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就是还不够强。
唐釉察觉到沈寂宵的想法正在往一个很古怪的方向奔驰。尖牙对着他的颈侧又咬又啃,看起来像是要吃水母,但半天没啃下什么东西——是牙口不好吗?
“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知道的。”唐釉刚说完,就感觉沈寂宵的精神力又在暴走,他的歉意都涌上来了,明明是正常告别,却好像成了他抛弃对方。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无法活下去的,恋爱脑也是,“但我会回来的。”
沈寂宵沉默了很久。
“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自己要跨越整个大海,回到家乡。”
“是的。”
“你说,没有去过陆地。”
“忘记了。”
“唐釉……你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呢?”
沈寂宵仿佛要把所有的问题一次性问完,而唐釉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副永远不可能撒谎的模样。可水母的家乡不可能在冰原的背面,那里是海洋的尽头,精灵、人类、矮人、人鱼,大陆上四个主要种族,天上地上地下海底,没有谁可以在那里生活,更不要提脆弱的水母一族。
他不愿意相信,小水母骗他。
“你是不是,单纯想抛弃我?”
这下唐釉头顶是真的摇晃出问号了,他没能理解沈寂宵的脑回路,偏偏现在精神力链接无法进行,而他说话是很慢的。他支支吾吾:“不、我就是想……唔……”
后脑忽然被按住,唇上被咬了一口,唐釉想张嘴说什么,却被堵住了全部的呼吸。他不理解这种行为,但上牙膛和舌尖被碰到的时候下意识想要逃脱,仿佛有股电流窜出来,很痒,很难受,除非更强烈的刺激把它压下去。
是、是在吃水母吧。
他颤颤巍巍地抬眼,发觉沈寂宵低垂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炽热滚烫,又不敢看了,闭上眼睛,任由人鱼做出掠夺的行为。
这个吻比想象的还要漫长,半路沈寂宵发觉小水母在偷偷汲取空气里的魔力,让自己不至于缺氧而死。照这个效率继续下去,哪怕他亲上一天一夜,小水母都不带缺氧的。只有他会。
他忽然就没那么生气了。
可能是恋爱脑发作了。他冷静地想。唐釉做什么,他都好像不是很生气,都可以原谅。应该是有理由的,小水母不至于忽然抛弃,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而他还不够强,无法在冰原生存下来。
“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他又问。
然后才发现小水母脸上绯红一片,一直蔓延到颈侧都是红的,他抱的力气没那么大了,登时像一摊水一样滑下去,软软地跌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粉色的眼瞳湿漉漉的,眼尾一抹狭长的红,又委屈,又……
想抓起来继续抱一会儿。
“不知道……”沈寂宵伸手过来的时候,唐釉倏地扑扇翅膀,钻到了桌子底下,生怕被抓到,“我会尽快回来的。我真的不是要抛弃你。”
他扯着桌布,把自己挡住,但桌布就一小截,沈寂宵还是能瞧见他凹陷下去的锁骨、蔓延上脖颈的红,尖尖的下巴,和红润的、一开一合的唇:“很快就,就回来了。你可以在人鱼王宫等我的,我会记得路,不记得也会问边上的海龟。”
可爱的。
“……”沈寂宵刻意板着脸,“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次……死得太着急了,记忆丢的比较多。”唐釉呜了一声,听起来是真哭了,“我也不想的。”
沈寂宵:“……”
好像是他的错。
不对。不是他的错。是唐釉去帮助了很多人,他只是其中一个。但他确实消气了。
“不能死。”他掀开桌布,把唐釉抱出来,少年在他怀里蜷缩成一团,连翅膀都在抖,“不论是否能复活,都不能随便让自己死去。”
愧疚感涌上心头,沈寂宵觉得好像是有点太凶了。
他把唐釉放在桌上,自己仰视他:“我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吗?”
唐釉这才停止抽噎,睁开眼睛——眼泪是一滴没掉的:“我要去海洋的尽头,做一点必须做的事,然后就会回来。也许你可以找一些珍珠,用我的那种刻录魔法做些标记,这样我就会记得回来的路。”
“好。”沈寂宵摸了摸他的额头,“所以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吗?那绝对不是水母的家乡,对不对?”
“嗯……但算是我的一个家乡。”
唐釉沉默了很久。
“有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朋友。”他拉着沈寂宵的衣角,“你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对不对?”
“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发誓。”
唐釉眨巴着眼睛看他,看起来真的在思考发誓的事。他知道自己要说的事情对一个普通生物来说会有多大的诱惑,那是万物数亿年来追求的:“冰原的尽头……藏着我可以维持永生的秘密。”
沈寂宵“噢”了一声,精神力波动果然激荡起来。
唐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人鱼也是一个普通人。而且他知道,沈寂宵对寿命是有点执念的,他也渴望拥有更长的生命了。也不能怪他,这世界上每一条单独的个体,都想要获得更长,甚至维持付出无数代价。
沈寂宵问:“你会有危险吗?”
唐釉:“诶?”
“会是很邪恶的事吗?”沈寂宵又问,但还没等小水母回答,他就自己说完了,“邪恶也不要紧,你没事就行。”
唐釉:“……”
“笨蛋人鱼你在想什么啊!”
