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城有点懊悔。他走到卧室秦臻那一边的床头柜,低头,又看到那本书。
翻开一看,发现书签竟然往前挪了十几页。看来,第一天晚上做完以后,自己去了书房办公,他还在卧室看了会儿书。
认识他之前,沈佳城以为秦臻是很古板的,平日里消遣只会去靶场,做爱不出一点声音,看书都看现代军事理论的那种人。
没想到,他居然爱看通俗小说,而且只看纸质版的。沈佳城家里有很多书,这本还是他从自己书柜里面挑的,扉页盖着自己的印章。
只是,今年他都没怎么回来,看得很慢。如今好不容易有空,又被他一句话赶走了,连书都来不及带走。
沈佳城翻开那本书。他看到第127页,正是精彩情节,拉里正和伊莎贝尔在巴黎的小旅馆摊牌。
*“我希望我能让你看到,我提供给你的生活有多么充实,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
*“它永远不会有止境。这样一种幸福的生活,只有一种情形能和它相媲美,那就是当你独自飞在高高的蓝天上,你周围都是无边无际的天宇。你陶醉于这寥廓无垠的空间。你内心充满无限的喜悦。*
*“……就是把世界上所有的权力和光荣都给你,你也不会用它去交换。”*
沈佳城都快会背了。
他又拿起座机,内线电话打给警卫班的人。今天是留守的罗毅接的。
“小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送个东西。”
罗毅立刻接道:“好的,我这就上来,”他又追了一句,“送到星辉国际吗?”
这小子,还挺机灵。
沈佳城把话筒贴着脸颊。手很冷,脸很烫。秦臻回了星辉以后要做什么,他不用问也猜得出来。
“……沈先生?”
他又放下话筒:“算了,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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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P 代表 现在/过去。
第11章 N
次日清晨,星辉国际大酒店。十层往上是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闲杂人等的车都停在地下,偌大的楼前面,就泊着三五辆车。
其中一辆,是很不显眼的银色别克轿车。后面挂着张黑色牌照,上面一个字没有。
比军A牌更牛逼的是空白牌照车。
婚姻伊始,秦臻跟沈佳城说过,你管好你自己的人,我会管好我的。
沈佳城一直恪守诺言。首都坊间传言,跟他上个床都要没收手机,还要签三十多页的保密条例,违约金高达七位数。可秦臻比他更厉害。他找的人,甚至用不着他花钱签合同堵对方的嘴。
赫昭是国家情报局的高级分析员,也是秦臻在军校同届的同学。他的人生经历也挺传奇,为了去军校,他十六岁就做了腺体摘除手术,把生理性别从Omega改为Beta。从军校毕业的时候,他的文化课是全校前三。加入情报局后,他的履历资料全都为空,如同眼前的车牌。
“……大概就这么多。邮件本身目前还在调查之中,只能说,看文本分析和IP地址反向追踪,不是来自境外的威胁。喀蒂斯在境内的主要联络网我们有在密切关注,更多的涉及机密,我不能跟你细说了。只能说,我们没有标记到跟沈家有关的敏感内容。”
赫昭把两页纸放回文件夹。
“那是谁批的警卫部门多加人手?总也得是事出有因吧。”
“警卫系统内部的流程我不了解,你要去问康鼎队长。但据我所知,就凭收到死亡威胁这一条,无论源头是谁,已经足够作为理由。”
“军警系统不是一家,我跟康队长的关系也……”秦臻摇了摇头,犹豫片刻,还是说出来了,“我还有个想法。两年已经到了,郑家那个小孩儿前几个月刚刚放出来。”
沈佳城在推进首都地区先行的住房改革试点项目时,工程队和钉子户发生冲突,郑家爸爸被推了一把后跌倒在碎石堆,砸到后脑,抢救无效身亡,而妻子在震惊中心脏病发作,也没能救回来。郑家独子怀恨在心,两年前,借首都大学造访议员办公室,从袜子里摸出一把弹簧刀来。
他只是划伤了沈佳城的外套和手臂,就被沈佳城反捏住了胳膊制伏。争执当中,那把刀是竟是被艺高人胆大的李承希踢掉的。
