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袁静很清楚自己所面临的窘境。
叶明昭不只是《乞丐王子》的男主角和男二号, 同样顶替了周氏影视公司撤资后的空缺，成为这部剧的最大投资方。
换句话说，叶明昭跟《乞丐王子》这部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刨除叶明昭跟《乞丐王子》制作人玉明泽之间的私人交情, 单单只是这种利益关系，就不是只能拿出区区五百万片酬的《江山策》剧组可以撼动的。
现在是她们《江山策》剧组——更准确一点说是她袁静本人, 需要叶明昭来扮演小诸葛这个角色, 而不是叶明昭想要参演《江山策》。
搞清楚这一点，袁静的姿态就摆得更低了。
她直接把《江山策》的完整剧本递给了叶明昭, 而不是小诸葛出现的部分剧本, 只此一点，就已经证明了她的诚意。
叶明昭接过剧本, 放在桌面上：“我会好好考虑的。”
袁静看了一眼剧本，又看了一眼端然坐在面前的叶明昭, 起身笑道：“那我等你电话。”
说着, 她把自己的名片放在了剧本的封面上, 又跟李导和玉明泽寒暄了几句, 带着小助理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休息棚。
玉明泽一屁股坐在叶明昭的旁边, 好奇问道：“你真要接这部戏啊？”
以玉明泽对叶明昭的了解, 如果他对这个角色不感兴趣, 根本就不会接那个剧本。
叶明昭微微一笑。
在拍摄《乞丐王子》这部戏之前，叶明昭对演戏毫无兴趣。即便是来试镜傅慎这个角色, 也是为了顺理成章地“遇见”楚青逸。
可是在拍戏的过程中，叶明昭却渐渐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跟叶明昭对戏的科班老演员们曾经跟叶明昭解释过何谓表演过程中的“解放天性”, 就是要通过各种各样的训练, 将一直束缚演员表演的各种枷锁从内心层面剥离开, 让演员能够抛开各种世俗的眼光，道德层面以及社会人文层面的约束, 更加自然，更加真实，更加忘我，更加有信念感的投入到表演中，毫无杂念地塑造出一个经典的角色。
简而言之，就是要通过演员的精湛演技以及强大的信念感，塑造出一个很可能跟演员本人的性格以及三观截然相反的角色。在这种理论下，演员就像是一条变色龙，可以根据周围的环境和剧本的需求，创造出各种各样的角色。
然而在叶明昭的身上，却出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他是通过对虚拟角色的诠释，发泄着自己在现实中压抑了很久的负面情绪。这种情况下，叶明昭扮演的角色则更像是一个容器，承载着叶明昭不能公之于众的各种喜怒哀乐。
这种过程就好像是吹气球，一个个干瘪的纸片人因为叶明昭的精心填充，变得圆润充盈且立体。而在这个填充纸片人的过程中，叶明昭强行压制在灵魂深处的阴暗情绪也得以抒发和倾泻。
更妙的是，这种形式的发泄非但不会影响到他本来的形象，甚至还会因为他把气球吹的又圆又大，获得更多人的赞赏和认可。
假使吹好的气球越攒越多，会不会终有一天，这些气球能载着他脱离那片由阴暗情绪和负面心理堆积的泥泞沼泽？
叶明昭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他仍旧愿意尝试一下新发现的发泄渠道。
更不要说，《江山策》这部剧在原著中的播出效果也还不错。如果不是某位演员在热播期间暴雷，连累整部剧下架，身为制作方的星悦影视公司也不至于落到破产倒闭的境地。
如今埋在《江山策》的那颗雷已经被周岳泽高高兴兴地挖走了，叶明昭只需要做出一点点投资，就能填补上剧组的空缺。这种投资回报率，还是值得期待的。
“袁静那个女人还真是精明。周岳泽为了跟《乞丐王子》打擂台，牵头投资了《王子变形记》，挖走了《江山策》里人气最高的反派演员诸君杰。如今袁静邀请你去扮演小诸葛，不费分文就能把《江山策》跟这两部剧捆绑上。以《江山策》目前的拍摄进度，是绝对赶不上寒假档的，她肯定会选在《王子变形记》和《乞丐王子》之后上映啊。我估计应该就是明年的暑假档了……到时候咱们两家鹬蚌相争，不管谁得利，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免费的宣传。这真是无本万利啊！”
玉明泽啧啧摇头，果然不能小瞧任何女人！
玉明泽酸唧唧地说了一大串，扭头看向叶明昭：“不是，你算什么呢？”
只见叶明昭的面前，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包括但不限于《江山策》的游戏，原著等等信息，以及星月影视传媒从创始人到公司董事再到股东所有人的资料，公司从创立伊始到现在，开发的所有影视剧项目，盈亏状况，公开能查到的财务信息和新闻资讯等等等等……
“不就是拍部戏，用得着这么谨慎吗？”玉明泽吹了声口哨，实在搞不懂叶明昭的想法。
叶明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边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一边轻飘飘地背了一段话：“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盛，少算不盛，而况于无算乎！”【注1】
