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鱼道:“怎么会不重要,那么多好吃的你都尝不出味道,想想就难受得很!你没有找大夫看过吗?这样可不行,怎么都得想办法治好。”
楼远钧道:“我都习惯了,除了这么个毛病以外我什么事都没有。”
江从鱼问:“你是从小就这样的吗?小时候就尝不出来?”
楼远钧不太喜欢回忆从前的事,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小时候应当是能尝到味道的吧,过去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而且那时候也没什么好吃的,很多时候连粥饭都是馊的,不吃便得饿着……”即便是说起最艰难的那段时光,楼远钧的声音仍是带着几分笑,“那时候舌头太灵活反倒不好。”
江从鱼听后只觉楼远钧那些猪狗不如的亲人真不是东西,他在村中的日子虽不算富裕,却也绝不至于连饭都不给他吃饱。
楼远钧可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
江从鱼忙拉着楼远钧的手说道:“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说了。”他听着楼远钧含笑说着往事,只觉比自己受折磨还难受,得经历了多少磨难才能笑着提起这些过往?
楼远钧轻轻回握江从鱼的手。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有时我看着你吃东西吃得香,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尝到了味道。”
就像刚才那样,江从鱼尝到了酸桔子,便叫他也知晓了它是怎么个酸法。
江从鱼听楼远钧还反过来安慰自己,只觉心里愈发难受了,不由责怪自己为什么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说道:“那以后我尝到好吃的回头都给你捎一份,我们一起吃!”
楼远钧笑道:“好。”
两人挨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直至有人过来通传说江从鱼同窗过来了,楼远钧才起身说自己要办事去。
江从鱼把人送走了,便去校场那边与韩恕他们会合,一群人欢声笑语地练习了半天骑射,又围坐在一起读书以及看邸报,了解朝堂近来发生的大事。
聊到酣畅处,连平时话不多的邹迎等人都忍不住争相发表自己的看法,很有点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少年意气。
一起读报这件事也是江从鱼提议的。
不久前柳栖桐上书说提议给他们这些国子监监生多些历练机会,说不准以后真有可能施行下来。
江从鱼觉得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他们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整天只顾着死读书。所以他让林伯安排人手每天去把邸报抄回来,休沐日便在自己家召开“读报大会”。
直至热热闹闹地聚餐结束,江从鱼才想起要给楼远钧裁衣的事。
他忙找上林伯,将记着楼远钧身量的条子给了出去,特意叮嘱林伯用那两匹刚赐下的明光锦给他和楼远钧做里衣。
这是他们昨天说好的事,可不能给忘记了!
要不然以楼远钧那爱多想的性格,说不准又要暗自觉得他不看重他们之间的情谊了。
江从鱼的殷殷叮嘱让林伯听得一阵沉默。
怎么赏下两匹布,陛下自己还要占一匹?
这不是欺负江从鱼什么都不知道吗?
瞧见江从鱼说得一脸郑重,林伯心里憋得慌。
转念一想,库房里多得是绫罗绸缎,那也全都是楼远钧赏赐的,林伯才没多说什么,只问江从鱼要不要把那些布匹也用起来。
江从鱼都没怎么去库房看过,一听自己还有许多布料没用上,便让林伯给自己相熟的人都裁了两身衣裳。说不准他们也要过来小住呢!
至于尺码什么的,他基本能目测个大概,只要做得稍宽一些就不至于穿不上。
林伯:?
行吧,看来以后他们府上应当会很热闹。
主仆二人商议好了,林伯便一路送江从鱼他们到大门处,立在那儿目送江从鱼被友人们簇拥着走远。
第22章
一行人回到国子监的第二天清早,恰好轮到他们致知斋上骑射课了。
巧的是,秦溯他们那一斋也一起上。国子监的校场那么大,轮流上场的话两三个斋挤挤也不是问题,正好可以轮番休息。
江从鱼与秦溯那边不太熟,但也没什么仇怨,见面后打了个招呼便各自上课去。
江从鱼和袁骞因为本身骑射就很不错,所以没与众人抢马骑,而是在旁给韩恕他们指导一二。得益于休沐日的单独加练,韩恕等人骑起马来已经像模像样了!
等韩恕骑马走远了,江从鱼才与袁骞商量道:“下个旬休日你们家校场能用吗?”
袁骞道:“可以,怎么了?”
江从鱼道:“我看何子言也想与我们一块加练,只是不太好意思改口,要是下次约到你家去,他说不准就一起来了。”
别看江从鱼平时大大咧咧,实际上他是胆大心细,别人什么想法他都看得清楚。
刚才何子言听韩恕跟邹迎他们聊起昨天的“读报大会”,眼神里明显带着点儿羡慕,偏偏当初他自己说不来的,以他别扭的性情当然不会主动开口说要来。
袁骞转眸看向江从鱼,只见明灿灿的春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眉眼仿佛都熠熠生辉。
他的朋友也不多,自己更不像江从鱼这样会照顾旁人的想法和感受,与何子言玩在一起大抵也是觉得“这个年纪不应该独来独往”。
他是这样,何子言也是这样。
江从鱼不一样,他是打心里喜欢与人交朋友。而且与他当了朋友,便被他划入“自己人”之列,平日里虽然也会吵吵嚷嚷拌个嘴,但如果你真遇上事他绝对比谁都上心。
袁骞应了下来:“好,到时候你们只管来。”
江从鱼得了袁骞的点头,自是欢喜得很,预备一会就与大家说一说这件事。
刚才指导韩恕等人时已经费了不少唇舌,这会儿又与袁骞说了好一会的话,江从鱼有点渴了,与袁骞说了一声后便转身去校场边上的茶寮找水喝。
行至茶寮,江从鱼才见到里头已经坐着一个人。
这人恰是鲜少落单的秦溯,对方正拿着一碗茶水在喝。秦溯相貌姿仪很有其父之风,那极寻常的粗陶茶碗端在他手里,瞧着便像是盛着琼浆玉液的金樽玉盏似的。
见江从鱼过来了,秦溯放下手中端着的碗朝他笑了笑,一言一行有着仿佛刻进骨子里的端方。
江从鱼此前远远见了秦溯便觉他清俊出尘,而今难得单独与对方碰上了,免不了过去斟了碗茶与人寒暄起来:“一直没机会与你说话,我叫江从鱼!”
