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荷。”伯母几乎一夜没睡,除了照顾舒明齐,还得和对面家长聊后续处理问题。
她很疲累,是听到丈夫在旁忧心说小荷不会做饭怎么办,才终于从百忙之中想起这事,连忙打电话回去关心侄子。
“你吃饭了没?家里备了青菜苦瓜和冬瓜,还有绿豆,有不会做的就告诉我,我在电话里教你。”
舒荷答道:“吃啦,在原峥家吃的,他给我做了。”
“原峥啊。”伯母想起这么个人,“也行,那我放心了,不过能自己做还是自己做,咱不好总麻烦人家的……”
伯父在旁拍了她一下。
伯母声音一停,连忙说了点别的,两人都怕小荷会不喜欢这种说教,舒荷完全没意识到,聊了会儿,他小声问:“哥怎么样了?”
伯母看了眼额头被绷带完全裹起的舒明齐,舒明齐没睡,这会儿正听着两人的聊天,听到这句话,他和母亲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你哥还好。”伯母道。伤的不算很重,就是医药费贵,家里拿出这些钱就没余存了,往后每个月还得给明齐邮生活费……
读大学,处处是钱。
想到这些,伯母就头疼。
她也不敢唉声叹气,就这么撑着聊了会儿,挂断电话,扭头见舒明齐躺在病床上,手垫在脑后盯天花板,“妈,不然我不读了吧。”
“……”伯母反应了下,震撼道:“你说的什么疯话!脑子给人打傻了不成?!你是咱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以后就不是了,以后有小荷呢。”舒明齐皱着眉,“我擦线进的学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存点钱给小荷,他成绩好,以后指不定上重本呢,我呢,就一二本……”
伯母一拍他的手,“别发疯了,钱能挣,我想着等过俩月小荷放寒假,出去给这孩子找个寒假工。”
舒明齐更震撼:“妈!他才十五岁!”
他一琢磨,自暴自弃,“你别打这主意了,我寒假可以打寒假工的,你没读过书,不知道小荷这成绩是什么概念,只要稳住了所有学校任他挑,而且可能还不要学费。”
伯母一怔,“啊……这样,那、那算了。”
她别开头,没有告诉舒明齐自己还打算找个零时工,让小荷周六日放假的时候挣一点。
如今,这个想法是彻底打消了。
———
舒荷今晚在原峥家睡下。
班里作业留的多,他蔫儿了吧唧写到十点才算完事,洗完澡十一点了,有点饿了,舒荷趴在原峥窗边找他,问他要下午做的小笼包吃。
长夜漫漫,蛙鸣蝉噪,吱呀一声,原峥打开门。
他看着舒荷头发湿漉漉冲进来的模样,慢了两步关门,转身走到人前,“吃饭吗?我给你煮点。”
舒荷摇头。
他咬着小笼包,手里还拿着手电筒,随意往沙发一放。
原峥刚打算睡下。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悬挂走动的钟,很晚了,舒荷这个年纪的孩子九点十点睡最佳。
结果这会儿头发还湿着。
原峥没说什么,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很久没用过的吹风筒,他用清水洗了洗,又吹了一会儿怕里面有灰尘,才拿着走到舒荷面前。
“吹吹头发。”
舒荷脑袋一抬,挪到人的手边,蔫头耷脑地啃着小笼包,小声说:“你给我吹吹。”
“……”
吹风筒吵闹的嗡嗡声很快响彻,原峥站在他身后,动作有点生涩地摸了摸少年湿润的发丝,给他吹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
原峥感觉自己在养小孩。
孩子饿了就做饭,孩子馋了就买水果,偶尔还塞他一点零花钱。
舒荷被吹困了。
他靠在木椅上,曲腿撑着手肘托腮,细密纤长的软睫往下一点一点闭着,很快脑袋也一点一点了,原峥看他要倒,想都没想伸手托了一下他的脸颊。
脸很小。
原峥感觉全部都被自己托在了手心。
他动作有点艰难地将吹风筒放下,然后绕到舒荷身前,弯腰托起少年曲起的腿弯,打横抱到自己怀里。
舒荷迷迷糊糊睁开了一次眼睛,又闭上了,脸蛋贴在青年肩颈处,透着无形的信任和依赖。
原峥把他放在自己床上。
他打开风扇,拿了床新的被单给舒荷,然后关灯,离开了房间。
这层小房子是父母留给原峥的,一共两室一厅,一间被舒荷霸占了,另一间则是杂货房,连张正经的床都没有。原峥站在杂货房门口,盯着里面从老家收回来的干菜,片刻还是走进去,将东西一点一点堆叠,归纳好,顺带悄悄把四年前被自己拆掉的床重新拼好了。
这一夜,舒荷睡得一次都没醒过,他直接睡到天亮,还是被原峥叫醒的。
“吃早餐了。”
原峥给他做了别的面包,大一点的,时间已经来不及了,看舒荷昨晚睡得晚,原峥没好叫他起来。
现在很晚了,原峥把打包好的面包递给刚洗漱完的舒荷,然后说:“我送你去学校。”
可能是因为要迟到,舒荷反而不急了,他慢慢啃着面包,雪白腮颊吃得鼓鼓的,含糊道:“坐你的自行车吗?”
