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行闻言刀锋出鞘,在安静得仿佛只能听见呼吸声的营帐里发出令人胆寒的尖锐声响,白二被这一声惊得后脖子发凉,那一瞬间他好像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脑袋落地,忙磕头道:“将军,我可以为你做双面间谍!我可以潜进西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额头在军营的石子地上磕出了血,甚至有小石头嵌进了皮肉之中,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一边磕一边道:“将军,求你了将军……我还不想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磕得一头血,眼前也开始一片模糊时,沈明修终于再次蹲下与他平视,白二晃晃悠悠勉强稳住身子,眼花缭乱地看向沈明修。
后者却是轻声道出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你妹妹,我会派人替你照顾。”
白二松了口气,身子一歪栽倒在地上,嘴里还在重复着一句话:“多谢将军,多谢……沈将军……多谢……”
解行把刀收了回去,虽然他很想一刀把这小子剁了,可不得不说他对沈明修做出的决定是认同的,一个死人顶多泄愤,一个活着却永远消失的人却能成为他们的另一双眼睛,为他们源源不断地递来消息。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程谦被叫进来替白二治疗,他看着狼狈不堪却还留着一口气的叛徒,还没来得及愣神,就听正撩帘子出门的沈明修对他和解行道:“留他一条命,今天晚上就把人带出去,扔在西树边上,他知道该怎么做。”
……
叙南星这一觉直接从早上睡到了傍晚。
醒来时外面正狂风大作,呼呼风声仿佛穿过了帐子,就吹在耳边一般,边关难得的夕阳毫不客气地从营帐的缝隙之中钻进来,落在叙南星床边地上,诵年正在床底下的垫子上伸..出小爪子一伸一伸地试图把霞光抓进手里。
叙南星听见声音,翻了个身趴在床边往下看,诵年正好也肚皮朝上去抓被角,两父子看见对方都愣了一下,小龙崽小声嗷嗷着用尾巴将自己支撑起来,勾着床沿上去用鼻子蹭蹭爹爹的下颌。
小龙崽温热湿..润的小鼻子弄得叙南星痒痒的,行舟也从弟弟身边探出脑袋,在爹爹伸过来的掌心蹭蹭龙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爪爪将弟弟搂住,两只小龙崽顿时滚作一团玩去了。
床底下时不时嗷呜两声,叙南星听着颇为安心——如果腰没有那么疼就更好了。
小青龙悲催地发现即便是成长期,他也能清楚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哪怕是各种细节,例如昨夜沈明修怕他受不住,试图停下来时,是他扶着夫君的胸膛将人按倒自己骑了上去。
再比如,沈明修的指尖在他腰间留下的触感,到现在也不曾陌生。
叙南星掀开被子往里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干净亵..衣底下看见了斑驳痕迹,说实话,超级精彩——虽然两个人都收着了,却还是留下了青青红红抓痕吻痕。
甚至是咬痕。
小青龙默默放下被子,完全不敢想象沈明修是怎么在他的大..腿根和后腰留下牙印的,越想这个他就越忍不住动动腿,结果那处咬痕一动就又疼又痒。
简直……刺激。
“没救了。”叙南星缩回被窝里,正巧这时有人从外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听脚步声并不是沈明修,果然就见杨遇从屏风边探了个头出来:“南星哥你醒了?”
“现在几时了?”叙南星试图坐起来,然后就被事实教做人了,只好小心翼翼重新趴回去,杨遇手上端着饭菜进来,放在了桌上:“刚刚酉时,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肚子。”
叙南星伸手在床边晃晃,两个小龙崽各自抓住了他一根手指,小眼睛眨巴眨巴,看样子不饿。
“南星哥你不用担心他们,他们俩下午已经吃了一整包牛肉干了,一点儿也不饿。”杨遇把桌子搬到床边,好让他不用下床就能吃饭,小青龙觉着这副样子在小辈面前有些没面子,坚持要自己起来吃。
杨遇也不勉强他,只是将被子团起来让他靠在背后,好让他能不那么难受。
他这种仿佛什么都知道的架势让叙南星心里甚是没底,难不成昨天晚上杨遇还是听见了?
