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柳弈接通电话,沉声说了一个字。
“柳主任。”
电话那头的人语气熟稔,带着笑意,“有空吗?约您出来吃个饭,如何?”
柳弈:“……”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双方约莫已经相当于撕破了脸的时候,这人竟然还会以朋友邀约一般的语气,向他提出“见面吃饭”的请求。
就在柳弈思考要如何应对的时候,嬴川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犹豫,在电话中轻轻地笑出了声音。
“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吧?”
他说道:
“见个面吧,不见面的话,又怎么能说得清呢?”
柳弈依然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嬴川等了一会儿,像是为柳弈的迟疑感到失望似的,叹了一口气,
“地点你来选,这样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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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柳弈在法研所旁边的一间西餐厅里,见到了嬴川。
从白洮遇袭的那日到现在,过去了四天,嬴川依然还是锃光瓦亮的光头发型。
大概是他也知道现在自己这颗光头已经和正装格格不入了,所以这一回他没有再做往日里西装革履的打扮,而是穿了一件驼色的长风衣,再配上一对黑色的铆钉马靴,把自己摆弄得像个时尚杂志的街拍模特儿似的。
柳弈撩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地喝着柠檬水,根本没有跟对方说话的意思。
对柳弈如此冷淡的态度,嬴川倒丝毫不以为意。
他自己拉开了柳弈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然后扬手招来了服务生,要了一杯美式咖啡和一份蝴蝶面,还礼貌地询问同席者想要吃点儿什么。
柳弈压根儿没有跟嬴川一起吃饭的意思。
事实上,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自从上回和嬴川住一屋里吃过他的亏以后,柳弈甚至早就决定好,在嬴某人出现之后,他就不会再碰这张桌子上的任何一样东西了。
“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柳弈放下杯子,袖起胳膊,开门见山地问道。
“看起来你确实很不想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嬴川状似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不过都这个时候……我还是想见见你,毕竟,我们也许很难再有机会像这样聊天了。”
柳弈敏锐地听出了关键信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抬起头,“你……你要去哪里?你想跑?!”
“柳主任这么说我可不太喜欢,”
嬴川朝椅背上一靠,换了个闲适的坐姿。
“不过,你猜对了,我是想离开了。”
他抬了抬下巴,朝柳弈勾唇一笑。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呢,觉得有些累了。”
嬴川也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所以,我今天回学校申请了停薪留职,决定休息休息,到米国住一段时间。”
柳弈蹙起眉,“你要到米国去?”赢川明明表现的成竹在胸,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要逃跑,又为什么会把这件事专门告诉自己?柳弈心里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怀疑背后说不定是又一个陷阱。
“对。”
嬴川点了点头,“在那边继续念书也好,申请加入个研究机构也好,反正,算是找些事做,自我充实一番吧。”
他就仿似一个当真准备到米国逐梦的青年人一样,开始对柳弈描述自己的计划。
“这一回也不知道要在那边呆上多长的时间,可能一年两年,又或者更久一些也说不定。”
说着,他朝坐在对面的俊美法医官笑了笑,语气诚挚地说道:“我会想念你的。”
柳弈:“……”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抛弃还受伤的妻子,突然孤身到米帝去了?赢教授,这个行为和你一贯的人设相当不符嘛。”
“白洮现在大概不怎么想看到我,我不出现对她来说更好,不是吗?”
嬴川歪了歪头,避过“人设”的话题,反而无辜地笑了起来,“有你们替我照顾她,我放心得很。我相信你,相信戚警官,你们都是好人。”
他语气诚恳,柳弈倒是被这张好人卡发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思维急速转动着,考虑赢川说这些话的用心,餐桌上一时没人说话了。好在嬴川点的咖啡和蝴蝶面送到,服务生手脚麻利地将杯盘摆好,说了一句“请慢用”,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而嬴川也没有跟柳弈客气的意思,拿起刀叉,就开始吃了起来。
其实这家店的蝴蝶面味道做得十分普通,根本算不得好吃,但嬴教授却好像非常欣赏厨师的手艺一样,配着黑咖啡,一口接一口吃得很香,大概一刻钟以后,就将盘子清空了。
“抱歉,刚才我失礼了。”
嬴川放下刀叉,用帕子擦了擦嘴。
“今天忙着在学校里办手续,我确实有点儿饿了。而且……”
他说着,眯眼朝柳弈微微一笑。
“也许是最后一次能和你面对面地吃饭了,我必须坦诚一件事,其实,每次看到你,我都特别有……食欲。”
最后两个字,赢川说的很轻,却有一股粘稠的、充满欲望的恶意涌动着向柳弈包裹而来。
柳弈冷冰冰地盯着他,没有被赢川故意的调戏引开注意力。
“也就是说,你打算认输了?”
