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猛摇头。
“怎么了这是?”季言探头,“腿脚不便吗?”
这其实也不算什么罕见的情况,一来魔法师们本来就体质弱,二来现在乱世,动不动就会受伤,反正魔法师们只要魔法够强,哪怕坐轮椅也不会有人嘲笑。
他来米多尔城,是正儿八经亮着身份过来的,隐瞒了身份的沈寂宵反而要算他下属。屋外的仆从们也是绕着他转。季言没多想,挥手便想叫人弄个轮椅过来。
“你要坐轮椅吗?”沈寂宵问小水母。
“轮椅是什么?”
听完了沈寂宵的解释,小水母明白了轮椅是给残疾人的一种代步工具。但他的腿没坏,不需要占用残疾人的资源。他坐在桌边想了两秒,伸出手:“你不能抱我吗?”
季言也连着精神链接,听见唐釉的发言,没忍住笑了笑,心说沈寂宵这个狗东西从来不和人亲密接触。
还是找个轮椅吧。
刚抬手,他就看见沈寂宵异常熟练地弯下腰,把白发粉瞳的青年抱起来。
沈寂宵回过头,冲他看了一眼:“走吧。”
“……”
季言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正在稳步下滑。
第39章 蹭饭
小水母不懂人类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的眼睛几乎粘在饭桌上了,太多自己不认得的东西,而且都冒着令人心醉的香气。
玻璃杯中深红色的液体, 金盏中浓稠绵密的棕色酱汁,肉类表皮被烤成诱人的红棕色, 在蜡烛的火光下闪烁着油润的光,看见它们的瞬间就能想到刀叉刺入时爆汁的脆响。
蔬菜被雕刻成精致的模样, 土豆上撒着香浓的芝士碎,不知名的块根植物上裹了一层糖壳, 晶莹剔透。
小水母要幸福地昏过去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把每一样东西分成小块送入口中,品尝它们的味道。但奇怪的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动,只有他一个人盯着餐桌。
最可怕的是大量家仆们围着餐桌, 哪怕小水母特别习惯别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样密不透风的注视也几乎让他患上恐人症。
他甚至察觉到了几个有魔力的家仆。
真奢侈呀。
上岸之后他已经察觉到了, 人类的平均魔力水平远远小于人鱼和海妖之类的物种,甚至不如活得久的海洋生物。
精神力倒是存在,但他们似乎不会使用自己的精神力。小水母对这块的感知特别敏锐, 因此也格外疑惑:明明人人都有不少精神力, 为什么没见什么人使用呢?
在海底, 大家都习惯把精神力发散出来,越广越好, 就当作自己的另一种触感。
但人类的身体好像确实更方便,五根手指方便抓握,身体还算灵活, 可以跳起来,也可以弯下腰, 实在做不到的事还可以使用工具,确实不怎么需要精神力来作为辅助工具。
而精神力往往是魔力诞生的基础,没有精神力,魔力的积累也不会顺利。
因此拥有魔力的人类不算很多,相比较起来,城主府里的魔法师比例就高得离谱。
城主坐在餐桌的另一头。
他是个中年男性,论外貌,和外面的众多人类并无区别,但他会在自己的身上挂上亮晶晶的宝石,服装华丽,还被众人簇拥着。哪怕小水母有一点脸盲,也能一眼认出来这位就是城主。
饭前沈寂宵特意提醒过他,不要随便抬头和人对视,尤其是城主,于是唐釉低着脑袋,很随性地看着饭桌上的每一道菜。
……
城主那方也在观察沈寂宵三人。
他当然知道他们前来是为了何事。透明的结界挂在海峡中央已经七日,船只被迫停泊在港口,虽说还未造成什么重大影响,可因此耽搁的航线已经使部分渔民和商人怨声载道。
他们才不管这个地方的领土属于谁,只知道航线再不开放,自己的肚子就要一直饿着。
这会发酵成一种仇恨。作为边境城市里的实际掌权者,他离两边都不近,如何控制这股仇恨就成了对他极为有利的筹码——谁给的更多,他就倒向谁。
但这也会带来一些小小的问题。
毕竟当前,他还是属于东域的统治下,需要听从那个面都没见过的毛头小子的话——实际上他觉得东域领主能坐上这个位置只不过是运气好、有军队、借着南北西三地周旋而挣下一块不安稳的土地罢了。
否则怎么会几年下来,都不敢直接称王?
换做他,早就和南国统治者一样,大大方方称王了。
包括他看见季言,也是颇为轻蔑。反正天高皇帝远,他就在这儿,养着自家的私军,难道他还能领着军队直接推过来?何况他早就听过季言和领主不和。他也能理解,毕竟谁不想自己坐上最高位呢?