“没听见。”杨遇一看他用余光瞥自己,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奈道:“主帅帐有两层帐子,隔壁听不见什么声音的——我知道这个事儿,纯粹是沈将军告诉我的。”
叙南星顿了顿,吃了两口稀饭,才想起来问:“明修人呢?内鬼抓到了吗?”
“嗯,听说是已经就地处斩了,沈将军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杨遇看他听着有些茫然,解释道:“尸体不能埋在营地附近,在边关有一处地方是专门用来安葬战死的将士的,带给他们家人的只会有一副铠甲。”
毕竟一路上回去,尸身定然没法保存得很好,这也是无奈之举。
衣冠冢也算是尸骨还乡了。
叙南星点点头,三两下解决了饭菜,就见外头有一人影子闪了过去。
又闪了回来。
像是有人在门前徘徊,犹豫不定,想进来又在担心什么。杨遇也注意到了这动静,但他却像是很清楚:“是程谦,南星哥要见他吗?”
“程谦?他找我有事?”叙南星蹙眉道,“我与他目前对外的关系是闹崩了,这个时候见面不太好吧?”
杨遇又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军中有些传言,不听也罢,他估计也是想要来求证这件事——皇上给我派了两个影卫,我听他们说,程谦已经在外头踟蹰一天了。”
“什么传言能让他这么在意?”叙南星不解道,“和我有关?”
杨遇点点头:“南星哥如果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从你之前和程谦吵架被沈将军带进主帅帐之后,一天一..夜没出来,大家伙都在猜测,说南星哥是背着景王妃和将军偷..情呢。”
叙南星:“……?!”
小青龙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我……我成了自己的情敌?”
“毕竟将在外,家眷不离京是大家默认的规矩,皇上给你们两个开了特例,可没有状告天下。”杨遇憋笑道,“南星哥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叙南星沉思片刻,真心觉得这个传言……还不错!
“那要让他进来吗?”杨遇指指外头,两个小龙崽听要有外人进来,叽里咕噜钻进了叙南星的被子里,诵年还专门趴在叙南星身上,竖着耳朵听声音——像是捉迷藏一样!好玩!
叙南星好笑地把诵年塞进行舟怀里,行舟已经颇有一副长兄的架子了,小爪爪学着爹爹哄自己睡觉的动作也在弟弟身上拍拍,也不知道是不是挠到了诵年的痒痒肉,两个小家伙又闹了起来,简直活力惊人。
这个样子也不可能让程谦进来,叙南星干脆撑着身子起来穿了衣服,在找衣服时他看见了被单独隔开放着的,沈明修的朝服。
朝服已经没法看了,上面星星点点的痕迹让小青龙面红耳赤,决定找个时间亲手把这衣服洗了——好羞耻!!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叮嘱两个小家伙不要离开被窝,得到点头之后这才跟着杨遇出了门,程谦果然还在一边踌躇不决,看见两人出来,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转身跑路。
“程先生找我有事?”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营地不远处是正在换班的巡逻士兵,程谦听见他说话,只好又转回头来:“也……也没什么重要事,原本我是要去问沈将军的,是他让我来问你,我才来的。”
小青龙点点头:“你想问什么就问。”
程谦看着更慌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道:“叙公子,沈将军毕竟已有家室,你这样……最后恐怕会辜负了自己的前程。”
叙南星虽然已经想到他会说些什么,可当自己亲耳听见还是忍不住想笑:“是沈将军让你来问我?”
“嗯。”程谦点点头,然后就被叙南星勾着肩膀坐在了一边用来装马料的草筐子上,听他道:“你都听说过景王妃什么?”
