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臣:“苏清词。”
他的声线很独特,很好听,好听到了从初中到大学都是校广播室的。
他很少叫苏清词名字,而每一次叫都会让苏清词心动——哪怕是不耐或是责怪的语气。
苏清词感觉他有点生气,可能是觉得自己被捉弄了。
苏清词感到悲哀,他在裴景臣心目中就是个没有任何公信力的无耻小人,当然,这不怪裴景臣。
有些话说清楚才好,尽管对自己是自我凌迟:“谢谢你这些年的忍耐和包容,为我的自私和任性深表歉意,对不起,我们……”
就像那两百二十二幅画,绘制出他悲喜交加的十年,焚烧成灰,灰飞烟灭。
今天元旦,新年新气象,他还裴景臣自由,愿他往后余生被幸福和快乐包裹,再也不要遇见自己这样的人了。
“我们结束了。”
*
苏清词开门下车,走得干脆利索。
裴景臣不由自主的追着他的背影,风雪之中,苏清词显得很单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比上个月清瘦了。
裴景臣看见苏清词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寒风从半开的窗户涌进来,掀着副驾台上标签的一角,底下的胶水痕迹像一条狰狞的伤疤。
苏清词说副驾驶具有特别的意义,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坐。
他在标签上写下主权,用强力胶水粘的牢固,说公司所用的商务车他可以不管,但裴景臣私人车的副驾,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就算空着,也不许让外人坐。
烦躁的感觉又来了。裴景臣打开置物箱,从里面拿出包蓝莓口味的细支香烟点上。
他经常谈生意,喝酒比较多,对烟并不喜欢,一个月也抽不了半包。加之苏清词对烟敏感,更是顺手戒了,不过后来才知道,苏清词不是敏感烟,而是讨厌薄荷味的烟,包括所有薄荷味的东西。
裴景臣随身携带的口香糖是西瓜味的,护手霜是兰花香的,提神精油是茉莉的,卫生间的牙膏也是柠檬的。
他日常所用都本能的避开薄荷,尽管苏清词从未正式表达过对薄荷的讨厌,但他还是通过自己的观察,“体贴”的成为了薄荷绝缘体。
一支烟抽完,烦乱的心绪并未得到缓解。
事业上的压力,日夜颠倒的疲倦,还有苏清词飘忽不定带来的提心吊胆,诸多不确定因素累积到一起,让他把半年以来亏欠的烟草一口气全补上了。
苏清词虽然施于人,但能做到己所欲。他对他提出的所有要求,苏清词本人都能做到更极端更完美。就譬如坐车这件事,苏清词的车别说副驾了,就连后座,甚至后备箱都只属于裴景臣。
外人免入,连苏清词老子的老子都不行。
手机响了,裴景臣点开看,是苏清词从互联网上转载的清除胶水小妙招。
裴景臣把手机扔了。
开车回家,换鞋换衣服,让扫地机器人忙碌去,他简单冲个澡,跟助理讨论工作上的事,不知不觉夕阳西下。
终于闲下来,高速运转的脑子发胀,偏偏还十分清明,竟鬼使神差的想起苏清词来。想他几日不见,脸色不太好,看着像生病了;想他精神怏怏,可能是睡眠不足。
算了,别想了。
等苏清词闹够了就该回来了。
裴景臣打开卧室衣柜,本意是想拿件居家服换上,目光却不由自主的看向右侧。
卧室有两个衣柜,大可以分开放,可苏清词偏要跟他放一起。左边是裴景臣暖色系的衣裳,右边是苏清词黑色的着装,从上衣到裤子再到睡衣,全是暗色系。
行礼都在,包括苏清词搬进来时带的藏青色旅行箱,也在。
裴景臣关上柜门,煮一壶咖啡,准备通个宵,前往二楼健身房时,路过画室门口,房门半开着。
裴景臣想顺手帮他关门,握着门把手却变成了往里推。
画室很大,拥有两面落地窗,很亮。
画板画布和颜料都放在固定的位置,画笔画刀调色板也按部就班,对于职业画家而言,堪比生命的家伙什儿都在这里,一样也没带走。
唯独落地窗前空了一大片。
裴景臣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消失的是几十盆薰衣草。
第13章
苏清词先去酒店退了房,再叫一辆出租车,报上小区名,引得司机大叔特意从后视镜窥他一眼。
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
三年没回来了,所有家具都蒙着白布,空气中满是冷清萧条的味道,阴寒刺骨。
门口放着搬家公司运来的几十盆薰衣草,黑灯瞎火的,苏清词差点绊个跟头。
这是他离开裴景臣家里那天,让专业的搬家团队送到这儿的。确实专业,因为苏清词说“随便放”,他们就真的随便放,全堆在门口,水泄不通。
苏清词把花盆一个一个搬到落地窗前,薰衣草喜光。
忙完后,苏清词又检查土壤的干湿程度,然后打开空调,让室内温度保持在二十度至二十五度之间。
有事情做,脑袋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这个元旦真操蛋。
天黑了,苏清词没有胃口,但身体器官提醒他该吃东西了。三年无人居住的别墅冰箱里,别指望有东西可以吃。
苏清词懒得动,更食不下咽,但是很饿。没办法,他虽然消极,却还没有能活活把自己饿死的本事。
穿上羽绒服,出门觅食。
被夹杂着雪的晚风一吹,苏清词打个寒颤,把拉锁拉到顶上,裹紧衣领。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比往年都冷。
