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轮到你了!”
莫远应了一声,抱着剑从黑色台阶上慢慢走上去。
血门塔高二十一丈,从下到上一十六层,比东都的四象塔还高,直插云端。
下有前朝陵墓地宫,三层,极大,几乎涵盖了整个洪城。
地下是器阁,主暗器,善使暗器者,需常行于黑暗。
地上部分是毒殿,豢养着数不胜数的毒虫毒蛇。毒殿和器阁都需要弟子看守。
大部分低阶弟子更宁可去地下轮值,因为地下的危险比地上少得多,至少不用时刻担心被毒物叮咬。
莫远,或者说“十六”则不同,他比较喜欢待在上边,所以很乐意偷偷给别人顶毒殿的班。
在来到血衣门的三个月里,他弄清楚了各层的结构、豢养的毒物、血衣门高层们的常居地,和他们的生活习性,什么时间会出现在哪里,当然也包括血衣门左使的。
那个孩子会在辰时左右出现在第二层,然后沿着石梯一路向上,途中会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停下,由于体型的优势很难被轮值的弟子发现,他就会像鬼一样蹲在那个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他们。
全然不知漆黑的面具下,有个轮值的“弟子”也在悄悄地观察他。
他停留在每个楼层的时间不一定,但每日大约在巳时差立刻、午时差三刻,已经午时过半这三个时间点的其中之一,会出现在顶楼,然后一刻也不停留,从另一边的石梯上下去,进入地宫。
地宫是封闭的,而且人很多,并不方便逃脱,所以莫远并没有在下面花时间。
师无夜很聪明,莫远不敢在血衣门停留过多时间,会被发现的。
总之,他在慎重思考下,为他的目标选择了一个非常好的时间。
这个时间点薛凉月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但师无夜十有八九是不会出现的,他要保证这个时间点他会在顶层,并且要快速解决那个孩子。
这听起来很简单,但也很难。
梦中的莫远一边在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关于这一天的信息,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顶层,顶层只有三个轮值岗位,他站在朝西边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着。
午时,午时过一刻,午时过三刻,午时过四刻。
莫远用余光盯着两侧的楼梯,失望地发觉薛凉月没有来,他心里开始变得焦虑,已经连着六天,薛凉月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如果他明天再不来的话……很多东西都要重新计划,本就不高的胜算就更加渺茫了。
正当他要收回余光的那一刹那,半掩着的殿门背后,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非常小,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但莫远听到了,他下意识猛地一回头。
只见他的正后方,一只苍白的小手正搭在门板上,半张鬼面从门板后露出来,一只漆黑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不知道已经在他背后盯了他多久了。
当时的天气是阴雨,灰白色的天空,殿内昏暗如黑夜。
莫远感觉自己心脏当时停了半秒。
血衣门左使幽幽道:“你在找什么?”
“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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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远浑身一颤,从梦中惊醒。他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还能看到那个鬼一样的半个身影从门缝里伸出来。
的确挺吓人的。
但莫远在梦里感觉到的情绪并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但只有一点点,小拇指尖那么大的一点点,只足够他当时愣那么一小会儿。
“砰!”
这时候一声重重的推门声在莫远耳畔响起,紧接着薛凉月的声音在身后炸开,“莫远!”
莫远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完全清醒,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过来,然后一把把他从床上薅了起来。
薛凉月悲愤欲绝:“你是不是故意的?!”
莫远很懵,他眨了眨眼睛,“……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薛凉月声音发抖:“你你往机关锁里放春宫图册?”
“啊?”莫远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微微一挑眉,“啊,你说那个啊?你打开来了?”
薛凉月:“你个变态!”
“究竟是谁变态啊?”莫远眯着眼笑起来,慢条斯理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谁说那是春宫图了?那是我高价从白晓那里买来的功法。”
薛凉月一愣:“功法?”
莫远:“是啊。”
薛凉月:“别扯!什么功法长这样?”
莫远道:“双修功法!”
薛凉月:“……?!”
莫远微微坐直了些,扬了扬下巴,“不信你自己看看。”
薛凉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打开那本画得栩栩如生的“春宫册”,只见图中男女白花花的身体上,的确隐隐约约能看到经脉的纹路。
寒潭两边的石壁上,则以古体字写着内功心法,色泽很暗,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是以卞柔和薛凉月二人刚刚第一眼都没看见。
“你也不想想,我一个断袖,怎么会看男女春宫图?”莫远摇头叹息,“唉,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真是……”
薛凉月抬头,表情一言难尽:“惊……惊喜?”
