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竭力想要让自己的语调显得镇定一些,但句末依然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颤音。
“至于那包粉末嘛……”
柳弈从包里掏出一张鉴定书,一边递给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士,一边回答,“那只是普通的石膏粉而已。”
听到这个答案,白洮只觉得如遭雷击,脑中“嗡”的一声,同时眼前天旋地转,身体朝后一仰,差点儿直接栽进椅子里。
柳弈和戚山雨让白洮的反应给吓了一跳,连忙一左一右的伸出手,想去搀扶摇摇欲坠的白女士。
不过白洮倒是自己在桌子上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
她直接抄起冰碗里的白瓷酒樽,将剩下的清酒一股脑儿全喝了下去,然后“咣啷”一下将空樽扣在桌子上,从牙缝里低低的挤出了一个词。
因为白洮用的是她家乡的方言,柳弈听不懂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从对方咬牙切齿的表情就不难猜出,九成九绝对是句骂人的狠话。
其实对于白洮这激烈得有些过分的反应,柳弈还是颇感意外的。
虽然他早就料到白女士并不知道自己的婚戒上镶的是一颗骨灰钻石,但他觉得,对方好歹是个学医的人,照理说不应该对尸体、遗骸一类的东西太过恐惧和忌讳才对。
而且,他仔细琢磨着白洮现在的表情,感觉比起畏惧或者害怕,她现在分明是在愤怒,还是气到一佛出世、二佛生天,连情绪也无法自控的程度。
柳弈和戚山雨默默地等了一会儿。
待到白洮气到泛青的脸色略缓和了一些,呼吸频率也没有那么急促的时候,柳弈才开口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你戒指上那颗钻石的‘原主’是谁?”
白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斗胆猜一下吧。”
柳弈隔着物证袋点了点里面的戒指,“是嬴川他妈妈禹雅惠的,对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回,白洮却摇头了。
“不是。”
她回答,“制成这颗钻石的骨灰,应该是我前男友的。”
柳弈和戚山雨不由自主地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白洮的回答,不仅太过出人意料,而且还十分细思极恐。
一般人花大价钱弄出一颗memorial diamond,不过是因为他们舍不得已经过世的亲人或爱人,想要让往生者换一种方式,长长久久地陪伴在自己身边罢了。
让亲人、爱人的遗骨灰烬变成一颗代表永垂不朽的璀璨钻石,这种做法,虽然颠覆了华国人民传统的丧葬观念,但如果能够克服绝大部分人心中对死亡本身的天然畏惧的话,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未尝不是一种浪漫。
可现在,白洮却告诉他们,她戒指上嵌的这颗价值几十万元的漂亮宝石,和他们早先猜测的所谓“亲人的遗物”没有半毛钱关系,而是嬴川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将她的前男友的骨灰做成了一枚memorial diamond。
到底什么样的奇葩,或者说是变态,才能想到把妻子前男友的骨灰烧成钻石,再镶嵌在婚戒上,送给妻子本人的?
这其中的逻辑实在太过惊悚了,以至于柳弈和戚山雨完全无法理解,而且显然白洮也是这样觉得的。
“我确实不知道嬴川他妈妈的下落。”
白洮铁青着脸,对柳弈说道:
“我早上给你的那份白色粉末,是我亲手从我前男友的骨灰罐子里取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后槽牙一直磨得咯吱作响。
“然后,你告诉我,那只是一把石膏!只是普通的石膏而已!”
白洮抬起头,双眼眼底泛出血丝,指着桌上的戒指,嘶声咆哮道:
“所以,这只能是嬴川干的!——是他偷偷用石膏粉换了罐子里阿铭的骨灰,再把它弄成这个样子的,对不对!?”