“知道你喜欢《孙子兵法》了，可是你也用不着时时刻刻都想着把你知道的兵法运用到实战当中吧？”玉明泽瘫在沙发上，都替叶明昭累得慌。他忍无可忍地翻了个大白眼：“少年，操心太多，很容易长白头发的！”
叶明昭轻笑：“那不是更酷？”
*
尽管有自己的盘算，叶明昭也没让袁静等太久。在工作上面，叶明昭从来就不是一个拖延的人。
在接到剧本后的第三天下午，焦急等待的袁静接到了叶明昭的电话：“我们当面聊一下吧。”
两人在片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了面。
这一回，袁静并没有带着她的小助理，只身单刀赴会。还没落座，袁静就从包里掏出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放在桌上，用双手毕恭毕敬地推到了叶明昭的面前。
叶明昭坐在对面，波澜不惊地抬眼，笑吟吟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袁静嘿嘿一笑，笑容爽朗中带着几分得意：“叶少都给我打电话约我出来了，一定是同意接下这个角色。不然的话，您又何必在我的身上浪费时间呢？”
叶明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等到袁静美滋滋落座以后，他才说道：“我确实有意接下小诸葛那个角色。不过我开出的条件，你们未必接受。”
袁静脸上笑容微微一滞，旋即说道：“您说。”
叶明昭双手交叉，悠闲靠在沙发靠背上。这个动作让他本来收敛的气场瞬间张扬起来。
袁静呼吸一滞，就听到叶明昭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星悦影视跟周氏影视是同行，虽然星悦的背景不如周氏影视雄厚，但星悦怎么说也是这一行的老前辈。这次周岳泽为了投拍《王子变形记》，直接从《江山策》剧组撬人，也给你们星悦造成了极大的损失。你们难道就不想报复回去？”
袁静有些疑惑地看向叶明昭，小心谨慎地询问：“叶少觉得……我们应该怎么报复回去？”
叶明昭勾了勾嘴角：“星悦影视纵横娱乐圈这么多年，应该认识很多媒体朋友吧？”
袁静立刻意识到了叶明昭的打算，苦着脸说道：“您也知道，周氏影视的背后是周氏集团，那可不是我们一家小小的影视公司能得罪的起的。”
“我调查过星悦影视的财务状况，”叶明昭微微一笑：“一旦《江山策》的收益不达预期，贵司很有可能进入破产清算。”
袁静欲言又止。
叶明昭看了袁静一眼，笑吟吟道：“我记得袁制片说过，小诸葛这个角色非我莫属。我要是不接这个角色，还有谁肯接呢？”
袁静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
《乞丐王子》在衡州影视城的拍摄部分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剧组要转战其他几个城市拍摄外景。为了抢时间，玉明泽跟李导商量之后，破天荒地选择了分组的方式进行接下来的拍摄。
整个剧组就此分为AB两组，A组以新海市为核心，主要拍摄傅慎代替顾明朝的身份后，斡旋在顾氏集团内部争权夺利的剧情，这部分的剧情和置景主要发生在顾氏集团总部和顾家，一直都在关注剧组拍摄进度的叶夫人主动提出由叶氏集团提供拍摄地点——也就是叶氏集团总部大楼，以及叶家在新海东郊闲置的一套庄园别墅。
对此，李峥正导演和玉明泽，以及剧组的所有成员感恩戴德。言之凿凿地表示，一定会把叶氏集团的大名写在剧后的特别鸣谢名单里——单独一页。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竭尽全力为叶氏集团做宣传！毕竟这种位置和规模的写字楼和别墅，可不是有钱就能租到的。
除此之外，在叶明昭的坚持下，剧里出现的五星级酒店，马场，高尔夫球场，度假村等娱乐休闲场所，都选择了叶氏集团旗下经营的主体。
拍到最后，身为导演的李峥正和身为编剧的玉明泽都笑了：“这部剧名为《乞丐王子》，实则是一部叶氏集团的宣传广告片吧！”
至于B组则负责拍摄无需男主角和男二号出场时，其他角色的剧情，以及在剧中出现的几个城市的取景。
玉明泽和李峥正导演想要通过分组拍摄的方式抢进度，在保质保量的情况下，赶在《王子变形记》之前杀青。
对于李导和玉明泽的决定，叶明昭的想法是可以，但没必要。
“《王子变形记》想要踩着《乞丐王子》营销大爆的可能性有二：一个是它的剧情和节奏确实比《乞丐王子》更好，观众爱看；另外一个就是它能打时间差和信息差抢在《乞丐王子》定档之前播出，抢占舆论先机。”
“我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嘛！”玉明泽一拍大腿：“周岳泽这回请的可是港岛的拍摄团队，港岛人的效率你还不知道吗？我的线人告诉我，《王子变形记》拍到现在，拍摄进度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最多再有半个月，《王子变形记》就能杀青。可是他们的《乞丐王子》，虽然开机时间比《王子变形记》还早一个月，杀青时间却至少要落后《王子变形记》一个月。
玉明泽能不着急嘛！
“如果你因为急着杀青，忽略了剧本身的质量。就算让你赶在《王子变形记》前面播出，又能怎么样？”
