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小,之前未曾见识过雷劫的可怖。可看着如今头顶乌云这般架势,也知道今日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意识到这点后,他蹙起了眉,眉宇间藏了几分阴郁,眼尾微微往下压,眸中映照出如今天空的景色,同样也是一片阴沉沉的。
这只是第一道雷电。
按照常理来说,雷点的威势应当会逐级增加。当劈完威力最大的那道雷电后,这雷劫才算是真正渡过去了。墨璟眸色一沉,心中暗下决心。如今他们几人齐心协力地将妖法汇入阵法中,以此形成一道灵力保护罩,尝试着与这天道斗上一斗。
他这边打定了主意,因此没有过多言语,可那边的鹤羽却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出声对最前头的狐王询问道:“狐王大人,我们已经扛下来了第一道雷,可是后面局势未知,情况未知,这样硬撑下去不是办法。”
在这猎猎风声,电闪雷鸣中,狐王的声音沉稳又严肃。他拔高了自己的音量,试图让自己的话语能够落在每一个人耳朵里:“我自然知晓此事。可是小九是我最小的儿子,我这个做父王的,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承受。”
想到鹤羽到底不是狐族族人,帮了是情分不帮是本分。顾念着这个鹤族小子之前又是被剖了妖丹又是吐血高烧的,狐王语气难得放柔软了些:“鹤族小子,你若是撑不住,尽早离开这里。小九若是平安无事,见了你恢复如初,定当高兴。”
“狐王大人,这是什么话。”听了狐王这关切的话,鹤羽没有半点高兴情绪,反而觉得自己被人看低了。他想,应当是自己的话语引起了误会,才会让狐王觉得自己是要临阵脱逃,于是眉头皱得更紧了,面色严肃地补充道:
“锦欢是我的好朋友,之前我重伤垂危,是他一直贴心照顾我,安抚我的情绪,满足我的需求。这般不离不弃,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鹤羽语气认真,郑重其事道,“如今他蒙此劫难,我又怎可能弃之不顾。”
“好孩子。”狐王一面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投入到防护罩的支撑中,一边又抽出空来回复鹤羽的话。他欣慰地笑了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像是对小九有这么个朋友感到高兴:“若是受不住,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言尽于此,多得也没有什么可说了。早在雷云聚集青丘时,狐王就已经给自己麾下能够调动的妖族发了紧急通知,试图让他们来助上一臂之力。可各个妖族部落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若想顷刻就到,还是不可能的。
鹤羽在白锦欢将自己支开留仙洞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不对劲来。他第一时间给狐王通风报信,却没想到还是为时已晚。在赶路的途中,他一边出面护下了青玄,让他得了应允能够一同前来,一面又给云上鹤族发了讯息。
虽然发了消息,可鹤羽心中还是惴惴。他是鹤族族人,自然知晓族群人情世故。云上鹤族餐风饮露,高居天空,几乎与世隔绝,因此同其他陆上妖族没有多少联系。族群之间亲缘关系尚且淡薄,又怎会出面管他族闲事。
正在他心中默默祈祷鹤族能够出手相助时,只见最前头的狐王沉住声音,分外严肃地对身后的人嘱咐道:“大家小心,第二道雷要来了。”
鹤羽收回自己发散的心绪,将全部心神放在支持防御罩上,同时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第二道雷的威势明显比第一道雷要大上许多,仿佛之前的那个只是一道开胃小菜,接下来的一道道才是这场雷劫的重头戏。
这道雷电带着轰隆雷鸣,气势汹汹地往留仙洞中劈下,又如之前那般被狐王他们支撑着的防护罩挡住。可这回没有第一道雷那么轻松,雷电威势的增强意味着更多的法力消耗,对鹤羽这个之前受过重伤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虽然他的伤势经过几月休养调理,如今已经大好。可被狼族暴力剖丹的影响仍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鹤羽的妖力到底没有墨璟这些康健之人厚实,抵下这一道攻势时,他便有些受不住,脚步不由得往后挪了几寸。
因着站在鹤羽旁边,又是被鹤羽带过来的,青玄自然而然对他多了几分关注。见身侧之人这般异样情况,青玄心头简直是一团乱麻。两个或正直或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油然而生,正天人交战,打得不可开交。