他体质抗热,不耐寒,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不像裴景臣是个活力四射的小太阳。所以他就像贪暖的猫猫一样,每到气温下降,就拱进裴景臣的怀里,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抱着恒温暖宝宝就不撒手。
出门时更是,他说手冷,冻手,要裴景臣捂着。
裴景臣会无情的点破他的明知故犯:“怕冷还不戴手套。”
他会端着刀枪不入的二皮脸,手把手教裴景臣握住自己的手,再一起揣进裴景臣的衣兜。
苏清词往掌心呵口热气,把它们揣进自己的衣兜。
他曾认为自己离不开裴景臣,将自己比喻成鱼儿,将裴景臣看作是生命之泉,永远难以割舍。
原来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自己想象的强大。
苏清词边走边想,元旦之夜很是喧嚣,车水马龙,霓虹交错,他明明身处热闹之中,却又被热闹排挤在外。
无意间转头,看见又一家连锁的雾霖咖啡,黑板上写着元旦特惠等福利活动,还有穿着LOGO玄猫玩偶服的工作人员在店前揽客。
苏清词记得这里原本是家火锅店。三年没回来,许多店倒闭,许多店开张,他年少时经常带裴景臣去吃的烤肉店也不知所踪了。
苏清词走进咖啡厅,在靠窗的位置要了杯热可可,以及元旦特供的草莓红丝绒瑞士卷。
才吃一口,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争吵声。苏清词看了眼,好像是服务生端咖啡时不小心撞到熊孩子,当然也可能是熊孩子自己横冲直撞活该,总之是一大一小发生碰撞,服务生眼疾手快及时端稳托盘,熊孩子毫发无伤,但熊孩子家长张牙舞爪,指着服务生鼻子就是一阵疯狂输出。
熊家长坚持说孩子被烫到了,服务生争辩说没有,被烫到的是我才对。
熊家长不依不饶,逐渐气急败坏,一巴掌朝服务生脸上扇去!服务生措手不及,连躲开都忘了,眼睁睁感受掌风呼啸,然而巴掌没落下来,熊家长的胳膊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擒住。
“苏清词?!”吴虑大吃一惊。
苏清词也没想到这个被讹上的倒霉蛋竟是吴虑。
熊家长还要逼逼赖赖,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店长终于到场。
服务行业,顾客至上,店长三鞠躬说对不起,熊家长得理不饶人索要赔偿,店长继续点头哈腰Say sorry,活活把苏清词看乐了。
“店里的监控是摆设吗?”
店长立即命人调监控,回放证明,确实是熊孩子满地乱跑冲撞到的吴虑,还是吴虑技术水平过硬且关爱祖国花朵,宁可自己被烫伤也护着孩子。
熊家长虽理亏,但是脸皮厚啊,一句“我是你们的会员”,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就在店长又要装孙子时,苏清词一句“以后不是了。”终结比赛。
熊家长和店长异口同声的表示你谁?
苏清词没说自己是谁,只单独把店长叫到一边,三言两句,听得店长瞪目结舌肃然起敬,连应三声“是”。然后清清嗓子,正式且隆重的告知熊家长:您已被列为雾霖的黑名单,全球所有线上线下门店的消费将受到拒绝,感谢您的支持与理解,祝您生活愉快。
苏清词在店外吹风透气,解决完麻烦的吴虑追了出来。
不知实情的熊家长端着一脸懵逼,路过的时候愤愤不平甩一句“狗男女”。
苏清词非但没气,反而被逗乐。
吴虑也听见了,纠正道:“骂错了,该是狗男男。”
熊家长:“……”
吴虑男生女相,长得实在太秀气了。苏清词想起自己第一次目睹他跟裴景臣在一起,就误会他是裴景臣的女朋友,吃了一大缸的飞醋,做梦都是“她”在裴景臣怀里娇滴滴的喊“雅蠛蝶雅蠛蝶”。
苏清词问:“你怎么在这儿打工?”
吴虑很真诚的回答:“工资高,待遇好,活儿轻巧,冬天暖和夏天凉快,重点是我喜欢喝雾霖咖啡——员工免费。”
苏清词一时无言以对。
这个长相幼态像高中生打寒假工的“萌妹子”,多半是真的傻白甜,对苏清词曾经的敌意一无所知。
“谢谢你帮我,你真是个好人。”吴虑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店里说,“我请你喝咖啡吧!”
苏清词:“……”
吴虑憨笑两声:“我正好下班了,请你吃馄饨怎么样?”
苏清词虽不是社恐,但吴虑绝对是社牛,不由分说带着苏清词进了隔壁馄饨店,吃了他口中“最哇塞”的鲜肉馄饨。在这样的冬日里来上一碗,胃里热乎乎的,全身都舒坦极了。
吃完饭,苏清词以为吴虑会回咖啡厅拿外套,结果他只穿着卫衣往地铁站走,苏清词叫住他,吴虑说:“不小心弄湿了。”
苏清词迟疑几秒,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扔给他。
吴虑大吃一惊,苏清词说:“你家离得远,别感冒了,我离得近,走几步就到了。”
吴虑确实被冻得哆嗦,小心翼翼的裹上这辈子都穿不起的名牌大衣,感动的一塌糊涂:“加个微信吧,我洗干净了还你。”
见苏清词发愣,吴虑又急忙说:“不然我给小臣,让他转交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