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言哪有出去玩,都在家里温书。
袁骞也没有,他休沐日基本都在家习射,前头跟江从鱼出城去才是意外。
现在抚恤的事他兄长接手了,据说要跟人联合起来秉明朝廷清查此事,剩下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
何子言才不会承认自己很少和朋友一起玩,哼了一声,颇有些骄傲地说道:“我去给陛下祝寿了。”他说着还拿出份文房四宝塞给江从鱼,“这是陛下赏的,说是让我拿回来分给……同窗,给你一份。”
江从鱼不知客气是何物,好奇地探过头一看,瞧见何子言手头还有好几套呢。他说道:“这些都是拿来分给我们的吗?”
何子言抿了下唇才说道:“对的。”
江从鱼笑道:“不如你都先留着,到月考看看谁考得好再当奖品分给大伙。考最好的几个给御砚,考次一等的几个给御笔或御墨,剩下的既然没考好,就只能匀他们几张御纸沾沾龙气了!”
何子言没想到还能这么分,愣了一下。
见江从鱼笑得灿烂无比,一脸“你看我出的主意妙不妙”的得意模样,何子言也莫名受了他感染,点头应道:“好!”
江从鱼见他答应了,麻溜跑出去敲响了本斋的梆子,号召大伙到空地上集合。
众人呼啦啦地从各自的斋舍里跑了出来。
一看人齐了,江从鱼乐呵呵地把何子言推到前面,朗声宣布道:“何子言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何子言:“……”
这人怎么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人留!
何子言用眼神控诉江从鱼。
江从鱼哈哈一笑,让他快说出好消息,大家都等着听呢。现在不多多锻炼即兴发挥的能力,以后哪里能应对好各种突发之事?
都是自家同窗,接下来至少得朝夕相处个一年半载才会分开,有什么好害臊的!
何子言无法,只得鼓足气说道:“陛下知道我在国子监时常得同窗照顾,所以特意给我赏赐了几套文房四宝。因着一人一份不够分,江从鱼建议我把笔墨纸砚给拆分开,等下次月考结果出来时按排名来分!”
语毕,他才看向齐刷刷看着自己的同窗们,想知道大家都是什么反应。
结果他一下子被众人的欢呼声给淹没了,连最为内敛的邹迎都喜笑颜开地学着别人凑上来要给他个熊抱。
这么一喧哗,闹得连隔壁斋的人都忍不住跑来瞧瞧发生了什么事。
郗直讲正倚在窗边看邸报,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手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落满夕阳的水面。
他也刚到国子监赴任没几个月,前头他与学生相看两厌,他看不上学生,学生也看不上他。本以为这次入仕要不了多久又该回老家去,没想到竟遇上江从鱼这么个变数。
天天看这小子瞎闹腾,日子倒是越过越有意思了。
那头的江从鱼凑够了热闹,转头却见小九寻了过来。
“小鱼哥,有你的信。”小九笑着露出两颗虎牙。
江从鱼两眼一亮,给小九摸了个圆溜溜的银锞子当赏钱,说道:“谢啦。”
小九家中人口众多,自己得攒钱为将来打算,也不和江从鱼客气,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江从鱼一看信上的字迹,也开心得不得了。
他还以为楼师兄有正经事要忙,腾不出空给他回信来着,没想到这就收到楼师兄的信了!
小九已经知趣地干活去了,江从鱼一屁股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拆开信看了起来。
信上说的无非是近日忙碌,恐怕无暇来见他云云。
虽然没瞧见半句想念的话,江从鱼却也已经心满意足。反正只要不是以后都见不着就可以了!
第20章
有何子言提供的奖品在前面吊着,致知斋的学习气氛更浓郁了。
郗直讲平时还是只讲课,别的一概不太管,但随着邹迎他们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对郗直讲便愈发尊敬起来。
尤其是邹迎这些出身比较差的,那更是积极跟江从鱼抢活干,现在江从鱼想给郗直讲斟茶倒水都插不上手了。
江从鱼对此乐见其成,私底下直夸何子言是大功臣。
饶是何子言性情再别扭,每天这么挨夸也愈发快活起来。
袁骞倒是发现江从鱼对谁都要夸上几句,哄着人家屁颠屁颠把活给干了。只不过见何子言难得这么高兴,他也就没有多事地去提醒。
本斋各项事宜步入正轨,江从鱼就开始与散落各斋的朋友联络,相互交换彼此的课堂讲章。
每到傍晚吃饱喝足,他们便约在池边的长亭里交流当日所学,别人藏不藏私江从鱼不知道,反正他是不藏私的。
这么个热热闹闹的“小讲堂”,很快便引起不少人的注意。有人告到沈鹤溪那儿,沈鹤溪说是课余时间不拘着监生们相互探讨学问,只要不闹事即可。
得了沈鹤溪这句话,秦溯那边也有人撺掇他组织大家一起读书。
读书人都爱结社,也爱参加各类聚会,这都是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准他们也能从籍籍无名一跃成为“文魁”“诗魁”。诗会夺魁也是魁啊,谁能说他们是在瞎吹?