一方面他自私地希望鹤羽能够不顾身体地多撑一会儿,只要多撑一会儿,公子情况便能多好上一分。他们青丘狐族给这外族族人送了那么多天材地宝供他疗养身体,公子在他养伤期间更是言听计从,他应当做出回报。
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鹤羽公子在公子心中的重要程度,也明白鹤羽到底不是青丘族人,压根儿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妖力去帮助他们。两种想法在他心中不断盘旋交错,让他一时竟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不住往鹤羽公子身上瞅。
鹤羽虽然专心致志地投入到防御罩支撑工作中,可这般明显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可能没有半点察觉。原先他以为只是青玄因为担忧白锦欢而没有安全感,于是忍住了秘不发声,可是那视线越来越偷偷摸摸,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心里急,急白锦欢的自作主张,急他的安危难料。鹤羽本来就不算是个好性子的人,外界对他的评价总是离不开孤高骄矜几个词,也只有白锦欢这个不要脸的愿意和他做朋友。见青玄目光躲躲闪闪,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他直接没好气地瞪了回去。
鹤羽的语速连珠炮似的,几乎是抵着青玄脑门呵斥道:“看什么看!你家公子在里面孤木难支,你该做的是用自己的全部实力去和天道博一个可能性,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心里自然有数,用不着你操心。”
劈头盖脸骂完一顿后,鹤羽脸色更糟糕了。白锦欢是个不省心的混蛋,他的妖奴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几乎是赌气般地将投入的灵力又增加了些许,青玄被他骂醒,没有继续分心,而是学着他的模样,增加了注入的灵力。
与此同时,第三道雷在蓄力许久后,终于劈了下来。
因着方才鹤羽和青玄投入的大量灵力,他们勉力撑起的防护罩仍旧抗住了这第三道雷劫。尘土飞扬迷了眼睛,待到烟雾散去,眼前才留了一片清明。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鹤羽面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一抹红痕正顺着紧抿的唇角缓缓留下来。
鹤羽喉头一片腥甜,他没有出声,更没有张口。他害怕自己一旦撑不住漏了破绽,便会狼狈至极地在众目睽睽下吐出一口血来。因着他方才强行提高法力,他们几人才撑住了第三道雷劫,若是自己退出,还不知要有多少变故。
可他的妖力到底比不上狐王他们厚实,又因为方才强行注入灵力,此时也是强弩之末。狐王回头一望,心中一惊,又怕又怒道:“你又在逞什么强!说白了你也不是我们狐族族人,小九的事,半点都轮不到你来管。”
鹤羽正想开口反驳,可一张嘴血就呛到了嗓子里,让他禁不住地连连咳嗽。狐王一看情况不妙,赶忙从自己身上分了一波灵力,将鹤羽轻柔又不由分说地推出了阵法中,轻飘飘地将其放在了一旁尚且安全的空地上。
鹤羽见自己被推开了保护罩阵法,怒气冲冲地想要再冲回去加入,却被狐王施了法术屏蔽在外,又跌坐到了地上。狐王冷峻地睨了他一眼,没在他身上费过多心思,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还不需要一个病患身先士卒。”
再然后,鹤羽眼前一黑,像是被人故意弄晕,在没了知觉。
狐王收回手来,冷静地安排人将鹤羽带回去好生照料,随即打起了一百二十倍的精神加以应对。少了鹤羽的助力,他们确实艰难了许多。第四道雷劈下来的时候,狐王,白澈和墨璟各个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后退,青玄更是直接从阵法中甩了出去。
他年纪小,妖力没有狐王他们这些修炼年限多的人强大,能够勉力支撑到第四道雷劫,已是不可思议。见自己被雷劫余威弹了出来,青玄脑子有些发懵,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又想往阵法里面冲。
狐王如法炮制,将对付鹤羽用的招数又用在了青玄身上。他还没有死,自然用不上这些小辈一个个不顾自身安危来相助。再说了,一个青玄一个鹤羽,都是白锦欢在意的人。若是小九安然无恙而他们都身处险境,他也不知该如何交代。
又少了一人,他们更是难以支撑。没有人知道第五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们还能不能支撑得住这个已经有些破碎的防护罩。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若是现在放弃,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此遭殃。只要能多撑住一分,便有多一分希望。
