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夫人见他像是松动了些,随即起身吩咐道:“快依他说的做!”
“来人, 给顾三小爷伺候沐浴更衣,再烧个热乎锅子, 便是要边洗边吃也依了他!”
直到此刻, 府里的下人才快速引顾心清前去热汤沐浴, 备上最好的一桌酒菜,生怕哪里伺候的不够周到。
想要烧这样一大桶热水, 便是把六七处炉灶全都烧燃起来,大把大把地铲进柴火, 好供他们母子两人洗个痛快。
青年爬进玫瑰花瓣起起伏伏的大浴桶里,周身寒意被一并驱散,全身上下被冻出毛病的关节疮伤又痒又痛,说不出是舒服还是难受。
过了三四分钟,柯丁还是熬不过这种虫蚁啃咬般的难受,花了五十积分屏蔽掉这些常年被苛待的后遗症,把头埋进水桶深处憋着劲吐泡泡。
顾心清没有为自己争过。
进宫后的两次争宠,甚至是在被打断腿以后仍吃力着卖笑唱歌,全是因为顾家挟持着母亲,拿她的病症安危作为要挟。
苦主在没有进宫前便已听说过许多惨闻,第一次受鞭刑后彻夜疼痛难眠。也是同一夜,顾家的二少爷顾麒星却在风风光光大办喜宴,阖家上下欢声笑语了一整夜。
顾凤星,顾麒星,两个嫡子的名字都可以看出父亲的器重在意。
反而是他顾心清,连星字都不配得到,哪怕母亲生他时难产了数个时辰,最终也只得了个类音字。
他央求过身为太医的发小,想用水仙花制来毒丸博个痛快——至此便不用在那阴晴不定的圣上面前每一日战战兢兢地活着。
可顾家的人窥见小太医在集市里采买黄纸散香,即刻逼他回去带话,不许顾心清死。
为了保全顾家上下的荣宠,为了留住他盲人母亲的性命,顾心清不被允许去死。
柯丁沉入水中时,所有情节如气泡般在他的脑海里漂浮而上,让他仍是心口闷得难受。
顾心清被送进宫前,甚至还是被冻得脚趾僵硬、脸颊发红。
顾家人待他如同待一只纸扎的人偶,半分掩饰性的善意都没有。
不,他不甘心。
此刻并非原主的哀怨逸散而出,而是他作为局外人都根本看不下去。
下人们伺候着顾小三爷洗漱妥当,足够四五个人吃饱喝足的大宴席也在侧厢一并摆开。
“孙姨娘那边已经托郎中去诊治方子了,另有小灶伺候,绝不会亏待。”小厮恭敬道:“爷,您好生享用着,要添什么菜都随便吩咐。”
顾心清入座主位,一眼看见环侧站着四个丫鬟四个小厮,都是苗夫人的手下人。
他随意捡了几样菜,大致填了饿意,然后开始嗦着骨头边吃边骂。
“要死的顾章山!要死的苗云姣!便是托生成猪犬都没有这样的歹毒心思!杀千刀的!给自己养的猫儿都穿着织银软缎,活人却宁可生生饿死冻死!”
嗖的一下,排骨给啐了出去。
“一个个漂亮话说得慈悲,在阎王面前怕是还要假模假样哭几鼻子!是了!顾府的几房妾都不是活生生逼死的,是你好吃好喝供着她们自己想不开死了!”
“老匹夫买了个官还真以为自己读了几卷书了,还不是对家里家外都装糊涂撇清关系,有本事到处留情没本事管个夜叉,杀千刀的老贼虫!!”
他吃饱了中气登时跟着上来,骂得字正腔圆声音洪亮,旁边的下人只能拼命憋着表情,不敢笑也不敢看他,在旁边默默听着。
苗夫人的耳目自己都快听不过去,眼瞅着越骂越脏,找了个机会赶紧去报信。
朝阳院里,苗夫人听得一咬银牙,跟顾老爷子想着对策。
“他以为是挟着你我的盼求了,现在要作威作福给府里上下的人看,老爷,再惯着还不知要惹出多大的事!”
顾老爷子绿着脸道:“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
“反正从前也不带着这竖子出去交际迎会,没几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苗夫人道:“倒不如行过家法后闷死这不争气的东西,换个清秀小厮顶替入宫,到时候把他父母姊妹都扣在府里,他怎么不敢在圣上面前小心行事?”
“老爷,不能再犹豫了!你瞧瞧这顾心清,他像是恨不得飞起来吃人!”
顾老爷子阴着脸应下,携夫人再次去了那脏话穿透力实足的侧院。
顾心清坐得大大咧咧,捧着酱骨头吃得酣畅,仍是在边吃边骂,见他们阴着脸来,嘻嘻一笑。
“啧,老撮鸟来了?”
没等顾老爷子吩咐下人制住这不知礼数的混账东西,顾心清翘了个二郎腿,用热帕子擦了脸,从容道:“你们是打算打死我,换个旁人顶名进宫?”
苗夫人脸色立刻变了:“你胡说什么!”
她和老爷思索许久才想出的对策,怎么一来就叫人戳破了,定是有人泄露了风声!
“千万别忘了,我还有个出任太医院院判的发小,柴朝虎。”顾心清又摸了块烤鹌鹑,笑眯眯道:“你们猜,我和这发小提前说好了没有?”
