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词。”他声音颤抖,四分五裂,“对不起。”
苏清词闭了闭眼,失笑:“你又不是普度众生的观音,你没义务包容我迁就我,不喜欢所以拒绝,你没错。”
苏清词扒开裴景臣的双臂,转身看着他:“你没做错,别放在心上。”
裴景臣没去争论对与错,就算再后悔也已经迟了。其实他的机会有很多,但他因为逃避和别扭,全都错过了。
他突然想起裴海洋说过的一句话:你别因为自己心里那点不值一提的别扭,做出让自己遗憾终身的事,到时吞一吨后悔药都来不及。
他现在吞两吨,三吨,十吨也来不及了。世上最悲哀最无奈最绝望的事是什么?是过去的错无法弥补,而今后也没机会挽留。
多残忍啊,他不奢求重头再来,他只希望从此刻开始刷新,重新开始。可这样卑微渺小的愿望,老天都要剥夺。
“活下去好吗?”裴景臣双手死死按着苏清词的肩膀,用力,怕他碎了,不用力,怕他丢了。
“小词,我厚颜无耻的求你为了我,活下去好吗?”
*
苏清词性格使然,对心上人的占有从来都是坦坦荡荡的宣之于口,随时随地把我爱你三个字挂在嘴边,恨不得拿个大喇叭昭告天下。而裴景臣看似外向,其实很内敛,脸皮也薄,鲜少说甜言蜜语,就算他们在床上时,裴景臣也只有在爽到不行的时候会“真情流露”,唤一声他的名字,亲亲他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花。
从何时起,裴景臣的情话变多了?明明没有一个“爱”字,却那样的撕心裂肺,锥心刺骨。
苏清词又想到以前了,以前的他会怎样应对呢?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每天早中晚三次回味。不,怕是都等不到裴景臣说这话,早在裴景臣从背后抱住他腰的那一刻,他就沉溺的不能自己了。
网上说,如果你总是想以前,就说明你老了。
苏清词在心里惨笑,莫非自己是二十四岁的身体,四十二岁的灵魂?
晚餐是五谷养生粥,苏清词只喝了半碗,裴景臣夹了块凉拌牛肉在他盘子里,苏清词也勉强吃了。他可以不吃药,但不能不吃饭,因为饿,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裴景臣去洗碗,苏清词走到他身边帮忙,裴景臣犹豫了下,没让苏清词去歇着。他把洗好的碗递给苏清词,苏清词用干净手巾擦干水渍,放入碗架。
现在才发现,曾经微不足道的日常生活,竟是如此的珍贵。如果还有一年时间,那就是1095顿饭,还能再一起洗1095次碗。
裴景臣隔着水池握住苏清词的手腕,细白的腕骨,骨节分明,好像比上个月握起来更细了。他把手腕翻过来,那皮肤干干净净,像一块莹白细腻的美玉。
裴景臣无数次见过苏清词的身体,苏清词总说他身体比例好看,皮肤光洁细腻,完美无瑕,其实裴景臣想说如果裸体写生的话,苏清词和他不相上下。
没有痣,没有胎记,没有伤疤。虽然裴景臣没问过为什么,但他能猜出来,应该是苏格死后不久,苏清词做了皮肤整形,最大程度祛除疤痕,等到他成年之后,父母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已经淡的肉眼难见了。
裴景臣细细摩挲着他的左手腕,那上面一点破绽都没有。连疤痕都消失不见了,伤口又怎么会疼,可裴景臣还是鬼使神差的问:“疼吗?”
苏清词把手抽走:“想听实话吗,不疼。”
反而有点痛快。这话就不跟裴景臣说了,免得吓着他。
十八岁的苏清词总共切了自己三刀。
第一刀,他浑身剧痛,尤其是心脏,疼的他快要窒息了,他只好用真实发生的疼痛来代偿幻想中的疼痛。
第二刀,他坠入地狱,下方是成千上万的冤魂恶鬼,他只好利用鲜血迫使自己一遍遍从梦魇中醒来。
第三刀,他看见了苏格,苏格满脸狞笑的站在面前,他想起裴景臣说过要反抗,所以他反抗了,用凳子砸,用枕头扔,拳打脚踢,可是打不烂啊。他反抗了,但是失败了,怎么办,只能逃。
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他看到苏格阴险又猖狂的笑脸:“裴景臣不要你了,你一无所有。”
好冷啊,整个世界都好像一座冰窖。他蜷缩在地上,冻得牙齿发颤,瑟瑟发抖。
他说:“你要是不想去,那我,那我,那我只能继续在这里挨饿受冻的陪你。”
他说:“不然你被鬼抓走怎么办……”
他说:“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将手递给他,被他用力拽离黑暗。
大他两岁的小哥哥身穿暖黄色的卫衣,胸前的图标是一朵金黄灿灿的向日葵。
他的笑容远比向日葵更灿烂,更明媚。
他是太阳花,驱散阴霾,照亮永夜,叫所有阴魂厉鬼灰飞烟灭。
十八岁的少年挣扎着往前爬,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路,他够到桌上的手机,拨打了救护车电话。
我从不眷恋人间,可谁让这该死的人间有你呢!