第五道雷迟迟没有落下,像是在云层不断翻涌,仿佛欲擒故纵地考验他们的耐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地开始变得沉重。可身后保护的是他们在意之人,因此也无法退缩,只得拼尽全力去搏上一搏。
狐王面色阴沉,白澈面孔苍白,墨璟的脸色更是有着阴郁的精彩。怕大家心头积着压力无处发泄,大巫在投入自己的妖力支持防护罩时,还得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对其他的人心力进行疏导缓解,防止他们郁结于心。
这场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头的对抗,在第五道雷突然发难地劈下来时,突然生起了一场奇妙的变故。雷劫劈在防护罩上,将他们本就残破的法力屏障劈了个烟消云散。以狐王为主的几人被雷电余势冲开,本以为会狠狠摔在地上,却被一道轻柔的妖法包裹住了身体,安然无恙地放在了地上。
他们来不及细想到底是何缘由,各个都将视线望向前方,惊恐地盯着留仙洞。只见洞中升起了一道莹白光柱,直直地冲入天上积压的乌云中。光柱为中心开始往四周散发灵力,将乌云冲散,将雷电消灭,仿佛天光乍破,重新带来一片明亮的勃勃生机。
与此同时,洞中缓缓走出了一人,正是在清晨时躲进了留仙洞中的白锦欢。白锦欢面色一片红润,与前些时日那焦急惶恐的模样截然不同,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整个人气质温和又内敛,仿若经历了一场浴火重生的涅槃。
随着他的走出,乌云一点一点散去,踏在洞前的每一步都踏在了光明上。白锦欢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的父王,看到了墨璟,看到了白澈,他也看到了受伤而暂时退开的鹤羽和青玄。
每一个他在意的人,都如同他在意他们般,在意着他。
见白锦欢安然无恙地从洞中出来,狐王他们先是一喜,随即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肚子上。只见白锦欢小腹平坦,仿佛里面从未有过什么东西。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只见有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孩,正缓缓地从白锦欢身后走出来。
那小孩粉雕玉琢,模样得玉雪可爱,眉眼之间长得倒有几分像白锦欢。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小孩,应当就是白锦欢肚子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没想到他没有生得青面獠牙,没有长得奇形怪状,而是一个正常的幼童样貌。
只见那小孩伸手一指,所有的雷劫都尽数落在了他的指尖上。让人闻之色变的雷劫没有对这小孩造成什么影响,反倒让他觉得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吧唧一口塞进了嘴里,正当零食吃一般,津津有味地嚼着。
这诡异一幕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白锦欢却浑然不知,还亲昵地摸了摸小孩的脸。小孩倒是对白锦欢分外亲近,非但没有躲开,还眼巴巴地凑上去,将自己肉肉的半边脸颊在白锦欢掌心蹭了蹭,一副十足的依赖模样。
白锦欢牵着小孩的手,将父王他们一一从地上扶起来。他带着小孩在每一个人身前站定,随即同那奇异的小孩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孩像是知道白锦欢心中所想,一脸骄傲地点了点头,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示意白锦欢放心。
他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了他们每一个人身上,不属于一个小孩的雄浑灵力从他体内喷涌而出,恢复他们身上枯竭的妖力。只短短几瞬,便从精疲力尽重回精力百倍,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自体验,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待到将所有人都恢复如常后,白锦欢才松了口气。他环顾四周,将每一个人的脸都深深烙刻在心底,同时有些歉意地笑着,眼眶也慢慢红了。
“对不起,我回来了。”
第110章 尘埃落定婚事在即
