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来越近,白锦欢越来越紧张。这人说话时的语气和嗓音着实太像墨璟了,恍惚间竟会让他产生一种就是墨璟在说话似的错觉。白锦欢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盯上了,心中警铃大作,什么都想不到,只有一个拔腿就跑的念头。
肚子总的孩子像是和他心有灵犀,也不安分地动了起来。白锦欢无瑕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心底难言的恐慌几乎将这点微妙的不适全数遮掩了过去。白锦欢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他刚有动作,那个神秘人就轻笑一声。低哑的笑声仿佛落在白锦欢耳边,这调笑般的声音让他的脑袋嗡了一声,顿时成了一片浆糊。那人施展妖法,妖力从体内而出包裹全身,转眼之间便从不远处亭台之外,瞬移而至,到了白锦欢面前。
白锦欢被那不知底细的神秘人逼得慌不择路,只想要逃出这陌生又诡异的后花园。面前虚空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他一跳,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理智上就想要停住脚步,可身体却因为惯性仍旧往前冲去。那人也不躲,唇角依然是那抹神秘莫测的笑,好整以暇地等着他撞上去。
就在白锦欢额头要碰上那人胸膛的前一刻,那人终于有了动作。他长臂一揽,侧开了半个身子,借着姿势之便将白锦欢的细腰揽住,由着冲撞的惯性将这莽撞又青涩的小狐狸揽在怀里。他闻到了白锦欢发丝中的清香,是青丘漫山遍野的千里香的味道。
时间好像被施了妖法般慢了下来,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有着说不清的情绪。白锦欢瞳孔微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丝毫不加掩饰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人瞧,那认真执拗的模样好似是想在人脸上盯出个洞来。
他嗓子干哑,几乎说不出话,花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白锦欢的嗓音都在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在风中。
“墨——墨璟!”
第068章 狐狐墨璟社死现场
不怪白锦欢脱口而出就喊墨璟的名字,实在是因为面前这人长了一张和墨璟一模一样的脸。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墨璟是个穷乡僻壤山脚下的教书先生,生活清贫,安贫乐道。因为采药之由,他的身上总带着点清苦的药草味,和那通身的书卷气相得映彰。又因为教书育人之故,气质温润儒雅,总让人想起古画里璞玉浑金,天然美质的君子。
而面前这人虽然容貌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这人一看就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富贵气,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内敛隐忍的气派让白锦欢不寒而栗,感觉不到半点轻松,只有莫名的紧张。
被这样的人用这样亲密的姿势揽在怀里,白锦欢应当是要害怕的。可他现在头脑一片混沌,成了个糊涂人,竟顾不上礼仪举止,一双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人的面皮瞧,好似想要从他身上找出和墨璟的相似之处来。
“你是青丘来的狐狸?”
明明是个疑问的语气,可由那人说出来,总显得他已经知道了答案。突如其来的发问成功将白锦欢跑丢了的三魂七魄拽了回来,他神志归位,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那人的姿势到底有多么的不雅观,只得双手撑在那人胸膛之上,将人猛得推离了自己。
像是没有意识到白锦欢的突然发难,那人闷哼一声,吃不住痛似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他后退一步,给白锦欢留出了适当的安全距离。
白锦欢这才能够有空暇来细细打量面前的人,这人一身黑色长袍,衣摆有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质感极好的布料上呈现出一种暗影流金的美感。他身上穿着的款式并不奢华,却因为身高腿长极为贴合,倒是呈现出一种低调内敛的气质。
白锦欢看着他那张脸,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难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被他那一声吸引了注意力,白锦欢猛得回神,怕是自己手上没轻没重,给人弄疼了,又不敢上前去看,只得犹豫地问询道:
“这位公子,你没事儿吧。”
得了白锦欢的关心,那人轻轻摇了摇头。他放下手来,朝白锦欢作了个揖,姿态倒是知礼识趣的,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轻佻,让白锦欢不由得眉头一皱:“小狐狸,你可不太礼貌啊,用过就扔?”
对着这样一张肖似墨璟的脸,白锦欢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惑。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青玄,墨璟在人间一个人过着自得其乐的生活,断断不可能出现在这妖界的龙宫后花园之中。可宴会时那两人闲聊八卦的话语又浮现他的心头,据说龙宫三太子渡的是情劫,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某种关联?