第46章
苏清词躺在沙发上快睡着了,忽然听到裴景臣说:“小词,该吃药了。”
苏清词迷迷糊糊转醒过来,电视节目刚好放到片尾曲,他直接将裴景臣整个人屏蔽掉,专心致志的看电视。
“小词,吃药了。”裴景臣不厌其烦的重复道。
苏清词等片尾播放完,起身道:“我去睡了。”
裴景臣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沙发上,同时递水杯:“先吃药。”
苏清词皱眉,扬手把水杯打翻,温水散了一地,飞溅几滴落到袜子上。裴景臣弯腰把杯子捡起来,面上挂着清淡的笑:“就知道你会这样,我用的塑料杯。”
苏清词皮笑肉不笑:“是么,你真有先见之明。”
裴景臣又去倒了水,递药:“吃吧。”
苏清词闭上眼睛:“别逼我发脾气。”
突然,他的后颈被男人的大手扣住,两片柔软贴上嘴唇,苏清词头皮一炸,怔鄂之际竟被对方撬开唇瓣,紧接着就有两片药顺着对方舌尖灵巧的导入苏清词的口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咽喉,不得已咕噜一下,咽了下去。
生生的咽,刮的食道发麻,苏清词的脸色因恼怒而涨得通红,狠狠推开裴景臣:“你!”
“别逼我发疯。”裴景臣深深看着他,目光刻骨。
苏清词锁了卧室门,裴景臣今晚睡客厅。
次日一早,苏清词走出卧室时,裴景臣问他要什么酱。苏清词心里有气不想搭理,洗漱完出来时,裴景臣端早餐上桌,苏清词一看,足足六份三明治。
裴景臣说:“这个是沙拉酱的,巧克力酱的,草莓酱,蓝莓酱,炼乳,花生酱,应有尽有,你喜欢哪个就吃哪个。”
苏清词:“……”
裴景臣又问:“想喝什么?”
苏清词真怕他再端七八种饮品上桌,不情不愿的回答道:“牛奶。”
饭后,裴景臣拿着体温计来烦他,苏清词不动,裴景臣就像伺候幼儿园小宝宝似的,把他胳膊抬高,把体温计夹在腋下。苏清词等他前脚走,后脚就把体温计扔了。“啪”一声,水银碎一地。
裴景臣回头道:“我从网上批发了一箱,你随便扔。”
苏清词气的想笑:“……”
裴景臣一本正经的说:“不够的话我投资个药厂,每天生产几万支体温计给你摔着玩。”
苏清词:“裴景臣,你有完没完?!”
裴景臣展颜微笑:“没完。”然后人畜无害语重心长的说,“该吃药了。”
苏清词:“……”
苏清词狠瞪他:“滚!”
“你吃完药我就滚。”裴景臣边说边理了理西装领带,“下午一点半我会滚回来,请注意查收。”
苏清词:“……”
苏清词从前觉得自己最难缠,没想到裴景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清词也在裴景臣出门后删除他录入的指纹信息,然后裴景臣给他打电话“威胁”叫保安。苏清词气乐了,让他搞清楚谁是业主,你凭啥叫保安?然后保安呜呜泱泱的来了。
苏清词气急,质问保安队长是不是不想干了,他早说过不让裴景臣进小区!保安队长满脸无辜的说裴景臣也是业主啊,哪能不让“上帝”回家?苏清词当场懵了,善解人意的保安队长指着远处一栋别墅说裴先生昨天刚过的户。
苏清词:“???”