对于白锦欢安然无恙地在那小孩的帮助下顺利渡过了雷劫这件事,狐王心里到底是欣慰的,甚至有几分劫后余生的窃喜。若不是这奇诡小孩的出现,以他们几人的妖法程度,若想护着白锦欢平安无事,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可欣慰归欣慰,狐王向来知道一码归一码。对于白锦欢自作主张跑到留仙洞内避难,害得他们几人各个提心吊胆这事儿还没有完。待到乌云散去,天光大亮,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场地后,狐王便怒气冲冲地将人一把抓了回去。
在对白锦欢做出处罚前,狐王尚且还是一个明事理的父亲。他先唤来大巫,让大巫用治疗妖法里三层外三层地给白锦欢检查了个遍,就是想要看看这一遭过后,白锦欢身上是否有什么暗藏于体的隐疾,也好及早干预。
大巫顶着狐王那阴郁又担忧的视线,兢兢业业地给白锦欢检查身体。同时在狐王看不到的角落里,用秘法传音来跟白锦欢说着他们祖孙间的悄悄话:“小九,你父王虽然担心你,可也是生了气的。待会儿你千万顺着点他,莫要和他置气。”
白锦欢面含歉意地笑了笑,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他没有出言回答大巫的话,而是朝人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已然知晓。大巫的检查结果很快便出来了,与狐王事先预想不同,白锦欢身上非但没有任何毛病,反倒灵力充沛,较之前还更上一层楼。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饶是狐王再如何以沉稳严肃自居,此时不免也有些喜形于色。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后,狐王轻轻咳嗽一声清着嗓子,同时借此拉回自己的理智,摆出一副风雨欲来的愠怒面孔,压着自己的声音呵斥道:
“白锦欢!你真的是好大的胆子!”狐王仍旧能够感受到白天鹤羽急匆匆来找自己禀告白锦欢下落时,那一瞬几乎是魂飞天外的惊恐感。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辈吓得惊慌失措,而这个小辈还是他那不省心的儿子。
狐王尽可能地不想对白锦欢发火,可那惴惴不安的情绪仍旧如同阴云盘旋在他的心头,让他总留有几分担心。他尝试压着自己的火气,语气严肃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自作主张的英雄病,你的老父亲有多么担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白锦欢从小就叫白俊杰。见父王当真动了气,一是为了他的身体考虑,二是自己当真知道错了,白锦欢也就没有同往常一样,没理也要去辩三分。他干脆利落地撩起衣摆,在狐王身前的一片空地跪下。
这般利索的动作简直是没有半分骨气,饶是狐王正在气头上,此时也不免对他的举动感到惊讶。狐王收回脸上诧异神情,微微瞥开了自己的目光,嘴上却仍旧说着扎人心窝的话:“你别以为你这样示弱我就会放过你。”
白锦欢早就知道自家父王是个典型的青丘狐狸,护短又不讲道理,嘴硬却最是心软。如若狐王当真想要责罚自己的擅自妄为,早把自己打发出去关禁闭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堪称闲聊的同他讲这么多的大道理。
白锦欢虽然不及自家七哥白澈那般有着八面玲珑的察言观色本领,可狐王到底是自己的亲生父王,对于自己父王情绪的拿捏,白锦欢还是手到擒来的。他脸上的神情堪称真挚,细细望来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无辜。
白锦欢瞪着一双澄澈干净的桃花眼,眼底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只完完整整地盯着狐王看。狐王不经意间同白锦欢这满是刻意的眼神相对,恍惚间又想起在白锦欢小的时候,他们之间那虽然短暂,可却轻松愉快的天伦之乐。
当时年纪尚小的白锦欢只是一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狐狸,可一双眼睛最是炯炯有神,顾盼生姿,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欢喜。记忆中那双灵动的眉眼同如今白锦欢这已经长开了的眉眼逐渐辉映重合,仿佛隔着重重时光,遥遥地望了过来。
同那双眼睛对视上的瞬间,狐王便开始有些心软。可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再不拿出些态度来,怕是白锦欢这个混不吝的,下次还敢干这事儿。他没有立即将自己放缓的态度变现出来,仍旧冷着一张脸,语气硬邦邦地道:
“小九,你是我的儿子,是我最小最宠爱的儿子。从小到大因为陪伴你的时间最少,我总心怀愧疚,因此从来没有束缚你,要求你做什么。可是小九,你得知道,作为一个父亲,你那般做法着实是伤透了他的心。”
狐王幽幽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虽然他支撑防护罩耗损的妖力早已经在那神秘小孩的帮助下恢复如初,可这般惊心动魄的经历,仍旧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伤害,至少需要一段时间加以疗愈。
这一长段剖白下来,狐王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他不是没有同白锦欢聊过这件事,可每一次,白锦欢都会做出各种石破天惊的大事。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真的老了,老到已经不能想通他们年轻人心中的想法。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狐王觉得自己是时候给白锦欢一个台阶下。他再次叹了口气,只觉得自从白锦欢救回那个鹤族小子后,自己叹气的次数比之前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小九,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白锦欢微微垂着头,没有如方才那般理直气壮地同狐王对视。他伪装出来的从容淡然在察觉到狐王眼底那细碎的受伤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心底一片的惶然无措。白锦欢的嗓音有些哑,费了半天功夫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父王,对不起。今日一早我便察觉到了雷劫的存在,若是仍旧待在地宫,不知雷劫降世时,要给狐族带来多少损失。后山留仙洞位置空旷偏僻,又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这才一时起了兴,躲到留仙洞去,不愿连累地宫。”
狐王早就在大巫同他解释时便知晓了白锦欢的良苦用心,可仍旧无法接受他一人承担的选择。若是没有那个神秘出现的孩子,若是他们几人的妖法实力撑不住雷劫,白锦欢便得一人独对天雷滚滚,届时定是凶多吉少。
如今情况安定下来,就算狐王心中有多少郁结于心的悲愤,此时也不想要宣泄在白锦欢身上。白锦欢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还为整个青丘狐族做了考量。他和白澈他们也没有错,不过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站在不同立场上的两个身份,在面对同一件事时,总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争论对错从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只会徒增烦恼。狐王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太阳穴,上前一步将跪在地上的白锦欢扶起来,同时屈尊降贵地掸了掸他沾尘的衣角。
“起来吧,地上凉。”狐王手腕一转,将白锦欢的手拢在自己宽大的手心里,试图将自己手上的温度传递到白锦欢身上,温暖他那一双触之如寒冰的手。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语重心长地缓缓道:
“小九,我知你心中所想。可有些时候,你顾全大局时,也得往小的地方看看。”说到这里,狐王眼睛蓦得红了一圈,眼底隐约泛着点点泪光,在墙壁明珠和烛火的照耀下,倒显得皎洁,“得亏有大福气在,若你出了什么事,该让我如何是好。”
听着狐王禁不住带出的点点泪腔,白锦欢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可他不愿在狐王面前哭,也不希望在自己心目中一向高大伟岸的父亲流露出这般的脆弱时刻,于是固执地扬起了一张笑脸,颇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滋味。
“父王,你放心,小九已然知晓。”白锦欢掀起眼皮,眼睫挺翘,在眼皮底下落了一片小小阴影。他的眼神恳切,目光真诚,郑重其事地道:“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无风波磨难,我也会安分守己,不会再给青丘和地宫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狐王心中仍旧难过,甚至感到自己有着前所未有的疲累。可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不断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再相信他一次。小九不是冥顽不灵的孩子,只是有时候固执了些,他已经知道错了,再相信他一次。
