向死而生，我当然不会死。”

　　瑛纪开口，暗蓝色的眼眸越发深邃，“你呢？你是人类吗？如果是，为什么活成这样？如果不是，你为什么活着？”

　　五条悟一愣，紧接着他的眼睛无意识睁大了一些，他正要发动术式冲向瑛纪，却见面前的人突然抬手掐了一个法诀。

　　下一秒，无数金色的光在眼前流转，天旋地转间，五条悟猛地睁开了眼。

　　他在自己的床榻上，感受到了自己留在咒灵身上的标记爆开了。

　　五条悟猛地跳起，大声呼唤族人，要求对方立刻开车带他去咒力标记的地方。

　　车子在道路上高速冲刺，五条悟坐在车里，他看着不断飞速后退的街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等他抵达了咒力消失位置后，五条悟愕然发现这里什么都没有，不管是咒灵的残秽，还是祓除咒灵的咒术师残秽，甚至连帐的气息都没有。

　　排污管道所在的区域干净极了，像是被人为斩断了一切信息。

　　只余月光洒下一片清亮之色。

第33章

　　瑛纪靠坐在软垫子上, 他单手撑着面前的小桌子，另一只手揉着胃，脸上满是倦怠和疲惫之色。

　　很快静室的门被拉开了, 光莲上人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热水壶、杯子和消炎药。

　　他给瑛纪倒了一杯热水, 瑛纪飞速拆开药盒, 拿了一堆消炎药、抗生素和颠茄片, 看都不看数量, 直接一口吞了，咕嘟咕嘟喝了好大一杯热水。

　　光莲上人二话不说继续倒水，同时从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两瓶乳酸菌：“换换口味？”

　　瑛纪本来端热水的手立刻拐到了乳酸菌上, 他连干两瓶乳酸菌, 感觉总算好了些。

　　光莲上人小声问：“今晚要赶回去吗？天快亮了, 不如在这里好好睡一觉？”顿了顿, “我让人将您母亲安排到别的地方筹备新信徒见面会, 她不会知道您在这里。”

　　瑛纪疲惫地点点头, 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摆摆手示意光莲上人离开。

　　光莲上人连忙拿着盘子推门跑了。

　　离开静室, 光莲上人才长出一口气。

　　一瞬间只觉得背后冰冷一片，全被他的冷汗浸透了。

　　太可怕了。

　　瑛纪回来后身上的气息过于阴沉可怖, 他的身体还时不时变成半透明状，光莲上人甚至能看到像是蛇一样的怪物在瑛纪体内来回游动。

　　往日瑛纪会用反转术式压制体内的咒力气息, 若非实力高深、能力特殊的咒术师，几乎不可能看出瑛纪也是咒术师, 也所以平时光莲上人和瑛纪相处, 并没有“瑛纪是个强大的诅咒师”这一概念。

　　但也许今晚遇到了强敌，瑛纪身上那层反转术式封印消失了, 身上偏于咒灵的诅咒气息像是海胆刺，一会炸开一会收缩，搞的光莲上人精神紧绷，第六感疯狂尖叫，总有种下一秒就会被瑛纪吞噬殆尽的错觉。

　　事实上光莲上人的感觉没错，瑛纪现在的状态的确很糟糕。

　　五条悟留下的咒力爆炸让他内脏有损伤，不过这不重要，瑛纪只要慢慢运转反转术式，就可以恢复过来了。

　　甚至连可笑的大肠杆菌也不算什么，吃点消炎药就能解决。

　　真正让瑛纪难受的是五条悟的眼神。

　　瑛纪看到五条悟的瞬间，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可他清楚知道自己是神明的神器，五条悟明白他在做什么吗？知道他现在的状态是什么样吗？

　　瑛纪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哥哥夏油杰。

　　他非常想见哥哥，甚至想扑倒哥哥怀里撒娇。

　　虽然瑛纪和夏油杰在观念和想法上有各种不同的矛盾，甚至还在互相扯后腿，可他的哥哥啊，哪怕只是个孩子，也仍然在试图保护他。

　　纵使这些保护给瑛纪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瑛纪此刻回想起来，依旧心怀温暖，因为在哥哥眼里，他是弟弟，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

　　甚至夏油杰还说，他想保护瑛纪和瑛纪本身没关系。

　　当时瑛纪只觉得夏油杰好固执，根本不理解他，也不尊重他的意见。

　　但此刻再回想，瑛纪满心都是感动。

　　夏油杰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现实是如何，夏油杰定义了瑛纪是人，是需要他保护的弟弟，那么不管瑛纪是神器还是怪物、是非人还是普通小孩，就都只剩下了人这一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