莫远把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指尖摸索着点了点书页,轻笑道:“这是专门治疗寒疾的心法,你蛊毒积疾已久,光靠普通方子调养的确慢,服用炎性毒又等于饮鸩止渴更不可取,不如直接从内功入手。”
薛凉月双眸微微睁大,愣住了。
莫远在他耳畔低声道:“咱们的路还长着呢,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当鳏夫吧?”
薛凉月表情有些复杂:“你就这么想让我活着?”
“不然呢?”莫远偏过头,在他侧脸上轻轻啄吻了一下,眉眼弯弯,“别太感动。”
薛凉月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耳根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正当莫远为自己这波拿捏得意洋洋时,薛凉月忽然问:“你又买他保密又买功法,你哪来的钱?”
莫远还在得意,随口道:“这好办。我跟他说过几天会有人带一大笔钱过来,到时候只要他稍微坚持一下就能赚的盆满钵满……”
薛凉月一把抓住他的手,两眼瞪得老大,“莫远!合着我被你俩摆了一道是吧!”
“我错了!”
莫远一时嘴快,后悔不迭,认错得特别顺滑,还是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薛凉月贴着他的唇角,泄愤似的狠狠研磨着,却很小心地没有咬破。
莫远任由薛凉月咬着,伸出没有被锁住的那只手,搭在他侧脸上,大拇指轻轻划动着。
忽然,莫远虎口处感到了濡湿的触感,什么液体滑下来了?
他愣住了。
微微朝后仰了一点,莫远蹙起眉,指尖摸索着找到薛凉月的眼角,而后讶然道:“薛凉月,你哭了?”
薛凉月没有说话,悠长而潮湿的吐息拂过他的鼻尖,带起一阵阵过电般的痒。
莫远:“……你哭什么啊?”
这句话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被谁听到似的。
薛凉月忽然道:“你要的机关城地图,我叫人去取,已经在路上了,大约两天后能送过来。”
莫远:“你不问我干什么?”
薛凉月淡淡道:“我不关心,你左右是要去找温栖华那个老王八蛋麻烦,正好我看他也不爽。”
莫远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然后他听到咔的一声,接着手腕一松,铁链掉在了地上。
薛凉月握住他之前被锁住的那只手,拇指指腹抚过红痕,食指点了点他胸口,轻声道:“说好的一个月,就今天这一次例外,晚上放你出去。”
莫远:“嗯?!”
薛凉月温柔笑起来,“今日是七夕,晚上去街上逛逛,七夕得开心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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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今夜天气很好,无风无云,一轮弯月遥挂西山,银河横贯中天,繁星如许。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相逢一醉是前缘,风雨散、飘然……何处。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人在檐下看月,有人在树荫里等人,有人牵着手在街上走过。
薛凉月拉着莫远在街上穿行,倒不是他非要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只是因为他如果不拉着,莫远一溜烟儿就跑远了,瞎了跟没瞎没什么区别。
莫远眼睛上戴着布条,手上拿着巧果,往自己嘴里扔一个,又塞给薛凉月一个,兴冲冲问:“怎么样?”
薛凉月皱着眉头咬碎了咽下去,嫌弃道:“齁甜。”
莫远:“甜的才好。”
薛凉月:“出门前家里明明做了更好吃的,你非要到这边买。”
“你不懂。”莫远道,“外面买的有烟火气,你懂什么叫烟火气吗?”
薛凉月:“不就是路上灰大吗?”
莫远:“……”
“等等!”他忽然停下脚步,侧耳道:“那是什么?”
薛凉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瞎子算命——应该是算姻缘。”
莫有抬了抬下巴,“过去看看。”
薛凉月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摊子:“怎么?你要跟他抢生意?”
莫远:“算姻缘啊。”
说着便朝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挤去,薛凉月拉他不住,只得跟着钻进了互相推搡着的人群,顿时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他现在后悔极了,为什么脑子一热就带莫远出来了?!
有这个闲功夫在院子里吹吹风,看看天,喝点小酒不好吗?!
莫远素质甚差,带着薛凉月钻到了最里面,又挤开了好几对恋人,最终两人站在了队伍的最前面,这不用说引来了一通叫骂。
薛凉月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丢脸之时,武林大会除外,他狼狈地抬起头,正想把莫远拉回原来的位置,叫骂声却渐渐停了,有人窃窃私语:“好好看!这人男的女的?”
薛凉月虽然身高体型俱是男子,但脸的确太好看了,在夜晚微弱的灯光下脸庞又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柔和,的确有种雌雄莫辨的味道。
有几个独身的青年男子小声争辩道:“你看他身边那不是位男子吗?一定是位千金小姐,女扮男装跟情郎溜出来玩的……”
然后这种论调就变成了一众人的共识,人人都自觉给“可怜的大小姐”跟他的瞎眼情郎让出了位子,防止他来不及抽签就被抓回去了。
薛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