玉明泽一哽，有些泄气地道：“我也没办法啊！《乞丐王子》的制作成本是1.2亿，周氏影视公司不仅是这部剧的最大投资方，同样也是这部剧的发行方。他们跟各个电视台很熟的。如果真的让《王子变形记》抢在我们前面定档播出，我很担心会影响到《乞丐王子》的正常报价，甚至更加糟糕……”
玉明泽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说道：“根本没有电视台肯收我们的剧。”
叶明昭勾了勾嘴角，看着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的新闻八卦，将手机递给玉明泽。
玉明泽满头雾水地接过手机，低头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新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屏幕上赫然写着【《王子变形记》主演楚青逸身世被爆。新海大学金融高材生竟然是人贩子家属……】
玉明泽顺着屏幕往下拉，只见#《王子变形记》主演是人贩子家属#的tag里面，近百家媒体都报道了相关新闻。因为新闻刚刚发布还没多久，实时阅读量只有几百万，但很快就上了热搜。
凭借着敏锐的嗅觉，玉明泽立刻推断出这条tag有人在推。只是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么恨周岳泽和《王子变形记》？
叶明昭从玉明泽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机，温声说道：“如果你担心别人的动作会打乱你自己的节奏，最好的解决办法并不是轻易改变自己的部署，而是想办法干扰对方的节奏。”
说话间，手机铃声暴起。
叶明昭看了一眼疯狂震动的手机，笑吟吟地接通电话，心平气和：“港岛团队的拍摄效率确实很高，希望他们的公关效率也是如此。”
说完，叶明昭也不管对面想说什么，直接挂断电话。
周岳泽气得狠狠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他早就猜到了叶明昭一定会出手，所以一直派人紧盯着跟叶氏集团和玉明泽交情不错的新闻媒体。只要这些媒体一有动静，周岳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但是周岳泽怎么都没有想到，叶明昭的手居然能伸得那么长。竟然说服星悦影视用他们自己的媒体渠道曝光楚青逸的事，还直接在各大平台上了热搜。
更加刁钻的是，叶明昭特地选在周六的晚上十点多发难。这个时间公司员工都在放假，可是大量的网友却活跃在各大社交平台，周岳泽被叶明昭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愤怒地召回公关团队连夜赶回来加班：“务必要把这件事情按下去，绝对不能任其发酵。”
好在周岳泽在选择楚青逸担任《王子变形记》男主角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个人必然会成为叶明昭的靶子。对此周岳泽早有准备。
两个小时后，《王子变形记》剧组回应了网友对楚青逸身份的质疑。在剧中扮演男一号的楚青逸素颜出镜，面对镜头哭着说起了二叔跟家人失联二十多年的旧事。他坦诚说道：“我二叔确实是人贩子，但他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我们全家人都不知道他还做过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视频最后，周氏影视公司和《王子变形记》剧组的主创团队纷纷出面，宣布将以剧组的名义向慈善总会捐助五百万元，成立爱心寻亲专项救助资金，帮助全天下找不到亲人的家属们垫付DNA采集经费。
楚青逸随后表态，他也会将自己出演《王子变形记》男一号获得的一百万片酬全部捐献出去，为全天下找不到亲人的失散家庭尽一份绵薄之力……
某五星级酒店，玉明泽气哼哼地关掉了电脑，愤愤不平：“我真没想到，周岳泽为了洗白楚青逸，竟然还成立了慈善救助专项基金。他还真是考虑周到！”
叶明昭淡定分析：“他这么做，倒也未必是为了楚青逸。”
至少成立爱心寻亲专项救助资金这件事，对于《王子变形记》剧组，以及周氏影视公司的形象宣传还是很有利的。
当然，这种洗白方式可以奏效的前提，是楚青逸本人必须是个完美无瑕的受害者。
身旁的玉明泽仍旧气愤的喋喋不休。叶明昭看着已经变黑的屏幕，黑色液晶屏上清晰地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
叶明昭有些遗憾地合上电脑：看来楚青逸并没有把事情经过事无巨细地告诉周岳泽。
周岳泽自认准备充分。他确实反应很快，也做的很多，大方向的思路也很对。如果让叶明昭来评价，这一段危机公关他可以给到6分，差的只是一些细节方面。
只可惜左右牌局的，往往都是一些不惹人注意的小细节。
叶明昭拿起手机，将一段录音备份转给袁静。
至此，楚青逸这张牌，在周岳泽这一局的价值，已经利用殆尽。
叶明昭起身，冲着瘫在沙发上不断哀嚎的好友淡淡说道：“不早了，去睡觉吧。”
第2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