父王果真了解他,他确实是喜欢这张脸。对着墨璟的脸,白锦欢就算有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更何况他如今也看愣了神。他没有在意那人轻佻的话语,反倒掀起眼皮,不错目光地盯着他看:“公子贵姓?”
那人被白锦欢问得一愣,垂下眼皮微羞笑着看向白锦欢。他眼珠子一转,再抬眼时眸中闪过一瞬的戏弄神色。这人看起来混不吝的,没有先回答白锦欢的问题,反倒顺手折下了一旁的桃花花枝,递给了他:“原先的名字不提也罢,不过我倒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
白锦欢呼吸一滞:“什么名字。”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赧的笑容,先是垂下眸子,后又掀起脸皮,一双多情的眼睛就这样盯着白锦欢瞧,不肯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的声音放轻了些,用一种好似是在怀念的态度,缓缓道:“我叫墨璟。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墨——墨璟!”白锦欢心头一跳,再也撑不住自己假装出来的冷静。他的尾音上扬,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墨璟的人,想要从他面皮上看出伪装的痕迹。可面前的人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坦坦荡荡地任由他瞧。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白锦欢瞪着一双眼睛仔仔细细看了片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被逐步击破。他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肩膀瘫软下来,就连眉眼都显得颓唐:“这不可能,墨璟明明在人间,过得好好的。”
“哟,这样看来,小白公子是遇到了和我同名同姓的人了?”看着白锦欢憔悴又茫然的神色,墨璟心上倏地一软,原本淡然的眉眼放柔了一瞬。可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纨绔放浪的模样,调笑地上前一步,拉近自己和白锦欢的距离。
他长眉一挑,斜飞入鬓的眉毛衬得整个人风度翩翩,端正锐利的五官在这千娇百媚的花枝中更有一种清风朗月般的舒朗。自称是墨璟的男人双手不由分说地按住白锦欢的肩膀,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一个看向对方,一个不看对方。
一个眼神认真,一个眼神茫然。
“小白公子。”墨璟睫毛轻颤,头发没有和在人间一样半扎半披在身后,反倒梳了个干脆利落的高马尾。再次见到白锦欢,他心中涌起了无数感受,这些感觉拥堵在他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开口都显得酸涩又难过。
“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锦欢怔愣着抬眸望向墨璟,睁得久了的眼睛开始慢慢泛红,逐渐爬上了红血丝。面前的人说出来的话好像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配合着那张如出一辙又成熟了几分的俊秀长相,几乎让白锦欢无法拒绝。
他好似被人蛊惑,又仿佛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嘴角悄悄扬起一抹笑来。白锦欢望着墨璟的脸,头脑不再清明,就连眼神都显得迷离,说出口的话带着几分难得的怀念,像是在回答墨璟,又仿若自言自语。
“那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墨璟不知道对这个回答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没有说话,唇角却扬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弧度。他松开了按住白锦欢肩膀的手,手掌顺着他的肩膀弧度顺势下滑,从白锦欢穿着的宽大衣袍中抓住了他的手,牢牢攥住了腕子。
墨璟的手指摩挲着白锦欢瘦伶手腕上突出来的那块腕骨,将自己温热指腹上的热度传向白锦欢。他的动作暧昧又细腻,活像是话本子里第一次见面就调戏姑娘的登徒浪子,可墨璟心中却没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花雪月,有的这是一个突兀的念头。
这些日子不见,这人好像瘦了些。
白锦欢很少与人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被抓住手腕时下意识吓了一跳,可奇怪的是,他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的想法。墨璟像是感受到了方才他那一瞬间的不自在,轻笑一声戏谑地对他调侃道:“怎么?瞧着倒是有些怕我?”