桌上另外两人,说是季言的随从,看着也没什么威胁性。
一个似乎是战士,但肤色白皙,一脸没经过风霜的样,估计只是被拉来充作门面的贵族公子哥,参与这种事纯属来镀金的。另一个,他甚至都感受不到有什么特别,除了长得实在好看,眼神呆呆傻傻,上桌之后就一直盯着桌面。
探查情报的仆从也说了,这人腿有问题、疑似小哑巴、没魔力波动,各方面都很符合一个情趣的玩具。那这就更显得另外二人的稚嫩了,除了贪图享乐的公子哥,谁会把漂亮小花瓶一直带在身边?听说还要亲自抱着走,黏糊得不行,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才会玩这种花活。
仆人给他倒了杯酒,他润了润唇:“季先生,久闻大名……”
“那有您名声大呀。”季言的语调轻轻捏了起来,又轻又软,透着说不出来的古怪,“八十里外都知道咱米多尔城气候温和,植被茂盛。尤其是城墙上的野草,一窜三米高,年年随风倒。您名声可大着呢。”
城主的脸色均匀地裂开。
他强行微笑:“不知领主大人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能有什么看法,他就那个脑子。”
作为使臣,季言说着相当大逆不道的话:“容易暴躁,三周不理事务,在外抱美人,气得我都想……您懂的。”
篡位。
季言这无差别攻击反倒让城主松了口气:外界传言果然是真的,他们真的不合。
“在主城做事哪有在外面分封实地舒服,连油水也捞不到几分。”看着严峻局势下,用度仍然奢靡的餐桌,季言笑了笑,“我还得向您请教请教。”
城主眼珠一转,心里定了几分,季言这话,明显就是想一同参与。说不定能把季言也拉进来,听说他擅长打理后勤,大不了自己让渡二分利益……
但也要防止对方故意钓鱼。
“季先生,你可别这样诋毁领主大人,领主年少成名,性子急了些而已。”
“诋毁了吗?”季言看向沈寂宵,“小沈,你怎么看?”
沈寂宵:“……”
偏偏小水母趴着看餐桌好半天了,看见季言转头,也跟着转头盯他,在精神链接里问:“小沈,领主是什么?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小沈觉得心累。
他和唐釉说了几句。
“南国那边给了多少?”既然小水母饿了,他也懒得玩无聊的过家家游戏了,沈寂宵甚至没抬眸,懒懒散散地问着,“南国的结界都架到岸上了,您豢养的私兵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城主大人,我实在是担心您的安危。”
“这样,明早开始,由我们接管米多尔城的安防,让您住得放心,如何?”
“顺带一提,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沈寂宵假装回忆:“私通敌国,按律当诛。”
“你们这是污蔑!”
随着城主一个眼神,混在仆从里的卫兵们纷纷抽出了武器。城主声音惊恐,眼神却冷静得很,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哪怕再强大的魔法师和战士,也没法抵挡围攻。
反正南国给的报酬足够好,他审时度势,给换个主子,顺便还能抓个重要人物当投名状。
他势在必得。
沈寂宵是有点可惜的,他以为对方会摔个杯子什么的,这样他就能给小水母科普一下什么叫摔杯为号。他几乎没动,周围所有产生攻击意图的人便已经飞出去,被无形的精神力按在地板上。
他叹气:想着练习一下精神力的使用,结果都练不了两下,唯二的两个高级魔法师也被他按住,魔法前摇都放不出来。
一下子制服那么多人,还如此轻松面不改色,已经是资深魔法师也很难达到的境界了。哪怕重重包围,于千万人中取一人首敌还是可以的。
城主自知不敌,咬着牙也没让其他人继续动手。
他看走眼了,原来这个长得像小白脸的战士是比资深魔法师还可怕的人,季言竟然把这么重要的力量放在身边,而且从未展露过。看来他们所有人都需要对领主那边的资源重新进行评估。
处于风暴中心的人一脸平静。
沈寂宵抬手,安稳地地拿起刀叉,切割面前的食物,仿佛飞出去的那十来人并不存在,他们依然在参加城主优雅体面的晚宴。
但小水母觉得他动作不够精细,精神力推过去的时候还是太暴力了,连带着餐桌上盛满奶油浓汤的盘子险些飞出去。小水母全部心神都在饭桌上,看见自己很眼馋的汤汁飞出去,迅速展开精神力把杯碟捞回来。
记得沈寂宵叫他别乱用精神力。
唐釉捞完就心虚了,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发现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倾倒的杯子被扶正了。
太好了。
而且沈寂宵动手吃饭了,季言也开始吃了,他跟着伸出手,握住刀叉,却陷入迷茫。
直到沈寂宵把切好的、大小适中的牛排与烤肉淋上酱汁,叉了几棵时令蔬菜,芝士土豆与糖壳薯块一样挑了一团。他把满满当当一盘子放到小水母面前,替换了他的空盘子,又拿走了他面前的葡萄酒,换作温和无害的混合果汁。
“小心烫。”就像他们还在路边小摊,沈寂宵低声嘱咐了一句。
但其实看着华丽丰盛的一顿,早就已经在外面放得温凉了。
一切动作都是慢慢的,他好歹也当过几年贵族,受过严苛的礼仪教育,只偶尔才会听见几下刀叉与盘子碰撞的脆响。季言则是在他动手的那刻就开饭了,除了酒,一样都给自己来了一份。
只有他俩在动。
“怎么了?”他那么真诚地抬眼,“城主大人,您是对自家的晚宴不满意吗?”
“……”
小水母低头看看盘里煮熟的菜叶,看看城主。
“人……”他偷偷地连上沈寂宵季言的精神力,想说人鱼,吞了回去,“人类的脸色真神奇啊,城主的脸都和叶子一样了。”
“噗。”季言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他擦了擦唇角的酱料,理直气壮地把桌上唯一一盘罗宋汤端了过来,放在小水母面前:“尝过吗?”
小水母摇头。
“尝尝。”
……
不管其他人如何觉得,小水母觉得这顿饭好极了,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对火焰加工过的食物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