他说道:
“因为你怕了,怕我们把你做的事情一桩一桩全都揪出来,所以断尾求生,迫不及待逃到米国去,夹着尾巴像丧家犬一样逃开?”
“哈哈哈。”
闻言,嬴川放声大笑了起来,仿佛柳弈的激将法对深谙心理学的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话术一样。
笑完以后,他朝柳弈眨了眨眼。
“柳主任说起话来还是一贯可爱,就像你的人一样,想到去了米国就不能这样和你聊天,我真有点丧家犬的失落了。”
柳弈知道自己很难靠几句话让赢川出现破绽,所以他改变了策略,决定先按对方的谈话步调走。他相信赢川约自己出来的目的不会单纯,只要谈话继续下去,他一定能捕捉到,而他已经想到了一个足以打破赢川外壳的话题。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见你的吧?很多问题要见了面才能说清,这是你说过的吧?”
嬴川笑着点了点头,“是的,我是这么说过。”
“那我就直接问了。”
柳弈坐直身体,两只手握成拳头。
“第一个问题,禹雅惠并不是失踪吧?她已经死了,是被你杀死的,对不对?”
哪怕自负如赢川,骤然听到柳弈提起自己妈妈的名字,笑容也有一刹那的收敛。
他定定地看着柳弈,一个字也没有说。
“另外,关嘉铭的坠楼,也不是单纯的自杀吧?是你把他推下去的,对不对?”
柳弈又提到了白洮已经死去的未婚夫的名字。
“还有,你就是‘导师’吧?”
“这两年发生的几桩模仿地狱的自杀案,也是出自你的手笔,没错吧?”
……
他直视着嬴川的双眼,一句一句,将这些疑问全都抛了出来。
然而,嬴川的表情,却平静得好像隆冬的湖水一般,被厚厚的坚冰严严实实地覆盖住,根本看不出一丝涟漪。
等柳弈将所有问题都说完了之后,他才遗憾地摇了摇头。
“真是太可惜了……”
嬴川说道:
“我还以为已经解开了你对我的误会,我以为我们面对面地谈谈,会在最后让我们彼此有机会告别,甚至想看到你是不是会为我离开感到失落。相识一场,你起码问问我到米帝以后的打算,或者最起码,问问我什么时候走呢。”
他端起自己快要喝光的咖啡杯,在柳弈已经不打算再碰的水杯上轻轻碰了一下。
“想从你口中听到一句惜别,真是太难太难了……不能和你成为朋友,我真的很遗憾啊……”
一直到结帐离开很久,柳弈的耳边都还在回荡着赢川“遗憾啊”的叹息声。
晚上七点,柳弈从西餐厅出来,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那样,直接开车回家,而是折返回白洮的病房。
这时,他已经收到了戚山雨发来的短信,里面是他刚刚从空乘购票系统里查到的信息截图。
他们已经确认过了,嬴川确实买了明天,也就是11月25日,晚上十点从鑫海市机场直飞米帝首都的国际航班的机票。
“是吗,嬴川他,打算逃去米帝了吗?”
白洮坐在病床上,听到柳弈带给他的消息之后,没受伤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攒住了盖在身上的被单。
“人跑了……也好……”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起码,不用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柳弈:“……”
他不知还能对白女士说些什么,或者说,现在的自己,又还能做些什么。
白洮低着头,沉默了许久之后,嘴唇忽然轻轻嗫嚅了一下。
“不过……”
一滴水渍,无声无息地滴落在白被单上,又很快在布料上晕开。
柳弈听到她用带着哽咽的气音,低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