面对墨璟这张脸,白锦欢显得有些茫然失措。他脑子里一片浆糊,将他本就不清明的头脑糊上了蒙蒙的一片。人间的墨璟青涩又温柔,白锦欢在他面前总能占据主导地位。可面对面前这个人,他反倒处处受限。
白锦欢掀起眼皮,眼眸藏着点点惶恐,像是生怕面前的人误会了什么。他忙不迭地连声回道,思路却没有更上语速,倒像是语无伦次:“不,我不是,我只是——”
他“只是”了个半天也没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最后只得破罐子破摔地叹了口气,认命似地对面前的人回答道:“算了。”
墨璟看着白锦欢垂下头来叹气,莫名觉得眼前的人与其说是狐狸,反倒更像是个被雨淋湿了的猫。他有些想笑,却不像在白锦欢面前笑出声来,面上仍旧装出一副风流神色:“小白公子既是迷了路,我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说完,他也没等白锦欢同意,牵住了他的腕子就往前走。白锦欢被他拉扯着上前,为了赶上他的步伐,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有些不自在,略略挣扎了一下,想要将自己的腕子从那人宽大的手掌下挣脱出来。
未果,反倒被抓得更紧了。眼前人眉眼含笑,一举一动都是锦绣丛中养出来的风流,与那紫霄山下顽强生长之人截然不同。白锦欢与回眸的人视线在空中相汇,直直地望入那人眼底,固执地想要找出相似的影子。
“怕你再次走丢,我牵着你,送你回去。”
得了这样的回复,白锦欢没有继续挣扎。他率先垂下眼皮避开了和那人的对视,慌张的神态和举止显得主人有些不自信。白锦欢一只手被墨璟攥住,空着的一只手则抓住自己的袖边,紧张地摸着上面刺绣的花纹。
“你——”白锦欢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唇瓣,好半天才缓缓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鼓足了勇气,抬眸去看眼前人挺拔如松的背影,声音疑惑,又藏着点他自己都不确定的欣喜:“你当真是墨璟?”
“是。”墨璟没有回头,眼神黯淡了一瞬。他能感受到白锦欢在得到他回答后骤然高兴起来的气息,又恶劣地想要破坏这样的时候:“我确实是墨璟。可是小白公子,我好像和你口中那个同名同姓的墨璟完全不同。”
“不,你就是墨璟。”白锦欢摇了摇头,固执地认为是墨璟在骗他。他停住了脚步,将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拉停了墨璟前进的步伐:“若你不是墨璟,我们该是第一次见面。初次见面,你怎知我是青丘之人。”
眼前人轻轻笑了一下,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白锦欢直勾勾地盯着墨璟,想看看他到底还能找出多少道理。墨璟顶着这样不加掩饰的眼神,混不吝地歪了一下脑袋,用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说道:“今日龙宫宴请,有名有姓的贵客都在前厅,受邀之人便有青丘狐族。”
“我见过狐王,那是个深沉阴郁的男人。鄙人不才,倒有几分认人的天赋。你和狐王长得有几分相似,样貌却没有继承他的硬朗,多了几分清秀之色,应当是母亲的功劳。”墨璟顿了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阴沉,“狐王带了他的七儿子和小儿子来,据说七公子白澈长袖善舞,是青丘不可多得的稳妥人。”
不知为何,白锦欢听着墨璟对白澈的评价,总觉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他还没从这语气中觉出什么味儿来,就见墨璟用手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调笑道:“逃席漫游,不是七公子的风格。有这样胆子的人,也就是狐族那个放在掌上宠的小公子了。”
白锦欢哑口无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说。他们一前一后,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龙宫中走着,转过一个又一个的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沉默流淌在他们之中,绕过墨璟和白锦欢相牵的手。
白锦欢迟疑地喊出他的名字:“墨璟?”
“嗯?”
墨璟尾音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叫住了人,可白锦欢却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是想要叫一叫他的名字,想要确定面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地在自己面前,不是水月镜花,不是梦幻泡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临到宴会厅,白锦欢想要从自己溜出来的后门里再溜回去,这样暗度陈仓的操作不会太显眼,也不会给青丘狐族和狐王带来麻烦。可墨璟却没有放开他的腕子,反倒几乎以一种拉扯般的姿态,非要让白锦欢同自己一起,从正门进去。
意识到墨璟的意图,白锦欢再也不能当那个温顺的羔羊。他挣扎地按住墨璟的手臂,羞恼地瞪着这个不懂他心意的人,压低了声音斥道:“墨璟,我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从正门进去,怕是要给狐族惹麻烦!”