程谦愣了一下才道:“我们这边毕竟离京城太远,我也是从过路的行商那里买药时才听了一些的……听说景王妃今年不过十九,很会做生意。”
“还有呢?”
“长得也很好看。”程谦看了一眼叙南星,“当然,叙公子也很好看,但这并不是……”
“还听说过什么?”叙南星笑眯眯地看着他,杨遇在一边用袖子遮着嘴,看着叙南星调侃程谦就忍不住嘴边的笑。
程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还是选择先跟着叙南星的问题往下说道:“他很会做吃的,开的店也都是和吃食有关,别的就没怎么听说了。”
他想了想,又道:“还有就是,沈将军和这位景王妃感情很好。”
叙南星起身在他面前站直,意有所指道:“你看我像是多大年纪?”
程谦斩钉截铁道:“十七。”
小青龙:“……为什么?”明明已经长大好多了!!
“反正不到二十。”程谦沉吟道,“就算年纪相近也不能破坏别人的感情,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不能走歪路。”
叙南星莫名其妙想起了沈明修的舅舅梁沛,当时在虞州城他也曾经因为一些机缘巧合被误会成是不干正事的,现在程谦也这么说。
“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吗?”叙南星喃喃道,程谦清了清嗓子:“叙公子看起来非常天真无邪,一看就很好骗,是好人。”
原本打算和程谦坦白身份的小青龙现在改了主意,他要和程谦打一架!
只是他的手才刚刚捏到程谦的脸,就听营地外一声飞哨响彻云霄,程谦脸色一变,将两人推..进了主帅帐里:“有敌袭!你们两个别出来!”
“什么?”叙南星闻言忙把杨遇塞到身后,“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敌人才不会和你约定好什么时候来揍你。”程谦从身边路过去集结的士兵手中接过一把剑,跟着一起往外冲去。
小青龙目瞪口呆,对杨遇道:“这年头巫医也要上阵杀敌?”
“他本身就会武功,”杨遇拉着叙南星进了屏风后面,两个小龙崽也停下了玩耍的动作,警惕地一边一个抓着爹爹的胳膊。
“这事有蹊跷,明修才出去,这边就有敌袭,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叙南星忽然起身道,“内奸不会冲阵,如果西树那边给了他承诺,这个时候他应该正在找机会从营地逃走!”
“等等,南星哥你要去哪里?”叙南星起来得太快,杨遇身上又被压了两个小家伙,根本来不及抓住他的袖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叙南星撩开帘子又很快放下,他甚至听见了绳结锁上帐门的声音。
叙南星看了一眼营地大门的方向,敌军来的人应该不多,喊打喊杀声也已经距离非常远,看来还没来得及靠近,营地里也留下了四分之一的士兵负责驻留,却也都驻守在各个出口。
“……在这边。”叙南星在原地静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马厩附近——他在那里感觉到了不同于士兵的紧张情绪。
第084章 小青龙被吹跑了!
这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能力, 人类的感情太过于复杂,他从来不愿意主动去探听他人的心声,除非迫不得已——例如现在。
战士们冲阵杀敌, 他们要做的就是守住这个营地。为了不引人注意或是惊动那个内奸, 叙南星打算变成小青龙去探寻一二。
变身时他已经做好了藏衣服的准备,连藏衣服的地方他都找好了, 可衣服并没有像是之前那样一变成小龙就落了一地。
小青龙看着空荡荡的脚底下, 终于发现自己没有变身没衣服穿的烦恼了!啊心中畅快无比,也想要尽快和沈明修分享这个惊喜,可他如果不尽快抓住内奸, 恐怕这个家伙还会给在回来路上的沈明修等人添麻烦。
眼下最紧急的, 便是把除了白二之外的内鬼全都找出来。
的确和程谦说的一样,边关太过于复杂, 人多眼杂,人心叵测, 他在来之前以为只是单纯的带兵打仗,不过输赢而已,没想到还有内鬼一说, 也没想到自己人会害自己人——他方才使用大范围读心时所“听见”的心声, 也并非只有紧张害怕,更多的是从将士身上读到的对西树的仇恨或是麻木,也有对兄弟们的担心, 所以叙南星才会肯定马厩附近唯一的紧张情绪就是那个内奸。
小青龙飞上营帐顶端,在无人注意的空中朝着马厩飞去,那儿果然有个男人正在用手上的工具挖马厩边上围栏下头的土地, 似乎是打算挖个洞逃走。
奈何他的身形太高大,挖洞需要花的时间也就更长, 叙南星在看清楚他身上的穿着时愣了一下——是之前和他一起做饭的那个伙夫。
明明那个时候看着是个非常和蔼的大叔,为何偏偏是他成了内鬼?
