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从鱼哪里知晓何子言的纠结,他见天色虽晚,街上却仍热闹非凡,便与楼远钧在街上走走逛逛。
华灯初上,行人如织,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觉吹来的晚风渐渐少了几分暑热、多了几分沁凉。
江从鱼道:“京师可真热闹,我从前去县里住过几天,虽然县里不禁夜,但一到晚上还是很安静,所有店都关门了。我偷跑出去溜达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也回去睡了。”
京师就不一样了,即便平时会宵禁,也有许多酒楼画舫彻夜灯火通明,不时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
人家也不出门,关起门在里头欢饮达旦,压根不算是违反禁令!
楼远钧轻笑道:“京师是很热闹,哪怕当初多地告急,许多人依然在夜夜笙歌。”他借着夜色与袖口的遮掩,光明正大牵着江从鱼的手穿街过巷,语气却带着几分冷冽,“想来就算是亡国了他们也还是这么从容快活,毕竟给谁当臣子不是当?”
江从鱼鲜少见到楼远钧这么尖锐的一面,不由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聚会?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一定帮你拒了。”他还把何子言给卖了,“这次是何子言不放心我,总怕我被人骗了,才非要我邀你出来。”
楼远钧道:“相识不到三个月他便这么关心你了,连你认个兄长他都想帮你把关。”
江从鱼一听,这话不对头,有点酸!他想说“我们不也相识不到三个月”,又怕楼远钧恼了,只能说道:“我们是同斋的同窗好友,他肯定关心我啊。”
楼远钧笑了笑,没再揪着这事不放。
他并不打算让江从鱼当自己的禁脔,他要帮江从鱼铺就一条青云之路,让江从鱼顺利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只要他分给江从鱼的东西足够多,江从鱼是不是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了?
只不过想要达成这一目的,江从鱼身边总要有足够多的朋友和帮手。
有些家伙再碍眼,他也不能把他们统统从江从鱼身边撵走。
只要他们别对江从鱼生出不该有的想法来就好……
楼远钧把江从鱼送到侧门,拉着他躲在门边那株老树的阴影下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虽然我总担心你会被别人抢走,但……你能交到真心为你着想的朋友,我很为你高兴。”
江从鱼被楼远钧亲过的地方有些发烫,既怕有人发现,又想和楼远钧多亲近亲近。
他努力让自己忘记昨天那叫他腿软的荒唐,邀请道:“明儿还是休沐,你今晚不住我这里吗?”
楼远钧没想到自己做得那么过分,江从鱼还肯邀自己留下。
世上怎么会有江从鱼这样的人?明明自己被欺负得嗓子都差点哑了,还主动邀请别人来吃他。
他就这么相信他绝不会伤害他吗?
“你若是遇上坏人,会把你骗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楼远钧用力抱住江从鱼说道。
两人还在大街上,虽然江府侧门开得比较偏,但偶尔也会有行人与车马经过。
江从鱼有些紧张,却又舍不得推开楼远钧。
他把脸埋在楼远钧怀里,闷哼道:“你又不是坏人。”
楼远钧道:“那我要是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江从鱼忽地想到那处隐秘而宽阔的别业。他想了好一会,才说道:“你要是骗了我,我会很难过。”
楼远钧定定地望着他。
江从鱼问:“你会让我难过吗?”
楼远钧道:“不会。”
他环住江从鱼的腰,把江从鱼往自己怀里带得更深,仿佛要把江从鱼整个人都嵌入自己身体里。
“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我对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出自真心。这世上唯有你能让我觉得世间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事,而不是这也可以、那也可以,活着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
江从鱼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来的是一只多么贪婪的怪物,所以总是热烈而主动地接纳着他的所有索求。
对江从鱼而言,这可能只是一段兴之所至的恋情,它在不见天光的地方滋长,也将在不见天光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湮灭,自始到终都不会有旁人知晓。
“就算将来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楼远钧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从出生起就不被任何人喜欢,包括带我来到这世上的母亲。”
江从鱼在楼远钧说“死了也没关系”的时候就开始鼻头发酸,听到“不被任何人喜欢”的时候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后悔自己试探楼远钧了。
早知楼远钧会这么难过,他就什么都不问了。
就算楼远钧真的有事情瞒着他,楼远钧对他的喜欢也不是作假的。
他喜欢的本来就是楼远钧这个人,何必在意别的事情?