“这有什么。”墨璟面上还是那副羞赧的笑,让白锦欢看得心上一动,几乎就要被色相所惑,“出了什么事儿,我来罩着你。”
被墨璟容貌蛊惑的那一瞬,白锦欢短暂地愣了一下神。就在这呼吸之间,他错失了跑离墨璟的最佳时机。墨璟趁白锦欢失神,坏心眼地朝他眨了眨眼,空着的那一只手往前一挥,袖袍灌满了风,带着妖力袭向面前的大门。
大门被妖力催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载歌载舞觥筹交错的宴会场景。白锦欢有心想逃,却被墨璟紧紧攥住腕子动弹不得。宴会中的人都被打开的大门吸引了目光,不约而同将视线投了过去,将门前拉拉扯扯的白锦欢和墨璟抓了个正着。
第069章 父子局四人修罗场
场内顿时雅雀无声,气氛莫名僵硬了一瞬,只有舞者和乐师仍旧兢兢业业地表演着节目,对外面发生的事半点都不关心。狐王率先反应过来,回眸看向身后白锦欢所在的席位,见原本应当在场的人不见踪影后,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气晕过去。
龙王倒是还是那一副温文儒雅笑着的模样,和墨璟有几分相像的脸就连唇角勾出来的弧度都如出一辙,不愧是亲生父子。白锦欢抬眸看向龙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对龙王长相的熟悉之感到底从何而来。
其他受邀而来的妖族在底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着面前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白锦欢向来是个爱在外面玩闹的,认识他脸的妖族族众众多,反倒是墨璟深居简出,不常露面,没有在外面留下过多的印象资料。
青玄在看清门外之人后,心底暗道一声糟糕,深深地将自己的脸埋了下去,尝试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刚刚收到了狐王一个凌厉的眼刀,他对那样的眼神分外熟悉,那是大王打算找他和公子秋后算账的意思。
白澈捏紧了自己的酒杯,他的手因为受惊一抖,杯中酒水洒了一整个桌子,沾湿了他的手掌。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在墨璟身上,眼神晦暗不明,手上青筋露起,就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膛上下起伏,剧烈的情绪变化吸引了身旁的狐王注意。
狐王大手一把按在了白澈肩上,掌心传输妖力,平复他的心绪。他仍旧因为白锦欢的自作主张心里不快,对自己这个七儿子的口头语气自然也没有多么客气,几乎是喝道:“想什么呢,回神!你心思乱了。”
白澈被狐王的妖力影响,方才还急促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反倒朝另一个极端飞驰而去。他垂下眸子,面上神情堪称乖顺,眉眼中却藏着遮不住的阴郁。他拱手行礼,对着狐王歉声说道:“多谢父王。儿子已无大碍。”
狐王收回手,没有在意白澈的话,反倒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门外白锦欢和墨璟紧紧相牵的手。他眉头一皱,又抬眸看向高台上好整以暇端坐的龙王。见龙王态度轻松,好像不觉得自家儿子和他那三儿子在一起有什么问题。
意识到这点后,狐王只觉得自己现在一脑门的官司。在来的路上他是说过觉得自家这个爱好颜色的小儿子应当会喜欢上龙王三儿子那张脸,可谁也没告诉他,这喜欢上的速度着实也太快些了吧。
龙王垂眸看向台下的暗潮汹涌,越看越觉得有意思。他轻咳一声打住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对着门外的人遥遥举起了酒杯,声音爽朗又极具穿透力:“这场宴会的主人公可是姗姗来迟了啊,墨璟,你得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严肃,可语气却显得幽默又诙谐。墨璟抬眸看向龙王,这对相似的父子在短暂的视线交汇中便完成了所有的交谈。他仍旧没有松开攥住白锦欢手腕的手,反倒拉着人一同从正门迈步进了大厅。
事到如今,白锦欢再怎么不情愿也无计可施。因着手被抓住,他只得紧紧地跟在墨璟身后,不愿在众目睽睽下闹出不好的仪态。白锦欢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落在和墨璟相连的手上,其中有几道最为炽热,几乎到了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不能在妖族族众面前丢脸,这是白锦欢的第一个念头。他没有因为这些打量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去,反倒仰首挺胸,强撑着自己作为青丘九公子的姿态仪容。他不知道怎么跟狐王解释目前的状况,因此没敢将视线投向青丘狐族的坐席上。
墨璟对那些视线熟视无睹,他轻轻一笑,摩挲着白锦欢的腕骨,这才终于舍得放开他的手。他对着高台上的龙王行礼作揖,白锦欢余光见他动作,忙不迭地落后一步开始行礼,尽可能将属于青丘的礼仪举止表现出来。
“父王,儿子吃多了酒有些头晕,去后花园那儿躲了个懒,还请父王责罚。”墨璟恭敬地回话,可白锦欢知道他这嘴里可是没有一句实话。在后花园里见到墨璟时,这人神志清明,还有闲心拨沫分茶,哪有半点醉醺模样。
龙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表情看不出喜怒,反倒是戏谑成分居多。他将视线放在白锦欢身上,目光饶有兴致地逡巡几圈,细细打量着他。白锦欢只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只能挺直了腰板任人发落。
“你身旁这位公子应当是青丘的小公子吧,想当年我还抱过你呢。这么多年不见,也从当初的学步稚子长成了现在这玉树临风的模样啊。”龙王摇动手腕晃着酒杯,一脸揶揄神情,语气中藏着几分好奇,“你怎么和他一起来的?”