如今的裴景臣不仅能光明正大的进小区,还能假公济私使唤保安以“苏老师重病可能晕死在屋里了赶紧破门”为由,理直气壮地登堂入室。当然他们还不至于私闯民宅,但一群人在外面呜嗷呜嗷的喊“苏老师”,跟哭坟似的也有够扰民。
很好很好,算你狠。曾经作为苏清词武器的安保大队,现在分分钟叛变,跟裴景臣沆瀣一气。苏清词自我宽慰,打不过就摆烂,爱咋咋地。
这天吃过早饭,吴虑来了,闲聊几句之后,裴景臣端来药片和温水给苏清词。苏清词冷眼看他,不动,裴景臣也不催,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说:“还想我喂你?”
怎么个喂法,懂得都懂。这几天吃药都是被裴景臣以特殊的方法强迫的,有时苏清词真想吐给他看,可是吐不出来,再说呕吐的感觉也怪难受的,单纯为了跟裴景臣赌气而让自己眼泪鼻涕一大把狂呕,不值当,也很丑。
裴景臣之所以说的这么小声,隐隐含着警告的意味,毕竟房子里不止他们俩,还多个吴虑,苏清词毫不怀疑裴景臣能当着吴虑的面给自己喂药。
就上床来说,裴景臣相当腼腆和保守,在外从不乱来,有旁人在就更不会做亲密举动。后者苏清词倒也理解,公共场合么,尊重你我他,要腻歪回家腻歪,别辣路人的眼睛。但前者难免有点遗憾了,野战的刺激感远远超过家里的阳台,苏清词曾尝试过在车里勾搭裴景臣,可惜这人太正派,屡战屡败。
苏清词想的有点远,但他忽然想跟裴景臣较劲,谁怕谁,有种就当着吴虑的面来个法式?
不过裴景臣现在变化太多,没准真能豁出去,还是别冒险了。
苏清词拿过药片吃了,裴景臣勾唇一笑,温润的面孔展露出几分惑人的魅。苏清词挪走视线,跟吴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吴虑忽然想起什么,随口提起:“小臣,你生日快到了吧。”
裴景臣的生日在三伏天,是一年四季中最酷暑的时候。
苏清词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裴景臣的生日。每年除夕夜,他除了设置第二年除夕的闹铃之外,还会提前把裴景臣的生日圈出来,然后各种幻想怎么给裴景臣庆祝,准备什么礼物才别出心裁。等到距离生日一个月的时候,他开始在心里计划,去哪里旅游,吃什么美食,要一起拍好多好多张照片,裴景臣不是喜欢小动物吗,那就去动物园好了。
他计划周密,写了好几页备忘录,然而这些备忘录的下场只有一个——回收站。
他忙工作,忙应酬,忙着回家陪裴海洋,只有晚上的时间是勉强挤出来留给苏清词的,短短四个小时,还旅游个寂寞?苏清词只好下厨做一桌饭菜,可裴景臣白天的时候吃太多也喝太多了,到晚上哪里还吃得下,他只勉为其难的夹两口意思意思,有些菜甚至连碰都没碰。
苏清词从半年前就开始标记,一个月前开始策划,备忘录修修改改都快包浆了,最后在生日当天亲自监督空运来的蔬菜水果和海产品,又忙忙碌碌小半天烹饪的八菜一汤,结果裴景臣就这?苏清词哪能忍?为什么白天吃那么多,为什么不给自己胃留点地方?
苏清词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跟裴景臣八字不合什么的,好像从认识自己开始,裴景臣的生日就没一次是消停的,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水木芳华那次。
吴虑走后,苏清词看阳光正好,推开落地窗到露台上的躺椅坐下。
裴景臣端着洗好的水果出来,水蜜桃去皮,切成滚刀块,西瓜去籽,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苏清词看一眼,水蜜桃的桃肉是远离桃核的,甜而软;西瓜是正中心位置的,甜而脆。
裴景臣用水果叉插着西瓜,喂到苏清词嘴边:“我过生日那天,咱们去露营怎么样?”
苏清词将头靠到椅背上:“你之前提过,我给过你答案。”
裴景臣将眼底的落寞掩饰的很好:“嗯。”
*
裴景臣早起时,清晨五点半,外面天色大亮,朝阳明媚。
裴景臣看一眼手机日历,今天是他的生日。
裴景臣对生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十八岁具有特殊意义,其余的没啥好庆祝的。但今天,他有种莫名的冲动和兴奋,仿佛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会被赋予某种特权,可以天大地大,寿星最大。
裴景臣做了早餐,去卧室叫懒床的苏清词起来。
所谓生日也被资本荼毒,让你买蛋糕买鲜花下馆子什么的,有仪式感就要花钱,花钱才能促进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