第205章 11.the skeleton key-18
接下来,在白洮的叙述之中,柳弈和戚山雨听到了一件经年旧事。
原来单身主义者的白女士,曾经也有一个极为相爱,并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的男朋友,或者说,更准确的称谓应该是,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名叫关嘉铭,比白洮小两岁,是她大学的学弟。
当初他们两人在大学里的一次社团公益活动中认识,因为性格合拍、志趣相投的缘故,很快熟络起来,然后在相处中逐渐加深了解,坠入爱河,变成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情侣。
白洮那会儿学的是五年制的临床医学专业,在她大四那年,和念工科的男友关嘉铭相恋了。
两人的感情很稳定,在他们交往到第四年的时候,白洮考上了一个非常有名气的精神科医生的博士,而她的恋人也顺利地研究生毕业,进入了鑫海市某个颇有名气的理工大学的附属研究所。
这时,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很稳定,双方的家长也都非常喜欢孩子找的对象,已然彼此以亲家相称,完全将两个孩子当成“自家女婿”或者“自家儿媳妇”看待了。
于是,关嘉铭送了女朋友一枚订婚戒指,并且两人约好,等白洮毕业就结婚。
而白洮当年考的那位博导所在的科室,正是嬴川读研的地方。
白女士记得,自己第一次遇见嬴川的时候,他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当年的嬴川虽然很高大,但也长得很胖,即便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也跟一座肉山似的,很容易就让人注意到他。
那时就已经是个相当出色的心理学医生的白洮察觉到,嬴川大约是认为自己的形象不太好的缘故,时常会不自觉地在一些小细节中流露出隐约的自卑感来。
比如他会在开会、听课或者病例讨论之类的场合,坐在后排的边边角角,而且还喜欢含胸缩背,好像想要以此缩小自己的体积,减少存在感一般。
当时的白洮,虽然算不得热情开朗,但也是个待人亲切、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在发现嬴川那若有似无的疏离感,还有不合群的性格之后,白洮平日总会对他多几分照顾,一来二去,他们也就渐渐熟络了起来,变成了朋友。
后来,嬴川通过白洮认识了她的未婚夫关嘉铭。
不晓得为什么,嬴川和关嘉铭非常投缘,两人很快就混熟了,而且关系还越来越好。
在不知不觉中,白洮发现,嬴川经常会跟个特大号电灯泡一样,插足到她和未婚夫的二人世界之中。
连关嘉铭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位新朋友,实在是出现得太过频繁了。
他还因此跟嬴川开过玩笑,说你这是要提前预定以后我们结婚时的伴郎的位置吧!
不过,因为当年的白洮的这位学弟,实在胖得跟肉墩子一样,外形颇为寒碜,实在没有一点儿第三者插足的资本,以至于无论是白洮还是关嘉铭,都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警惕之心。
就这样过了一年,嬴川差不多要研究生毕业了,而且还成功申请到去米利坚读博的资格。
白洮和关嘉铭自然都很替他高兴,还以此为理由敲了他一顿。
席间,关嘉铭喝了一些酒,搂着嬴川的肩膀,十分遗憾的说:你这回去米帝,没个三五年的怕是回不来吧?那么我和小洮明年的婚礼,你大概也不能到场了……多可惜啊,我还打算让你当我的伴郎呢!
