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清是个脑子很好、学习能力很强的学霸,当刑警的一年多里,看过的大案要案的现场已经不少了,对典型的勒杀案特征相当有把握,自觉自己的判断应该不会出错。
柳弈点了点头,顺便问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死者的身份是?”
“呃……”
林郁清磕巴了一下。
柳弈本来以为他要回答死者身份未明,没想到小林警官却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甚感意外的回答:
“我们初步核实过了,死者名叫乌启刚,是个房产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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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钟后,柳弈就看到了莫名死在808室里的房产经理乌启刚。
男人大约三十后半的年纪,虽然面部因为缺氧和循环不良而出现了明显的淤紫肿胀,眼球突出,嘴唇紫黑,五官变形严重,不过看样子生前应该还是个挺端正挺标志的男青年。
他身上穿着标准的房产经理三件套——白T恤、黑西装、黑皮鞋,只是从衣服的版型和料子来看都不是什么贵价品,约莫是淘宝爆款三百以内就能拿下的职业套装。
而就如林郁清判断的那样,死者的脖子上勒了一条绳子——不是一般家庭较为常用的塑料尼龙绳,而是足有食指粗细的米黄色的粗麻绳。
麻绳足足在他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并在靠近后颈正中线的位置打了个死结,绳圈牢牢地陷入了青年的皮肉里,阻断血液循环和空气进出,造成了他的死亡。
第293章 9.Premonition-21
“不过,乌启刚的样子有点奇怪。”
柳弈站到遗体的正前方,仔细打量死者的脸部,“肯定不仅仅是单纯的‘勒杀’那么简单……”
听他这么一说,不止是江晓原和沈青竹,连习惯了旁听的柳弈现场科普法医学知识的戚山雨和林郁清也围了过来,在后面探头探脑,试图更直观地看清到底“奇怪”在哪里。
柳弈没有卖关子,直接说出了答案:
“他死得太平静了。”
乌启刚有着被缢死者的典型面容,而且颜面的肿胀和淤紫得很明显,这通常意味着凶手勒杀被害人的耗时并不短。
从他颈部被绳索勒紧到真正停止呼吸为止,死者经历了一个漫长的窒息过程。
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他的头颈部的静脉血无法正常回流导致淤积在血管里,□□透过毛细血管渗出、细胞水肿,才会出现这种经典的淤血面容。
勒颈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痛苦的。
尤其是像这种迁延数分钟甚至十数分钟的缓慢的勒毙过程,更是会让被害人面容扭曲,表现得极其痛苦,同时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拼死挣扎。
通常这样的死者,遗体都会面目狰狞,颈部满是抓痕,挣扎得激烈的甚至能直接掀掉自己几片指甲。
然而此时,歪靠在沙发上的乌启刚面容平静,嘴唇自然地耷拉着,下颌松弛,脖子上只有两圈绳子勒出来的淤青与特征性的皮下出血斑,却没有抓挠或是挣扎时弄出来的抓痕或是擦痕,且双手垂在身侧,五指形状松弛、指甲干干净净的,甚至给人一种“从容”的错觉。
“我觉得他像是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勒杀的。”
柳弈给出了自己的初步判断。
死者乌启刚身高目测接近一米八,虽然算不得很强壮,甚至可以说还是偏高挑瘦削的类型,但骨架子摆在那儿,体重怎么着也该有个一百五六十斤的样子。
要用勒颈的方式杀死这种体格的男人,如果对方是在清醒状态,那是很不容易的,就算勉强能够成功,也很可能会打出个两败俱伤。
勘察人员通常能在这样的犯罪现场找到大量搏斗后的痕迹,被害人大概率还会撕扯下凶手两块衣角、抓下他一把头发、再挠破几块好皮什么的。
说完自己的推测之后,柳弈回头朝江晓原招了招手,又朝自己身边的某个位置一指。
小江同学何等机灵,当即就举着相机一步蹿到柳弈指点的位置,调好焦距准备给关键线索拍照。
“你们看,这是很典型的水平勒痕。”
柳弈的手指隔空在死者的脖子上指了指,让众人注意陷入皮肉里的绳圈与颈部形成的角度。
无需他再多做解释,大家都看明白了。
两个绳圈一上一下紧密相贴,在死者的脖子上形成了一个“=”号的形状,前后的高度几乎相同——也就是说,凶手在勒杀死者时,施力的高度与方向应该与死者被勒脖子的高度几乎呈一条直线。
“凶手是把乌启刚弄晕了,然后在他身后把人勒死的?”
林郁清就柳弈指出的“平行式勒痕”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对。”
戚山雨立刻否定了搭档的猜测。
他绕到沙发后,在死者的身后比划了一下,“你看,如果乌启刚当时是坐在沙发上的话,勒痕不应该是平行的。”
“……对哦!”