“他去给顾小主诊平安脉时,万一发现货不对板,会不会跟皇上禀报实情?”
“我今日才同你说入宫之事——”顾老爷子此刻才发现情况不对:“原来你早就知道!”
“柴太医一如实禀报,咱们顾氏一族就要死光光咯。”
青年拿起两根筷子,悠闲道:“恰好我刚才想了个小曲儿,唱给父上母上听一听哦。”
“死光光~死光光~死得多~埋得多~”
系统说:“拼多多的那个调,咱好像没有版权。”
“噢,我再换个调。”青年惬意地放声高唱:“你诈我,我骗你,我们顾家甜蜜蜜~”
“你卖我,我诓你,顾家死绝嘻嘻嘻~”
“够了!!”顾老爷怒声道:“饭也吃了澡也泡了!你到底要什么倒不如直接说个清楚,休要再装疯卖傻!”
青年微微睁开眼睛,如同在打量猎物般看着他。
“一百两黄金,以及我娘的身契。”
“少一文都不行,也休拿假的来糊弄我。”
系统在场外噼里啪啦地算汇率:“差不多人民币两百多万!购买力杠杠的!那时候物价便宜!”
柯丁:“我也是确认了一下顾家现在能掏多少,嘿嘿。”
顾老爷后退一步,苗夫人直接伸出血红的指甲指着他。
“谁教你这些的?孙姨娘好大的胆子!”
“现在是你们在求我。”顾心清平和道:“我只给一日期限。”
“拿钱以后,我会把我娘安置在你们绝对找不着的庄子里,给她平安无虞的后半生。”
“你们也不用派人跟踪柴太医,到时候连他都不知道我娘被藏在了哪里。”
“老匹夫,老夜叉,我可以入宫,前提是我不会留半分好拿捏的把柄在你们手里。”
“宫里原本就杀人不见血,一见血便要把肺腑肠子都悉数掏出来。”
“我以身饲喂豺狼,若不保我母亲一条性命,倒不如自己寻个痛快早早跳井了事。”
“此事,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苗夫人听得暗暗心惊。
她以为他好拿捏,又以为他张狂疯癫,没想到竟然把事情都想到了这一步。
如果真把孙姨娘送出府外,彻底断了顾家对她的掌控,今后万一这顾心清在宫中飞黄腾达,他们全家上下岂不是要被……
不不不,万一顾心清在宫里惹出是非,他仗着母亲离了顾府,更不会忌惮兄长姐姐的死活!
此事百害而无一利,万万不可!!
偏偏就没得选了。
十二时辰里,顾老爷子急得把两个嫡子都喊来思索对策,每次谈事都把门窗紧闭外人驱散,也一样无济于事。
顾心清像是长了顺风耳千里眼,把他们绞尽脑汁想的法子都轻轻巧巧听了去,还托人过来带话。
最后一个时辰里,这畜生还手写两把扇子。
一面写着老泼贼,一面写着老夜叉,背面都是拿钱来!
顾老爷子气得快要呕血,实在是找不到别的头绪,只得恨恨地叫苗夫人拿来管家钥匙,把金锭身契一并取出来。
苗夫人犹有不肯:“您当真要被这小畜生拿捏了?”
顾老爷子连着一整天气得寝食难安,一巴掌直接抽上去。
“你这时候还舍不得银子!”
“再有几天交不出人来,顾家上上下下都活不下去!当真以为那皇上好糊弄呢!”
别说他这样的员外郎,宫里立过大功的清流忠臣一样是要杀便杀,惯会哄着圣上的奸臣也一夜间没了脑袋,他有几个胆子还敢磨蹭!他赌不起!
-2-
百两黄金很快被顾心清换成碎银,变着法子或藏或散。
他真叫来车马把母亲送出府外,本来顾家悄悄派人跟着,但一路拐来拐去,眨眼就没了踪影。
从此之后,顾府再无名为孙荷娘的苍老侧室,庶子也是亡故姨娘所出,两者没有干系。
青年不仅把老娘接去风景秀美的庄子里养起来,还把绣桃聘为管家,让她也一并脱了贱籍,自行更名为秦翠柏。
他清楚,她原是实打实的忠仆。
原著故事里,绣桃是拼了命传递消息,最终才让保守利用的苦主知道母亲早已亡故,被顾家拖着消息秘不发丧。
柯丁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给她太多钱。
突如其来的海量财富太容易让人心变质,苦主母亲的命藏在这里,他赌不起。
进宫前的最后三天里,他和系统竭尽能力弄好了庄子上下的牵制管理,用类似现代的财务系统稳定住庄子的周转产出。
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定期都有资深郎中过来诊脉问安,孙荷娘可以在这安享晚年。
虽然现代人并无跪礼,柯丁还是替代苦主跪在老母亲的面前,行礼告别。
“从今往后,庄子有小柏照看前后,您安心休养着身体,我……要进宫了。”
孙荷娘目光空空地看着前方,许久道:“你做了许多。”
“你不是清儿,对吧。”
“……对。”
“你的声音是他。”孙荷娘笑着摇摇头:“性情不是。”
“清儿……往后还会回来吗。”
柯丁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顺利完成任务,此刻犹豫了许久,还是说:“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