狐王不知道心里的声音到底会带来什么后果,可他爱自己的孩子,像是爱自己的生命。他选择抛开一切未知的顾虑,听从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想法。那个想法告诉他,再相信白锦欢一次,这一次,他不会再让自己失望。
既然已经下定主意,狐王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同白锦欢矫情交涉的了。他满含欣慰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白锦欢的手,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尽数告诉给他听:“那个孩子已经被大巫带过去检查了,应当没多久就能出结果。”
白锦欢点点头,就听狐王继续说道:“方才喊你进来训话的时候,就见墨璟在旁边欲言又止,只是碍于我正在气头上,又顾念着我是长辈,才没有出言制止。我可看到了,他一直在大门口旁徘徊,等着你出去呢。”
明明狐王只是简简单单地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话里话外没有任何暧昧和揶揄的语气,可白锦欢听着听着,还是羞红了自己一张脸。他心怀羞赧,说出来的话也断断续续的:“父王,墨璟,墨璟只是关心我。”
狐王倒是听出来了白锦欢话中的羞涩之意,不由得起了些许调笑的意思。岁月匆匆,如今最小的儿子也开始成家立业,觅得一个知心人白头到老,当真是令他欣慰至极。待到将青丘基业彻底交托到白澈手上,他这一生,便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先便已经同墨璟商议好,等白锦欢将肚子里那个神秘的东西解决,便挑一个良辰吉日,给他们完婚。如今白锦欢已经安然无恙地将肚子里的东西生了出来,整个人也神采奕奕的,这件事情便不能再拖下去了。
狐王一边在心底盘算着日子的吉凶,一边思忖届时同龙族结亲时,结亲礼的准备工作。龙族会摆多大的排场,作为与他们实力相当势均力敌的族群,狐族自然只能多不能少。这些东西还得尽快商议,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将这个想法暂抛脑海,狐王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告知白锦欢一声,让他这些时候好好做做准备,尽早适应自己的身份转变。结了亲,他便是有家室的人,再不是之前潇洒浪荡的小公子了,有些责任,需得尽早担起来。
狐王轻轻笑了笑,面色柔和慈爱:“小九,如今你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你和墨璟的婚事,便是要提上日程了。”
听到狐王这句话,白锦欢面色更红了。他微羞地垂下头,有些不敢去看父王脸上那副洞察一切的了然神情,这让他感到羞涩又窘迫。可害羞归害羞,事情可半点都马虎不得。白锦欢对结亲礼仪一知半解,日后还得恶补常识。
不了解的人没资格发表意见,白锦欢闭了嘴,只羞赧地抛出了一句话:“一切由父王定夺。父王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
狐王对白锦欢的信任感到非常受用,却还是有些轻微的头疼。自家这个儿子是个没成算的,自然一切都要听他安排,可墨璟这人却不是个没主意的。若是自己一手包办了去,难免有越俎代庖之嫌,若是惹得墨璟心底不快,可是大大的罪过。
再说了,事情处理完毕,自己好不容易能偷得几日闲暇时光,怎么可能全部耗费在白锦欢的婚事上。狐王面上表情笑盈盈的,心里却悄悄打起了小算盘,以一副为了白锦欢好的语气,郑重其事地道:“这可不行,这是你和墨璟之间的婚事,需得慎重再慎重。”
“父王给你们做的准备只能当做一个参考,里面繁复的细节,需得你和墨璟细细商讨之后,才能最终确定下来。”狐王抬眸望外看,恰好瞧见了躲在角落里等待着的墨璟那半片没有藏好的衣角,“你小子可别想偷懒。”
没有给白锦欢半点说赖皮话讨价还价的机会,狐王下了最后通牒,一锤定音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事我和你七哥自会有成算,可最最重要的部分,自然还得你和墨璟去拍板。过些日子,便会有方案拟出来。”
严肃的部分说完,剩下便是轻松愉快的时光。狐王放缓自己的语气,伸出手去揉了揉白锦欢的脑袋。柔顺黑亮的发丝蹭在他的掌心,带来一些细碎的痒意,正如白锦欢这个人,总有些让人欲罢不能的小巧思。
“成了家,便是大人了。”
白锦欢微微仰头,如儿时那般撒娇道:“可是成了家,小九还是您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