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少爷点了点头,道:“宁月姑娘回座位上去休息吧,待会儿宴会结束了,我派人送你回清秋阁。”
宁月又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回去。
直到坐下的那一刻,宁月才敢放松地呼吸,也才发现自己方才身体有多紧绷,她想喝口茶冷静一下,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连茶杯都端不起来。
她垂下眼眸,逼迫自己冷静,她的丫鬟却在旁边小声地道:“姑娘,你快吓死我了。”
“别怕,我没事。”宁月这句话既是在安抚丫鬟,也是在安抚自己。
丫鬟想问崔少爷为什么肯帮宁月,可宁月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待会儿再说。
等宴席结束,崔少爷果真客客气气地将宁月送回了清秋阁,并且绝口不提报答的事情。
丫鬟在知道崔少爷没提条件就答应了宁月的要求后,当即就急了:“姑娘你糊涂啊,万一他提的要求太过分,比如、比如让你委身于他之类的,那该怎么办?从前也不见你这样滥好心,怎么今晚就看不过去了,非要出这个头!”
丫鬟也是心疼宁月,做她们这行的,见过的龌龊事太多,她们没能力件件都管。
从前宁月头脑清醒,从不因一时之气去帮谁,怎么今夜突然就非要逞这个英雄!
宁月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轻抚着琴弦,语气意味深长:“我不是一时冲动,我只是想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丫鬟闻言愣住:“姑娘你的意思是?”
宁月摇头:“不可说。”
丫鬟默默闭了嘴。
她家姑娘向来聪慧过人,既然她说这样做是有别的目的,那肯定不是在撒谎。
第二日,宁月梳妆整齐,果然迎来了崔家少爷。
两人畅谈一整日,宁月还为崔少爷唱了好几首戎音新分享给她的曲子,知道自己是这几首曲子的第一个听众后,崔少爷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崔少爷离去时,宁月并未收取他的银钱。
之后连续一个月,宁月都只接待崔少爷一人,即便他不来,宁月也不会见其他客人,加再多钱她都不愿意。
宁月可是最近正当红的清倌儿,她居然为了崔少爷一个人拒绝接客,没过多久,有关两人的风言风语就传扬了出去。
人人都说宁月姑娘对崔少爷情根深种,崔少爷也太有福了。
原本在崔家只能算个小透明,在京城世家子弟中也排不上号的崔少爷,因为跟宁月的这段风流韵事,现在是走到哪儿都是中心人物,不少世家少爷都追着他问,问他是怎么俘获宁月姑娘芳心的。
至于心慕宁月的男人们,更是将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将他揍个半死。
总之无论是羡慕嫉妒还是恨,崔少爷都通通收下了。
让崔少爷出尽风头,就是崔少爷向宁月要的报答。
崔少爷作为崔家人,不缺钱不缺权,更不缺妻妾,所以她不会强迫宁月成为自己的女人。
他想要的,就是超过他那些哥哥,甚至是嫡系的几个少爷,成为京城最万众瞩目的人物。
哪怕这份风光只能维持两个月,他也不介意,因为他在这两个月里得到的利益,要远超他帮助宁月拯救贺鸢儿付出的代价。
两个月后,京城入了冬,天空整日都是灰暗的,时不时就要落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日宁月的丫鬟出门为宁月采购东西,走在路上却忽然被一个低垂着脑袋的小姑娘撞了一下,还不等她说什么,小姑娘小声嘀咕了一句“给宁月姑娘”,然后就步履匆匆地跑了。
丫鬟这时候才发现,小姑娘往自己手里塞了封信。
出于谨慎,丫鬟飞快将信塞进袖子里,等回到清秋阁,立即就交给了宁月。
宁月拆开空白信封,拿出里面折叠的信纸,当闻到上面淡淡的脂粉香气、看见信纸上的第一句话时,她那颗吊了两个多月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她唇角微微上扬,道:“成了。”
“都安排好了?”