“我不会不要你。”江从鱼保证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不要你。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我也……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听着江从鱼带着鼻音的话,楼远钧亲了亲他湿润的眼角:“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这句话说得很认真。
他不会让江从鱼受到任何伤害。
他要让江从鱼走到……能与他并肩携手的高度,叫朝野上下无人敢对他们的相恋有半句非议。
江从鱼回抱住楼远钧:“你今晚要走吗?”
楼远钧觉得有江从鱼这么个恋人当真是甜蜜的折磨,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这样会让人多想发疯。
“我还是不留下了。”楼远钧道,“我留下来肯定会忍不住让你一整夜都别想睡。”
江从鱼耳朵红了。
“明天、明天还不用回国子监。”
楼远钧觉得自己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你怎么这么会折磨人?”楼远钧道,“习武之人耳力都极好,林伯要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岂不是要一刀把我给砍了?何况你家中一点准备都没有,会受伤的。”
江从鱼后知后觉地发现楼远钧昨天的“准备”格外充足,又闷闷地哼了一声:“你为什么懂这么多?难道你与其他人做过这种事?”
他越想越疑心楼远钧刚才又是在骗他眼泪。
楼远钧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没人喜欢?
明知道楼远钧比他还大三岁,在遇到他之前喜欢过别人也很正常,江从鱼还是有点郁闷。
楼远钧听了他的质问不恼反笑,哄道:“没有旁人,我只亲过你,只抱过你,也只和你同床共枕过。我只是怕情难自禁之下伤到你,才多做了些准备。”
哪怕已经无数次想过要怎么样彻底占有怀里的人,他也还是先让江从鱼同样情动以后才有下一步动作,否则江从鱼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硬生生承受他的全部欲求。
江从鱼耳朵更红了。
“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楼远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江从鱼泛红的耳朵,轻笑着说道:“你先进去,等看不见你了我再走。”
江从鱼觉得楼远钧是在嘲笑自己耳朵不争气,还真转身跑了。
只不过他跑到侧门处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楼远钧在目送他进门。
在浓郁夜色的映衬下,静立在树影里的身影如妖似魅,仿佛只要敢多看一眼对方就会把他一口吞掉。
江从鱼心头一跳,不敢再回头。
直至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怦怦直跳的心才慢慢平息下来。
像楼远钧这么好看又温柔(除了在床上)的人,谁见了都把持不住的对吧?不能怪他沉沦其中。
江从鱼正在给自己的沦陷找借口,林伯就寻了过来。
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江从鱼忙撂下心里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关心询问:“林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
林伯摇摇头,说道:“府中诸事有吴伴伴张罗,我都插不上手了。”
江从鱼继续追问:“那就是林伯你遇到了难事?你只管和我说,我们一起解决!”
林伯道:“陛下有样差使要交给我,我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与江从鱼说起天子给他安排的新职务,这也不是让他入朝去和那些难缠的文官打交道,而是让他接手战乱期间留下的大批将士孤儿,在京畿羽林卫中教授他们文武技艺。
起因是天子得知袁家和他们家都在了解将士遗孤的处境,并且已经把一部分人接到京师教养。
天子认为这应当是朝廷的责任,所以效仿前朝设立羽林卫,专门负责训练这些无人抚养的孤苦孩子。
若是别的职务,林伯可能不会接受,可这件事他觉得交给别人实在不太放心。
可江从鱼这边他也放不下。
吴伴伴说江从鱼以后会越走越高,接触到(或者说得罪)的人会越来越多,他只当个管事很难帮到江从鱼。
道理是这个道理,林伯却还是想看看江从鱼的想法。
如果江从鱼舍不得他走,他肯定会继续留下照料江从鱼的起居。
江从鱼知晓陛下要起用林伯哪会有半点不舍?他卖力劝说起来:“陛下要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您,您还犹豫什么?”
“万一陛下找了别人去办,对方又是个不尽心的,岂不是害了那么多将士遗孤一辈子?”
林伯顿住。
江从鱼起身与林伯相对而立,敛起笑正色说道:“我没见过我父亲,也不知晓他与您有多深的交情。但我想,他肯定与你说过他期望我们大魏以后能变成什么样……”
“您应当也是被父亲的愿景与志向打动过,才会放弃快意江湖、自由自在的生活从军去。”
“父亲所期望的一切都实现了吗?”
“父亲他不惜抛下妻儿、不惜与亲朋绝义、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想做到的事,真的都已经做完了吗?”
“父亲已经不在了,再也不可能继续往前走了,您这个活着的人难道也要止步不前?”
林伯看着立在夜风之中的江从鱼,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江从鱼认真起来的样子宛如利剑出鞘。
像极了他的父亲。
第53章
江从鱼不是那种别人不愿意还非逼着对方去面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