“嗯,你回去取单车得多花几分钟。”
舒荷迷迷糊糊跟到原峥自行车身后,坐了上去,“我的书包还没拿……”
“……”
原峥接过钥匙,骑着自行车给舒荷取书包,然后回来接他,舒荷刚吃完一个面包,看到原峥递过来的书包,把手藏在身后不肯接,“你帮我背嘛。”
“……”
书包有点小了。
原峥背不了,只能拎在粗腕上。
两人启程。
原峥自行车骑得稳且快,一路都没什么颠簸,舒荷咬一口面包,然后小心把它装好,往前搂着原峥的腰,开太快了,他有点怕自己掉下去。
“哥,你上班迟到了。”
原峥低头看一眼他的手,又抬头看路,“你不是说我命里带财吗,迟到一次没事。”
“那是有前提条件的。”舒荷抬着头,“前提条件是你自己创业才带财,你打工怎么成为成功人士呀?”
“……”
创业哪是那么容易的?
原峥小时候就不做天命之子的梦,更何况成年,他把自己拉扯到高中毕业就没念书了,一点创业概念都没有。
只当舒荷胡言乱语,原峥并未放在心上,他嗯了声,半个小时的路程生生被原峥缩短到二十分钟。
到的时候,学校刚发出打铃声。
舒荷这下着急了,跳下单车接过原峥手腕上的书包,转头就要往校园里冲,原峥叫住:“等等。”
舒荷回头,雪白的腮颊在耀眼的阳光下很夺目,他急得左右踩了两下,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眼眶湿漉漉的,鼓着腮颊说干嘛呀干嘛呀,小复读机一样。
原峥从衣服里取出钱,递过去,舒荷走近两步,不明所以地看着,然后就被人抓住手,收下了钱。
钱不皱,很新。
舒荷抓在手心,听原峥说可以买点好吃的,有点茫然发怔地看着他。
“快去。”原峥听铃声停下了,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舒荷顺着力道往校园里走了两步,回头继续看原峥,这次看了几秒他就收回了视线,风风火火冲进了学校。
原峥按着单车,回程。
———
第三天,伯父伯母回来了。
他们没跟舒荷提什么钱的事情,所以也用不着让原峥借这份钱了,舒荷和原峥讲了这事,原峥正在低头择菜,闻言没什么反应。
舒荷也没有放在心上,接下来一段时间,有一就有二,他一周里几乎有三天都住在原峥家,伯母隐晦地提过这是不是有点不好啊?结果见舒荷听不太明白的样子,便闭口不说了。
到十二月份的时候,天气变冷。
小县城下了场雨,这场雨后寒冬正式来临,舒荷已经在原峥家里住惯了,甚至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这里吃的饭,衣服也基本都拿过来了。
不知道关系怎么就拉近成这样,原峥几乎是默许,今天外面下雨,舒荷还要上学,但他赖床怕冷,起不来,这会儿在床上睁着一双清透的杏眼发呆。
原峥挺重视这小孩的成绩。
他看他再不起来就要迟到旷课了,实在没办法,将床头的衣服给他塞进被子里,算是哄着他穿衣服了。
在被窝里穿能热一些,不会漏风。
舒荷眨了两下眼睛,往被窝里缩了进去,过了好半晌,他穿戴整齐地爬出来,柔软黑发凌乱地搭在漂亮眉前,赤着白皙的脚坐在床边给自己穿鞋。
“今天雨好大。”
他边穿边咕哝道:“原峥你送我去吧,我在后面给你撑伞,不然我只能走路去了。”
原峥没异议,“嗯。”
他拿过早餐,在门口等还在洗漱的舒荷,没一会儿舒荷白着脸出来了,他冷得哈气,眼眶湿漉漉的,一坐上单车就往原峥身上贴,还把一只手塞进他衣服里保暖,另一只手撑伞。
原峥没说什么,就这么由着舒荷,等到学校,他注意到舒荷的早餐都冷了,在袋子里蒸发了一点水蒸气。
“我进去了,路上注意安全哥。”
舒荷有时候叫原峥哥,有时候叫原峥,基本没什么规律,原峥听着,在原地站了会儿,还是没忍住掏钱给他,顺手把冷掉的早餐拎了过来。
“去食堂买点热的。”原峥说,“这个冷了,别吃了。”
舒荷圆润的杏眼睁大,上前把早餐抢了回来,指指点点地说还没完全冷掉呢,他现在捂着还感觉有点热热的,能吃,不能浪费。
末了把钱塞回去,舒荷转身就溜,十二月的寒风吹拂在他柔软的发尾上,有点长了,他的伯父伯母完全想不到要带孩子去剪头发的。
原峥站在原地,抿直唇线,按着手里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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