叙南星不甘心地再次用能力试探了一下,一点儿也没错,就是眼前这个挖洞挖得一头是汗的伙夫——他没有选择在饭菜上削减份量,也没有在吃食中下毒谋害将士,却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法,给西树通风报信,直接将军营置于危险之中。
眼下已经无心顾及他这么做的理由了,争斗必有死伤,伙夫呆在边关的时间比叙南星长多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就是故意的。在叙南星看来,他不论是用什么借口来解释,在受伤牺牲的将士面前,这些狡辩都是苍白无力的。
那伙夫挖洞挖得眼睛都直了,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营地大门的方向,生怕这个时候有人回来发现自己,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见了一抹青色的影子闪了过去,还以为是幻觉,正要再确认一遍,就看见一细细长长的没见过的玩意儿出现在了眼前——这东西不像是他见过的任何动物,头上长着坚..硬的角,末端的尾巴上还带着钩子,一双金色的小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他太过紧张,看不清那玩意儿眼中是什么情绪,却是因为无知心中泛起一阵恐惧,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小青龙在他周围绕了一圈,在他心中这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虽然叙南星不会亲自动手杀了他,可没人会相信一个发了疯的内鬼的话,他便毫无顾忌地显露出自己的能力来。
他心中担忧沈明修会不会也已经和发生冲突的两方遇上,会不会受伤,越想就越对眼前这伙夫生出厌恶来。
“……什么,什么鬼东西!”伙夫似乎吓坏了,一铲子挥了过来,他用的力气极大,一铲子差点将他自己的身子都带歪,可什么也没有碰到。
他自知要么是他太过紧张出现了幻觉,要么就是真的见了鬼,虽然不知道为何鬼会长成这样,伙夫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跑!
他转身飞速挖起洞来,没一会儿中午挖出了一个勉强能让他通过的地洞来,当即丢了铲子,也忘记在手上留下一个趁手的武器,低下..身子就使劲把自己往洞里塞。
洞口太小,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自己的大肚子给塞进去,正将脑袋探出去,就看见眼前的石子地上出现了一双鞋。
那鞋子顶端绣着他从未见过的金色纹路,在傍晚仅剩下的霞光中闪着光,伙夫第一个反应是被发现了赶紧跑,可他脚下却不听话地一动不动,只能呆呆地看着鞋子的主人缓缓走近。
黑色的丝质贴身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很宝贵的材料制成的,百毒不侵也说不定,伙夫顺着衣角往上看去,就落进了一双金色的眸子里——小青龙并没有发现自从昨夜成长期的事儿一过,他的瞳色也发生了变化。
黄金瞳在霞光里看起来诡谲异常,透露着高高在上的气场,可这人的脸在伙夫看来却还有些稚嫩:“……叙公子?”
“呦,认出来了?”叙南星在他面前蹲下,好整以暇地撑着腮帮子看向他:“西树在哪里接应你?”
伙夫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可他的嘴却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自己开了口,他脸上露出惊惧神色,听着自己的声音被迫回答了叙南星的问题:“在十四五里地之外的枯竹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