第88章 尽头
冰原尽头。
那并不是普通生物能够生活的地方。
饶是小水母, 也觉得有些疲惫。
厚重的精神力包裹在他身边,形成一个泡泡似的保护层。偶尔有碎冰漂浮过来,也会被他推开。
一开始还能看见白黑色的海豹在水底捕食, 庞大的独角鲸跃出水面,唱着求偶的歌。可再往深处, 就什么都没有了。一到晚上,放眼望去, 只剩下了黑色的水与白色的冰,万物都失了颜色。
只有天空亮着彩带, 一片一片迷幻的颜色融成一团,被看不见的东西拉扯。都是些冷冷的颜色,漂亮极了。小水母见过很多次了,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吱了一声:“沈寂宵, 天空在发光。”
没有声音。
于是他又想起来, 他是已经和人鱼道别了。人鱼去了更南方, 而他会一直到北方的尽头。
唐釉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来好多次了,只是每一次都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在如此寒冷的环境下, 一切都好像被时间暂停住了, 什么都不会改变。千篇一律的浮冰和冰冷海水, 静谧得可怕,只有到很远的深处, 才能听到一丁点鲸鱼的歌声。
是只有这里才能活下去的一种鲸鱼,通体深蓝色,宛如海底的巨型幽灵。他们几乎已经不是鲸鱼了, 并不需要浮上海面呼吸,一辈子就在极深的海底, 依靠传播极广的歌声寻觅同类。
就像一颗颗冷淡的恒星。
小水母往他们的方向游去。他没有再这种地方耽搁时间,完全就是依靠精神力推动自己快速前进。整片冰原极其广袤,如果精神力少一点,都无法支撑他在这里走到尽头。他又想到人鱼了,沈寂宵的精神力已经是自然物种里面的翘楚,然而这里依然不是他能来的地方。
唐釉的精神力展开去,他很少会在别的地方这样做,感知到他精神力的生物会觉得他是一个庞然大物,然后吓得再也不敢靠近。哪怕是对他很了解的人鱼一族,也从来不知道他精神力的极限。
终于,当鲸鱼的歌声也褪去,冰块消失,只剩下无尽的黑色海水。
他来到了“尽头”。
那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漩涡,海水涌入、涌出,裹挟着狂暴无比的力量,无数年来,没有生物可以踏足此地。
唐釉游得也有些艰难,他把精神力分散开去,摸到了熟悉的一堵结界,然后把仅存的精神力都注入了进去。
理论上来说,等他精神力耗尽,就会被漩涡卷进去,最后变成一团水母糊糊,碎片也不剩下。但随着他的动作,结界逐渐闪烁起亮光,终于扩展开来,撑起一片宁静的海域。
小水母静静地往下掉,一点力气都没了,连抬起触肢的力气都没有。
“哎……又这样了。”
一阵轻柔的水流把他卷到了结界附近。
小水母:“……”
虽然他很需要这点力量,但是每次用水流来催他运动,他只会在海里面变成水母卷啊!
“你下次多给自己留一点精神力,别每次都用完,让我们捞。”有声音响起,在这样寂静的地方,格外让人感到温暖,“唐釉~小水母,快讲讲你这次出去都做了什么。”
“别吵,他需要休息。”
“休息,是的,休息……”
好多声音,有男有女,他们从结界上诞生,汇聚成模糊的光点,围着小小的水母。隐约可以看见那些光点拖曳着长而灵活的尾巴,像一条条人鱼。
一条最亮的人鱼拥住了小水母:“你们都别说话了。”
“叶塞罗,别每次都是你抱着小水母。”一个活泼的女声说。
“我养大的。”叶赛罗·尼娅·帕帕如实说。
但小水母却支棱起来,很快恢复了动力,重新在平静的水里鼓动身体,像一个恢复平衡的粉色小灯笼:“尼娅,莎夏!好久不见!”
他的精神力消失了,只能伸出短短的小触手,和那些光点化作的人鱼打招呼。一眼扫过去,其实有非常多眼熟的人鱼,许多都是在人鱼历史上留下过名声的鱼,有促进了人鱼一族魔法研究的尼娅,有带领族人上岸获取技术的莎夏,还有在恐鱼类袭击的时候,带领士兵保护族人的银色人鱼等等。
他们都已经死了。
唐釉和每一条死去的人鱼都打了招呼,然后便开始说起自己这些年来的见闻:“来晚了,其实是因为……一场风暴……”
“醒过来之后遇到了一条人鱼……我们……”
说着说着,他忽然看向其中一条人鱼:“莎夏,好像……沈寂宵是你的血脉?”
“啊?”莎夏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啊??”这是其他人鱼发出的声音,“你什么时候生的,不是未婚吗?我记得你没看上族里任何一条人鱼啊?”
莎夏陷入沉思:“沈……啊这个,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了一段时间:“我只是给他生个纪念品,没说能孵化啊!”
“他长什么样?今年几岁了?性格好吗?算了……跟着他父亲,性格好不到哪去。你遇到他,是因为他已经回到大海了吗?”莎夏一下子问了许多问题,“他过得还好吗?”
唐釉静默了。
“啊?难道不好?”
“不是。”唐釉的声音陡然委屈下去,他也不是以前那只小水母了,虽然成长得很慢,但他确实比几百年前要更有情感,更理解他人的想法,“他咬我!”
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