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撩起眼皮,“我、我刚才都跟……跟警察说过了啊……”
他朝几个民警那边瞟了瞟,“还要再说一遍吗?”
“是的。”戚山雨板着脸,“麻烦你再回答一遍。”
戚山雨虽然年轻,但身材高大,在重案组干了这段时日,经历的大案多了,也渐渐养出了一身气势,此时一张俊脸绷起,声音沉稳有力,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唬得那拾荒者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我每天都会从这附近经过的,因为河堤这段有很多垃圾桶嘛……”
拾荒者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自己的衣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然后我就看到有人靠在桥墩上,以为他喝、喝醉了,就想过去叫醒他……”
他朝被拉了警戒线的区域看过去,“结果那人动都不动,一摸胸口,人没呼吸了……就……把我吓得够呛嘞,然后我就报警了啊!”
拾荒者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就好像发现尸体这件事,确实给了他极大的惊吓一般。
“你在报警以前,有接触过尸体吗?”
戚山雨追问道。
尸体第一发现人的目光飞速游移了一下,朝自己的右侧看了一眼。
“刚、刚刚就说、说了……”
拾荒者回答:“我摸了他的胸口,想看看那人死、死没死啊……”
虽然他在很努力的强装镇定,但说话的声音里带了不应有的磕巴——这分明就是心虚的表现。
绝大部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在说谎的时候,都难免会觉得紧张。
这种情绪反应在身体上面,通常就会跟戚山雨和林郁清面前的这人一样,脸色发红,额头、鼻尖冒汗,手指无意识地蜷紧一些随手可及的物件,目光游移,回避与询问者的目光直接接触,且常常会不可控地飘向右下方。
就算是林郁清这样没有半点儿刑侦实操经验的菜鸟,也能看出,这个拾荒者,现在正在对他们撒谎。
“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戚山雨并没有立刻拆穿对方特别拙劣的谎言,而是说道:“不管你碰过尸体什么地方,都会留下指纹。”
他看了看拾荒者黢黑、粗短而且脏兮兮的十指,“如果到时候查出你留下指纹的地方和你的证词不符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可是一桩命案,死了人的案子,你明白吧?”
拾荒者浑身一个激灵,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往下落,很快就将他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灰色T恤的领口和背脊给染成了深灰色。
“我……我……那个……”
他一颗脑袋左右乱转,双脚也在原地倒腾,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一边几乎忍不住就想拔腿逃跑了。
然而戚山雨发现了他的企图,高大挺拔的身体挡在拾荒者面前,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变得更加强烈,让对方感到肩膀上好像压了块十几斤的巨石,令他的脊背瞬间变得更加佝偻。
“你想清楚了没有?”
戚山雨又重复了一遍,“这可是杀人案。”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了还不行吗!”
拾荒者似乎将他面前这位警官的警告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以为对方这是要把杀人的锅往他身上扣了,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仿佛骤然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噗通”一声软倒在地上。
随后,他在两位刑警的盯视之中,从自己的裤袋里摸出一叠钞票来,战战兢兢地捧起,递给戚山雨。
“我、我从那死鬼身上拿了这些……”
拾荒者哭丧着脸回答。
戚山雨戴上手套,接过那叠纸钞。
他在手上翻动了一下,发现面额并不算大,除了六张粉红色毛爷爷之外,都是些零散的碎钞,总额加起来也就七八百的样子。在这些零散的钞票里面,还夹了一张皱巴巴的便利超市购物小票,看小票末尾的日期,是在四天以前。
但无论是钱还是小票,都显然是在水里泡过的,现在摸上去,中间的几张还没完全干透,纸片与纸片还半湿不干地黏连在一起。
戚山雨不敢再随意翻动了,把这叠钞票装进一个小物证袋里以后,再次盯着跪趴在地上的拾荒者。
“除了这叠钱以外,你还拿了别的东西没有?”
他严厉地追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拾荒者将一颗脑袋摇得仿佛拨浪鼓一般,“真的没有!我发誓!真的就这些了!警官同志,你们要相信我啊!”
林郁清气得直咬牙。
他朝拾荒者大声喊道:“你知不知道擅自偷走死者身上的遗物,是妨碍警方侦察,要负刑事责任的!”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哆嗦得更厉害了。
戚山雨抬了抬手,做了个手势,制止了搭档怒气冲冲的话语。
他蹲下来,在两人视线平齐的角度,目光炯炯地盯着拾荒者,继续逼问道:“你真的没拿走别的东西吗?”
他拿出自己手机,在对方面前挥了挥,“那人的手机呢?你有没有拿?”
“没、没有!”
拾荒者回答得飞快,“我翻了他的口袋,没找到手机!”
说完以后,他又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一样,再度低下头,小声地辩解道:“是……我当时是有想过要拿他的手机,但……真的没找到啊……”
戚山雨仔细看着拾荒者的表情,半饷之后,才点了点头,又换了一个问题:“那叠钱,你是在哪里翻出来的?”