茶室内,崔家主喝着热茶,询问手下。
手下点头,道:“主子放心,那宫女是李家安插进去的,即便最后计谋落败,皇上深究,查到的也只会是李家。”
崔家主微皱的眉头松缓了些许,淡淡道:“下去吧,结果出来了及时向我汇报。”
“是。”手下领命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了崔家主一个人。
屋外落雪的声响几不可闻,茶室里只剩泥炉上热水沸腾的动静,崔家主摩挲着茶杯口,目光却是落在了桌上的纸帕之上。
最近宗政逍那边的造纸坊又对纸帕做了改进,不仅在上面印花,还分无香和有香两个版本,凭借着方便和精致漂亮,纸帕很快便挤入了高端市场。
不止是纸帕,包括卫生纸、宣纸等等纸产品,宗政逍那边都在积极更新换代,并且一直走低价优惠路线,压得崔家纸几乎喘不过气来。
即便几个世家再不情愿,可事实却是宗政逍那边生产出来的东西,不仅一再挤压他们的生存空间,还渗透到了世家生活的方方面面。
现在哪个世家不去买低价冰、面包奶茶、卫生纸?
他们谁家的地不用肥料?知道宗政逍那边有新的粮食种子,个个都眼巴巴地等着分发。
世家的颓势,就是那么一点点体现出来的。
谁还记得,他们几个世家曾经可是能与宗政逍分庭抗礼,甚至略胜他一筹的,可这一切,从那个鲛人出现那天起就发生了改变。
原本宗政逍被失眠症折磨,性格阴晴不定,世家不仅可以通过激怒他对外宣扬他暴君的名声,还能期待他早死,他们就能扶持一个傀儡皇帝上位,好实现自己的宏图伟业。
可鲛人来了以后,宗政逍的失眠症就莫名其妙好了,不但阻止了造反的发生,顺便剿灭了贺家,后续还拿出低价冰、肥料这些好东西收买民心,壮大自己在民间的声势,反倒是他们几个世家,越来越不受百姓们待见。
皇室由衰转盛都是因鲛人戎音而起,崔家主从意识到这点以后就专门找人去查过,几乎每一样对宗政逍有利的东西,无论是种子肥料还是冰、纸、吃食,全部都跟戎音有关。
而且崔家主敢肯定,这个鲛人手里掌握着的好东西绝对不止他们已经拿出来的这些,从宗政逍对戎音的重视和保护程度就能看得出来。
现在世家就隐隐有落败之势了,如果再让皇室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剩下的几个世家,结局恐怕都不会比贺家好多少。
斩草要除根,戎音这个鲛人,绝不能留。
但宗政逍独宠戎音,戎音之前能从李傲手里逃出来,说明他自己也有本事,所以除去戎音这件事,得循序渐进地来。
而崔家主,早已落下了第一步棋。
宫中,银鲛园。
戎音坐在火炉旁的小板凳上,一边啃着肉饼,一边往灶台上瞧,上面正炖着汤。
他手里的肉饼其实总共没啃几口,他眼神有些呆滞,像是在回忆什么。
大概率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因为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笑容,反而满是悲伤和深深的忧虑。
厨子走进来,看见戎音的脸被灶火烤得泛红,便劝道:“主子,您去外面休息吧,不用一直盯着,等汤炖好了,奴才装好了给你送过去。”
戎音摇头,道:“没事儿,我等的时候顺便烤个火,外面还怪冷的。”
厨子闻言,也没有再劝,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戎音喜冷不喜热,比起坐在灶台边被明火灼烤,他应该更喜欢在雪地里奔跑。
但今天戎音不知道是怎么了,非要亲自炖汤给陛下喝,说是冬天这么冷,要给陛下暖一暖身体。
亲自炖汤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戎音还要从头盯到尾,这对怕热的戎音来说其实是种折磨。
好不容易等到汤炖好了,厨子都替戎音松了口气。
将汤盛进汤盅里,又套上棉罩子保温,戎音这才欢欢喜喜地带着汤坐上步撵去御书房找宗政逍。
每到年关宗政逍都很忙,戎音也想学一学“贤夫”那套,给疲惫的丈夫煲个汤,慰问他一番。
一想到待会儿宗政逍知道汤是他亲自炖的时候可能的惊喜表现,戎音就止不住唇角上扬,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也瞬间开朗了许多。
戎音到时,四喜正守在外面,看见他过来,赶忙笑着迎了上去。
“小主子您怎么来了?”