连江从鱼这个土包子都能凑起这么多人,秦溯总不至于比他差多少。
秦溯听后微微顿步,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长亭,只见江从鱼正悠然倚坐在栏杆上,津津有味地听着同窗讲学,长长的高马尾与发带随着风轻轻拂动着,瞧着便觉他是世上少有的快活人。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们投去的视线,江从鱼转过头往岸上望了过来。
隔着青青的柳条,秦溯看到江从鱼朝他们笑着挥挥手,算是与他们打了招呼。
接着便又转回头去专心听同伴说话。
不管是见到他们还是见到其他人,江从鱼基本都是一个态度,并没有因为他是首辅之子就有什么不同。
秦溯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就敛起了思绪,没叫旁人看出半点不对来。
他没有拒绝众人的提议,反而还有条不紊地列出各项安排来,听得众人心服口服,暗赞秦溯不亏是名门之子。
秦溯一路与众人议定,又回头看了眼已经离得很远的长亭。
即使天气已经有些闷热,他还是高襟的衣裳,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休沐日他归家,本以为得了第一至少不会挨骂,结果他父亲冷笑着拿出江从鱼的答卷给他看。
他看完后便去领罚了,硬生生挨了三十鞭,有几下鞭尾直接甩到他颈边,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因为他居然连这种考试都考不过江从鱼,叫他父亲觉得脸上蒙羞。
秦溯心中清楚他父亲并不是真的想他和江从鱼比,他父亲是想和已经死去的江清泓较劲。他是父亲亲自教导出来的,结果一考试居然比不过乡下长大的江从鱼,自然让他父亲勃然大怒。
江从鱼将是他此生的对手。
江从鱼做得到的事,他必须也要做得到,而且要比江从鱼做得更好。
无论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只要没赢过江从鱼就是弥天大罪,回家后必然是要挨罚的。
秦溯把背脊挺得笔直,不愿叫任何人发现自己身上带着伤。
……
江从鱼在国子监中过得风生水起,朝中也第一次有了他的姓名。
是他师兄柳栖桐、禁军统领韩凛以及袁骞兄长联名上书,请求兵部派人清查阵亡将士抚恤的落实情况。
光是江从鱼他们简简单单一查问,便查出许多抚恤遭侵吞的案例来,可见这绝非小事。
边关将士能舍生忘死地保家卫国,除了许多人都有着拳拳报国之心外,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死后家中父母妻儿能得到保障。
如今有人连这种拿命换来的钱都敢伸手,若不严惩岂不是寒了无数将士的心?
柳栖桐一向为人柔善,这次落笔却锋利如刀,写了一封措辞凌厉的奏疏呈了上去。
末了柳栖桐还提及江从鱼与袁骞几人所做的努力,夸他们虽然年少,做事却极有章法,建议日后各部衙署若有临时需要增加人手的事,大可考虑让表现优异的国子监监生上手试试。
一来可以节省临时募人的开支,二来也能让这些国子监监生多些历练机会。
这就是光明正大在给正在自家师弟谋好处了。
只不过众人传看了江从鱼整理出来的调查结果,俱都觉得条理清晰,比之不少没调教好的官场新丁都更胜一筹。
既然这批监生有这样的能耐,给他们点机会又何妨?
楼远钧听众臣朝议向来都是不动声色的,这会儿听人夸江从鱼眼底却不由露出些许笑意来。
江从鱼果然是个聪明的,只消给他指个方向,他便知道该往里使劲。
这才不到一个月便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激得柳栖桐站出来痛斥各地侵吞抚恤的恶劣情况。
这下柳栖桐家那堆糟心事应当可以料理干净了,朝中也可以借此机会清算一些横行乡里的贪官恶吏。
楼远钧作为皇帝,当然是最恨这类人的——这些蠹虫蚕食的不仅是百姓的家业,更是他的江山社稷!
下朝后,楼远钧命人召柳栖桐来说话。
他与柳栖桐说起自己休沐日兴许会夜宿江从鱼家的事,主要是他睡眠浅,时常睡不好,到了江家倒是意外能得一夜好眠。
倘若将来国事烦心,他又想放松放松,说不定还会到江家去歇息歇息。
楼远钧语气称得上是推心置腹:“此事只有你知我知,柳卿记得莫要对旁人说起。江师弟那边也切记不要泄露朕的身份,否则朕与江师弟相处起来可能就没那么自在了。”
柳栖桐听楼远钧这么言辞恳切地一叮嘱,自是只能压下私下提醒江从鱼的想法。
见柳栖桐认真应下了,楼远钧便让他退下。
楼远钧本来已经决定少去几趟江家了,但一想到柳栖桐处理完家里的事后指不定会经常去寻江从鱼,他心里便不太舒坦。
总感觉自己要是去少了会被柳栖桐给比下去。
那小子本就是个缺心少肝的,谁在他眼前他便与谁亲近。柳栖桐只是跑了趟南边去接人,江从鱼就与他好得不得了……
……
转眼又到了休沐日,国子监散学后众人各自归家,秦溯走到自己家门口时有些踟蹰。
他将这段时间自己在国子监的表现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这一旬没有考试后才稍稍心安,迈步进了家门。
不想才走进家门,便有人传话让他去书房一趟。
秦溯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不知自己接下来又会遭遇什么。
在外看起来脾气不错、鲜少有人起争执的秦首辅,在家中却不是一个慈父。正相反,他对秦溯的要求十分严苛,秦溯若是达不到他的要求便要自请家法。
有时秦溯都觉得自己不愧是他父亲的亲儿子,要不然怎么还能天天在人前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
秦溯在心中这样苦中作乐地想着,脚步却不敢慢下来,怕去迟了惹得秦首辅生气。
他才刚踏入书房,便听到上首传来一声喝骂:“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