“在那死鬼的口袋里啊。”
拾荒者答道:“就……衬衣胸口那个袋子。”
盘问完尸体第一发现人以后,戚山雨带着林郁清,回到了正在做尸体现场勘查的柳弈等人那边。
“怎么样,你们问完了?”
柳弈见自家小戚警官回来了,弯起眼,朝他微微一笑,“有没有问出什么东西来?”
“有。”
戚山雨拿出那个装了一叠纸钞的物证袋,递给柳弈,“尸体发现者说这是他从死者的衬衣前胸口袋里拿的,我摸了摸,发现这些钱是湿的。”
柳弈挑起眉,“好巧,我也发现了这人曾经落水的证据。”
时值盛夏,鑫海市中午的地面气温接近四十度,且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就算是把一床棉被丢进水里,捞出来摊在烈日下晒上两三小时,也能晒到干透。
同样的,因为气温太高的缘故,用测量尸温的方法来判断死亡时间,就会变得十分不准确。
事实上,与大部分人“人死了身体就会变冷”这个常识认知不同,人身体变冷的速度和程度,是与环境温度直接相关的,当尸体身处的地方温度超过三十七摄氏度时,尸体的体温非但不会下降,反而还会升高。
所以,法医在用尸温判断尸体的死亡时间的时候,通常会根据当地的实际温度,用回归方程进行逆推算。
不过,柳弈检查过尸体的基本情况以后,发现这具男尸的角膜已经呈现轻度浑浊状态,尸斑处于坠积期,指压可褪色,尸僵已经形成,且遍布各大关节,但还未达到顶峰。
综合判断下来,柳弈觉得,这尸体应该已经死了六到十小时左右——也就是说,男人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今天凌晨四、五点钟到天色刚刚亮起这几个小时里面。
柳弈一边向戚山雨和林郁清说出他的初步死亡时间推断,一边指点他们去看死者的右手,“你们看他的拳头。”
林郁清蹲在尸体旁边,伸手就要去抓男尸的拳头。
“等等,你不要乱碰!”
戚山雨连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郁清的手腕,“你没戴手套,连这点常识都要我提醒吗?”
林郁清悻悻然收回了手,好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委委屈屈的瘪着嘴,不敢再乱动了。
柳弈瞥了自家恋人一眼,目光中带了两分无奈,三分责备,又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抽出一对没用过的一次性薄膜手套,递给林郁清,接着伸手轻轻地掰开了尸体的拳头,露出了死者掌心里的东西,“死者手里握着海藻,指缝和指甲里还有泥沙。”
然后柳弈又指了指尸体的衣摆和裤脚,“他的衣服上有盐粒析出,所以我推断,他在死前很大概率曾经在海里泡过。”
柳弈说完以后,抬头对林郁清笑了笑,“小林警官,你觉得呢?”
“嗯,对!对!”
林郁清红着脸,好似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不知不觉中还用了敬语,“您说得对!”
他说完,又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朝发现尸体的拾荒者的方向看了看,又转向柳弈,态度诚恳地问道:“您刚才怎么知道那个流浪汉曾经动过死者的尸体的?”
“因为尸体的口袋翻出来了。”
柳弈好脾气地解释道:“你看,这人的外套口袋和牛仔裤侧袋边缘是外翻的,证明肯定是有人匆匆掏过他的口袋,然后又忘了要把它们恢复原状。”
他看了看死者的装束,又看了看流浪汉,“从这尸体的情况来看,这不太像是一桩抢劫杀人案,所以我猜,有可能是尸体发现人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论攻受在面对暗恋者/小情敌时的态度:
戚警官(严肃地):你这样不行!那样不对!
柳主任(笑眯眯地):人家只是个新人,你不要这么凶。
第151章 9.dark water-06
林郁清低声地发出“啊!”的一声惊叹他那双原本就很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表情简直像是个向老师提问的中学生,“您是说,这是一桩谋杀案?”
“对,这很明显是一桩谋杀。”
柳弈回答。
“死者的头部有四处外伤,一处在额头,三处在后脑。”
他拨开男尸的额发,让戚山雨和林郁清看死者额头上的伤口。
“根据我的经验,这几处伤口,应该是由硬物敲击造成的钝器伤,具体凶器是什么现在还不好说,得等我们做了尸检才能确定。”
柳弈朝林郁清笑了笑,态度显得非常柔和,“不过,只集中在人体要害部位的多处钝器伤,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意外,对吧。”
“对对对!”
林郁清再度点头如捣蒜。
虽然他和柳弈只是第一次见面,但光是刚才这位法医露的两手,就已经够让他这只初初接触刑侦的小菜鸟佩服得五体投地,简直恨不能抱着对方的大腿儿,求他直接告诉自己,到底凶手是谁了。
“可是……”
林郁清犹豫了几秒,想到另一个问题,“您又是怎么确定,这不是一桩抢劫案呢?”
他问完这个问题以后,自己又随即想到了答案,“因为他身上的钱没有被拿走,对吧?”
柳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