林郁清秒懂。
那张死了人的布艺沙发的靠背是标准的九十二厘米的高度,死者保持着这个脖子后仰的角度,勒痕差不多就在靠背最高点的位置,也就是离地约九十厘米。
而像戚山雨这样身材比较高大的成年男性,光是腿长就超过一百一十厘米了。
人在用双手紧握什么东西并且用力往后拉拽时,通常情况下手的高度会在肘部附近。
换而言之,没有人会在勒死一个人的时候,把双手抓握绳索的用力点放在胯骨以下的——那姿势得多别扭啊!
“……难道说,凶手很矮?”
小江同学一边拍照一边嘀咕,“不然总不可能是凶手在勒死人的时候还一直扎着马步吧!”
“那凶手也太矮了吧!”
旁听的沈青竹迅速心算了一下,忍不住反驳道:
“那得是一米四五的身高了!真的会有这么矮的勒杀者吗?”
事实上,人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的比例基本上符合黄金分割率,以肚脐为分界点,上半身和下半身的比率大概是0.618∶1。
而肘部差不多就是肚脐的高度。
粗略估算一下,下半身约九十厘米的人,身高只有一百四十五厘米多一点点——按照现在小朋友们的发育状况来说,小学中高年级的孩子很多都不止区区一米四五了。
当然,如果非要杠——一米四五的小朋友也不是绝对没可能勒死一个五大三粗的成年男人;又或者说,凶手或许不止这个身高,只是非得出于什么不同寻常的执着硬要用特别别扭的姿势去勒死乌启刚。
只不过法医们在碰到一些比较奇怪的现场时,首先要考虑的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而不是硬要往罕见的特殊理由上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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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所以凶手不是站在死者身后直接勒的人。”
柳弈点了点头。
然后他也绕到了沙发的椅子靠背后。
戚山雨会意,朝旁边让了两步,让柳弈站到遗体的正后方。
“你们看,这条绳子垂下来的两端挺长的对吧?”
柳弈轻轻地握住了麻绳垂落在椅背后的两端,举到半空中,让大家都能看个清楚。
众人都点了点头。
“我想凶手应该是这么做的……”
他说着,身形翛然一矮,整个人坐到了地板上。
众人:“??”
在大家都震惊于柳弈为何忽然来这么一下的时候,只见他摆出了背脊虚靠在沙发后背处的姿势,绳子则从他的右肩处绕过,搭到了他的胸前。
“这样,再用力一拉!”
柳弈比划了一个拉紧绳索的姿势。
“啊呦!原来如此!”
小江同学一边拍照,一边发出了一声感叹。
虽然为了不蹭到绳子或是沙发上可能留下的重要证据,柳弈的动作非常轻柔,不管是背部还是肩膀都没有靠到实处,手也一直轻轻地捻起绳子,让它尽可能地不要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不过这个“摆拍示范”已经足够让大家都明白绳套为什么会在死者的脖子上形成一个平行的勒痕了。
因为凶手当时很可能就是用着柳弈现在的姿势,人坐在地上,背脊抵住沙发的靠背借力,绳子绕过自己的肩膀,用一个近乎于“背”的姿势来勒紧绳子的。
这样当时极可能已经失去了知觉的乌启刚的脑袋就会被整个勒靠在沙发背上,直到他被勒到窒息身亡为止。
柳弈演示完毕,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回头转向身后的沙发。
他的目光在沙发上仔细梭巡,片刻之后,手指朝靠背的某处一指。
“证据在这里。”
江晓原连忙凑过去,顺着柳弈的指点放下比例尺和序号标记,然后咔咔咔地开始按快门,全景、近景、特写一口气拍了许多张照片。
就算推测再合理,也要有物证。
柳弈指给大家看的是沙发靠背上的一块擦痕。
通常来说,这种套了深灰色麻质椅套的布艺沙发是不太容易留下刮擦的痕迹的。
只不过在紧贴在死者后颈处,有一块大约三厘米长、两厘米宽的刮痕,形状跟麻绳绳结基本吻合,颜色明显比别处更浅一个色阶,手电灯光的照射下的质感也更为粗糙。
“采个样。”
柳弈对拍完照的江晓原吩咐道:
“我想我们肯定可以在绳子上发现这个沙发套的纤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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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是怎么勒死乌启刚的我是明白了……不过为啥凶手非要用这个姿势勒死他啊?”
林郁清虽然看懂了凶手行凶的手法,却还是很难理解凶手为什么要选这么特别的手法来勒人。
对于小林警官的这个问题,柳弈还没说话,江晓原和沈青竹两人却异口同声抢答道:
“那是因为凶手力气不够吧!”
“没错。”
柳弈等两个徒弟说完以后,才赞许地点了点头,笑容颇为欣慰:
“因为这种姿势勒人时可以靠肩背抵着沙发借力,所以会采用这种姿势的凶手,通常情况下都是体格偏瘦小、力气不太大的人,也有可能是手受伤了不太好发力之类的情况。”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