嬴川那时候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可就在吃过那一顿饭的一个月之后,关嘉铭却突然出事了。
他工作的实验室里出了事故,远红外激光直射进了他的眼睛里,造成他一只眼球因眼内压升高而直接炸裂,另一只眼睛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眼底损害。
送到医院以后,医生查看了关嘉铭的伤势,很遗憾的下了个结论——在他的余生,恐怕只能当一个瞎子了。
对一个才二十出头,原本有着无限未来的年轻人来说,突如其来的失明对他造成的打击,确实是非常非常大的。
关嘉铭在进行过单侧眼球摘除术之后,情绪一直显得很低落。
就算他尽量在未婚妻面前勉强打起精神,白洮也能看出,他其实极度绝望,还对自己今后的人生感到万分惶恐。
他曾经两次隐晦地向白洮提出,现在自己的眼睛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以后会拖累她的,所以为了白洮好,他想要解除和她的婚约。
可是白洮很爱关嘉铭,即便她英俊帅气的未婚夫从此要变成一个瞎子了,她也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但关嘉铭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却表现得非常痛苦,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不肯跟她再多说一句话——并且,他还在当天晚上,从十二楼的眼科住院部病房窗户跳了下去,结束了自己年仅26岁的短暂生命。
那之后,白洮以关家未过门的媳妇儿的身份,陪同关嘉铭的父母处理了他的后事,而嬴川也按照他原定的留学计划离开了华国,到米帝深造去了。
隔着一个太平洋,还有足足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以及网络无形之墙的阻隔,白洮和嬴川很自然而然地渐渐少了联系,直至再不互通音讯。
后来,白洮放弃了自己学了多年的临床心理学,参加了卫生局的公招,并且顺利通过笔试面试,进了卫生系统。
只是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对死去的未婚夫的感情,一直不愿意再谈对象,变成了一个独身主义者。
但是,机关中的叔叔阿姨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特别热衷于给部门里的未婚男女们介绍对象,而且若是单身的时间太长了,连部门领导也会各种“关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然怎么还不结婚呢?
白洮考入卫生系统的时候,已经三十二岁了,早就过了同事们对于女性“晚婚”概念的底线。
从她进入单位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停地有人各种旁敲侧击,打听她为什么还没结婚,明明长得不错、性格也好,咋就过得那么惨,到今时今日还连个对象都没有呢?
对此,白洮感到十分地烦恼,但也无可奈何。
她原本也想过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算了,但一想到“凑合”会带来的麻烦,她又很理智地放弃了这种想法。
而就在这时,嬴川从米帝学成归来,再次出现在了白洮面前。
几年不见,嬴川已经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帅得让白洮都要认不出来了。
当年体重超过二百斤的大胖子已经彻底减肥塑形成功,褪去了肥胖的脸颊让他原本就长得不错的五官完全突显了出来。
加上他本来就长得很高,含胸驼背的毛病也改好了之后,再穿上得体的衣装,整个人的气质截然不同,已经俨然是个成熟稳重而且极富魅力的英俊男士了。
嬴川向白洮提出想要去拜祭死去的好友,白洮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以此作为契机,嬴川又和白女士再次成为了朋友,隔三差五就会以各种理由约出来见上一面。
后来,有一次白洮跟嬴川出门的时候,被同事撞见,随后就在单位里传出了她交了男朋友的风声。
而嬴川也在得知了她在单位的尴尬处境之后,提出想要和她交往。
一开始白洮并没把嬴川的话当真,笑着拒绝了他。
但不久之后,嬴川就拿出了自己在米帝修双博士学位的魄力,和白洮坐下来阐述利弊,商量道,既然两人现在的工作,都很需要对外建立一个已婚的稳重可靠的形象,那么与其和一个陌生人搭伙,不如和知根知底的老朋友合作。
嬴川告诉白洮,他不介意和她组成一个没有任何实质关系的形式婚姻家庭,并且还就两人结婚以后,生活要怎么过做出了一个详细的计划安排,显得诚意十足。
那时白洮刚好有一个升迁机会,但他们部门的领导却是个十分古板的老头子,总是因为她特立独行的感情生活而觉得她玩心太重、不够稳重,对是不是要拉拔她感到有些犹豫。
于是为前途考虑,白洮咬咬牙,同意了嬴川的求婚,戴上了对方特地在米帝订做的婚戒,和她的前学弟组成了一个形婚家庭……
……
“阿铭他的老家在隔壁一座小县城里,他走了以后,骨灰没送回去,而是寄存在咱这边的公墓的骨灰堂里,他爸妈拜托我偶尔去照顾一下。”
白洮对柳弈和戚山雨说完了她自己与前未婚夫,以及嬴川三人之间的故事之后,感觉已经冷静了下来,说话的声调不再微微发抖,遣词用句也恢复到了平日里逻辑清晰、条理通顺的模样。
“后来嬴川刚回来那会儿,他说想去祭拜阿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