戎音拍了拍怀里抱着的汤盅,“给陛下送汤。”
四喜笑道:“小主子您来得巧,陛下刚送走几位大臣,现下正休息呢,估计也饿了,您这份汤送得正正好。”
“是吗?”听见他的话,戎音更高兴了。
他道:“不用通传了,你跟我一起进去吧,陛下不知道我会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是。”四喜应下,跟着戎音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
穿过外间的大门,绕过屏风,在两人即将踏入里间的门槛时,里面响起一道女人的惊呼。
“陛下!”
戎音先是一愣,而后快步跑进去,映入眼帘的画面是宗政逍坐在书桌后,桌上茶盏倾倒,打湿了宗政逍的衣衫,而一个胸前衣领被扯开的宫女正往他身上扑。
宫女还没碰到宗政逍,就被宗政逍一把掐住脖子,然后丝毫不留情地将她扔到了地上。
“四喜!把她给我拖出去!重刑伺候!看看这不要命的东西是谁家派来的!”
宗政逍声音冰冷,满含杀意。
他注意力都在那个宫女身上,听见脚步声,还以为进来的人只有四喜。
直到四喜紧张地唤外面的侍卫进来捉人,宗政逍的余光才瞥见旁边还有其他人,他转头看去,一张满是狠厉神色的脸瞬间僵住。
戎音抱着汤盅,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只直勾勾地盯着他和那个宫女看。
宫女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在侍卫进来之前不停往宗政逍面前爬去,大声道:“陛下,奴婢知道您只爱戎音主子,可您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他空置后宫,你是君主,有责任给皇家开枝散叶,不然您让天下百姓怎么看待您……唔!”
宫女话说到一半,就被跑进来的侍卫捂住了嘴,她挣扎着向宗政逍伸手,可惜宗政逍此刻眼里只有戎音,根本没有分给她一点注意,更何况侍卫为了自己的饭碗着想,也不会再给她打扰到两位主子的机会。
宫女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门外,四喜忙着处理宫女去了,也没有再进来,是以书房里只剩下了宗政逍和戎音。
宗政逍上前,接过戎音手里的汤盅,又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满是担心,“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宗政逍也很恼火,他不想当着戎音表现出自己嗜血凶狠的一面的,都怪那个宫女和她背后的主谋,自己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戎音呆呆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宗政逍拉着他过去坐下,把汤盅放到桌上,柔声问:“怎么突然过来了?”
戎音低着脑袋,恹恹地道:“我怕你饿了,想给你送汤。”
宗政逍以为戎音误会了什么,便将戎音抱进怀里,轻拍着他的后背,解释道:“怪我没有及时识破她的身份,也没猜到她会忽然来这么一出,应该是有人故意安排她这么做的,我和她没有任何不正当的关系。”
之前宗政逍就让四喜调查过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宫人的底细,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那宫女藏得这么深,又在宫里待了好些年,肯定清楚他不是贪图美色的人,所以勾引他这个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
而她之所以主动暴露身份,主要目的大概率不是诱惑他,而是早就知道戎音要来,故意演戏给他看的。
这些人居然能提前知晓戎音的行踪,看来银鲛园也不再安全了。
“我知道的,她是卧底,是她故意往你身上扑的。”戎音把脸埋进宗政逍怀里,闷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