白锦欢那被浆糊糊住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转动几下,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出言解释一下目前的状况,就见身旁的墨璟上前一步,挡住了自己半个身子。他语气还是一贯的轻佻,声音却温柔,歪头轻笑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莫名的宠溺。
“回父王,这小公子在龙宫里迷了路,跌跌撞撞走到了后花园来,正好惊扰了儿子。儿子瞧他可怜,想着狐族向来与我族关系匪浅,父王与青丘狐王又有袍泽之谊,不如就当了这个好人,亲自送他过来。”
“噢?你倒是好心。”龙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铜制的酒杯敲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语气调侃,神情戏谑,看向墨璟和白锦欢的目光中满是好奇的打量,却未见有丝毫不快:“快坐下吧,我们可是等急了。”
白锦欢和墨璟同时对龙王行礼告退,墨璟的位置自然是在龙王旁边,他神态自如地走上台去,好像一切发生都顺理成章,没有半点意料之外。与他的松弛姿态相比,白锦欢倒显得如芒在背。他顶着狐王灼灼的目光朝自己的坐席走去,一步一步都像是迈向生命的重点。
他不想同狐王对视,可不经意的一个抬眸却被狐王捕捉到了目光。狐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用青丘独特的妖法传音给白锦欢发消息——你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听着这般暗藏怒气的话语,白锦欢眼前一黑,暗道我命休矣。
他刚在自己的坐席坐下,还没来得及喘过一口气,就见青玄忙不迭地弯腰走了过来。已经逐渐成熟的小妖奴面上再度浮现出惊讶的神情,倒让他显得青涩了几分。青玄一把捞住白锦欢的袖子,声音都在颤,瞪大了一双圆咕隆咚的眼睛。
“公子——”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用余光斜斜地看向高台上龙王身旁那个几乎和墨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看上一眼,就像是触电般猛得收回了视线,“公子,这人,这人,这人怎么长得那么像墨公子。”
见青玄语无伦次,白锦欢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同身受。他伸手摸了一把青玄的头发,安抚着小妖奴外放的情绪,目光沉了下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你有没有听到方才龙王对他的称呼,他喊他叫墨璟。”
白锦欢深吸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这可能不是长得像的问题了,这人就是墨璟。”
说完,他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拉住了青玄的手臂,将人拉近自己。白锦欢目光炯炯,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犹如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倒让青玄感到一瞬的紧张:“青玄,你之前去人间瞧过对吧,墨璟在人间过得好好的是吧。”
原本还信誓旦旦的回答现在却无法自信地说出口,见着高台上那人,青玄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在脑海中搜刮自己的记忆,将为数不多有关墨公子的回忆尽数拎了一遍,最后才迟疑地回答道:“是吧,我曾遥遥见过一面的。”
白锦欢抓紧了青玄的胳膊,语气急切,却仍记得要压低自己的音量:“只是遥遥,没有细看?”
青玄低下头去,意识到自己辜负了公子的信任。他头上的发旋都显得颓唐,整个人松了下来,就连声音藏着抱歉:“对不起公子,青玄没有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