秦溯也报上姓名。
江从鱼道:“我知道,你可是考了第一的!”
秦溯手微微一顿,苦笑着说道:“哪里算是第一,只是你前头挨了罚而已。若是你没有降等,第一应当是你才对。”
江从鱼道:“哪是这么算的,事实就是你拿了第一啊。”
他边说边走得离秦溯近一些,鼻端忽地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江从鱼抬眼看去,只见秦溯脸色有些苍白,气息也有些不对,不由关心地询问:“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送你去赵大夫那边看看吧,赵大夫嘴巴很严实的,不会与人说闲话。”
赵大夫是国子监的坐馆大夫,江从鱼自小没少摔摔打打,深知认得个医家的重要性,早早便去与人混熟了。
秦溯本想拒绝,才开口却觉天旋地转,忙坐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江从鱼见状忙打开自己搁在一边的褡裢,从里头翻出个油纸包来,却是他昨儿捎回来的薄荷饼。他给秦溯递了一块,说道:“你这是没吃早饭吧?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再送你去赵大夫那边。”
秦溯早上确实什么都没吃,没什么胃口。刚才上马后牵动了伤处,他便一个人过来歇着了。
此时秦溯头晕目眩,连眼前的人都有些看不清,等那糖饼喂到自己嘴边后他才下意识地张嘴吃了。
还是靠着那提神醒脑的薄荷起了效,他的脑海才渐渐清明起来。
眼前喂自己吃东西的人的模样也印在了他眼底。
是江从鱼。
江从鱼见秦溯有了好转,便把剩下半块饼塞他手里让他自己吃,自己则起身往他碗里换上白水,口中说道:“空腹喝茶不好的,你喝点白水送送,一会应当就能自己走了。”
江从鱼知道读书人大多有好面子的毛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叫人扛着走的。他们连找大夫都不太乐意,最爱自己拿着几本医书读,读完就觉得自己“不当良相便当良医”了,生病后只管照着书上给自己抓药。
以前江从鱼请大夫给他老师看病的时候,那老大夫曾与他闲话了许久,说古时某个大文豪给自己开药治病,硬生生把自己给治死了!
呜呼哀哉!
枉费他们读了那么多书,怎么就不知晓术业有专攻的道理?
江从鱼看人还挺准的,只接触了一会便察觉秦溯也差不多是这类人。
秦溯缓了过来,到底也是不想自己伤势加重的,起身与江从鱼一同去了赵大夫去。
江从鱼把人送到后并不多留,挥挥手说道:“接下来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上课了。”
秦溯知道江从鱼是在照顾自己的颜面,朝他露出个苍白无力的笑脸:“多谢你送我过来。”
江从鱼道:“没事,离得也不远,就这么几步路。”
校场这边是跌打损伤高发地,赵大夫平日里都待在这边坐诊的,走回去确实只是百来步而已,他也是怕秦溯路上昏倒才陪了一程。
出了赵大夫的药堂,江从鱼暗自纳罕:秦溯堂堂首辅之子,怎地才休沐一日就受了伤?还是见了血的那种。
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秦溯不愿叫旁人知道,江从鱼也只是在心里瞎琢磨了一会。他迈步准备回校场去,一抬头却在不远处的枫树林里看到了抱臂等在那儿的袁骞。
江从鱼跑过去问:“你怎么在这?”
袁骞道:“瞧见你跟秦溯走了,过来看看。”
江从鱼知晓他是担心自己,朗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在茶寮看到秦溯脸色不太对,劝他去赵大夫那看看。”
袁骞放下抱臂的手与江从鱼一起往回走,沉默了一会才与他说起秦首辅其人。
人人都说秦首辅运气很好,总能遇上最好的机遇。
先皇在位时残暴不仁、荒淫无道,文武百官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脑袋就没了;民间更是人心惶惶,千不怕万不怕,就怕一纸诏书要选秀女入宫、要择贡品上贡,一个不小心就轮到自己破家灭门了。
新皇登基后便把秦首辅提了上来,秦首辅为人宽厚、做事公允,正是最适合安抚朝野的人选。
只是有不少人总忍不住提几句江清泓,说是江清泓若还活着,哪里轮得到秦首辅。有次这样的话叫秦首辅亲耳听见了,他也没有责罚对方,而是笑着叹气:“我不如清泓先生。”
江从鱼听完袁骞的介绍后感慨道:“这人不是挺好的吗?”
袁骞噎住。
他本就不善言辞,与江从鱼说这么多话已是难得,哪里还能更进一步给江从鱼分析厉害?
江从鱼见袁骞一脸纠结,不由哈哈大笑:“你要说的我都知晓了,你不必担心。我就一连功名都没考上的国子监新生,堂堂首辅哪至于针对我。”
有这个因由在的话,江从鱼就知道秦溯周围那些人为什么总看他不顺眼了。
换成是他,他也是不乐意的。自己勤勤恳恳为国事操劳,到了别人嘴里却成了是运气好捡了漏,这谁心里能舒坦?
即便秦首辅自己不在意,底下的人也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