后来,这位青年自然以故意伤害罪被逮捕。可沈佳城竟然裹着绷带,亲自在负责诉讼的前单位同事和熟悉他的法官面前给他求轻判。最后,十年有期徒刑减刑到五年。如今,两年狱中良好表现之后,他被提前保释出狱。
秦臻当时人不在首都,就这事跟他大吵一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政治作秀,只是代价未免太高了点。
他还是从前线飞回来,连着接送——或者说押送沈佳城上下班三天,据说把给议员站岗的警卫都吓得够呛。这短短三天里,他不但把议会大楼给摸了个遍,从此以后议员办公室都加上了里外三层防护,还摸清楚了雅苑的布局,写了个安全报告交给康鼎,又把康鼎气得不轻。
赫昭说:“情报局没有监听普通市民电话的权限,除非涉及反恐,你也知道的。我们中央情报小组以外的工作,我也不清楚,想查……也查不到的。”
秦臻点了点头。
“其他的也帮不上你了,抱歉。”赫昭隔着桌子,把薄薄的文件夹推给他,秦臻接过来,却没着急翻开。
“嗯,我知道。谢谢。”
赫昭见他不动,便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所以,你叫我过来,难道是想……”
他皮肤很白,手臂上露出来的部分也是,白得要透出青筋来。他戴着一副眼镜,把锋芒都遮得严严实实。手腕很细,他曾经能一把握住。
秦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摇摇头:“不是。”
他衬衫西装穿得整齐,出门需要的枪械、证件包括婚戒都一字陈列在玄关处的黑色立柜上。算起来,上次叫赫昭来星辉,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
赫昭笑了笑,仿佛料到他的答案,抬头看了看他说:“正好。那……我也有个事情要告诉你。”
“嗯。”
“我呢……遇到了个喜欢的人。二·一二以后这几年……我也要说一声谢谢你。在最困难的时候,有你陪着我。”
秦臻看着他,平静道:“那恭喜你。”
“那倒也不用。他应该永远不会喜欢我,但是万一呢。我想去试试。”
秦臻看着他点点头,只嘱咐一句:“那照顾好你自己。”
“这话应该我说。”赫昭淡淡地笑。
远远传来引擎声。赫昭坐在窗口,垂头看了一眼。黑色林肯,AQS0811,引擎没灭,还一直烧着。
赫昭这才又开口:“我觉得你还是多虑了,阿臻。当年陶烨的事情,你花了那么大代价搞到那份报告,我们也反复确认过,就是大规模恐怖袭击,跟你借他开的那辆车没关系,跟你本人更没关系。这次,如果说真是恐怖组织的人在谋划什么——首先,他们不会先寄信。哪次袭击他们给过提前警告?这根本不符合他们的活动特性。其次,他们的目标是大规模恐慌,不是专门打击某个政要。最后,即使退一万步,真的有人盯上沈家,那么也应该是沈主席需要多加注意。做掉沈佳城,对他们有任何好处吗?
“沈佳城在首都再红,也只是个议员。权限有限,权力也有限。退出国家安全调查委员会之后,他甚至不再接触这方面的事。但凡涉及到他的事情,你总是多虑。这很不像你。”
秦臻低头想了想,大概过了得有两分钟,他说:“每次我回来,总赶上不太好的事情。希望你是对的。”
赫昭站起身来:“别想太多。之后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事情,跟我说。如果没有的话……”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示意秦臻拥抱。
“嗯,谢谢你。”
秦臻低头,轻轻揽了他的肩膀一下,特意注意没有碰他后颈的那个伤疤。很绅士的拥抱。他也知道,可能是他俩之间最后一次。
他也还记得他俩之间的第一个拥抱。并不是在军校,而是在二·一二首都地铁特大爆炸案之后。秦臻当时公开承认的恋人陶烨坐的车正离爆炸地点一个街区,陶烨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在地,当场身亡。
在嚎啕大哭等着认尸的一众亲属当中,秦臻一眼就认出了冷静站着的赫昭。从军校出来的人有一种精气神,身体再单薄,站姿都挺拔得像颗杨树。
体育馆内人满为患,秦臻只剩下三支烟,两个人蹲在角落慢慢抽了一整夜,又聊了很久当年在军校的事。
赫昭说,秦臻,挺讽刺的,在学校你这样的人从来不看我这样的人一眼的。
秦臻刚想否认,旁边那人说,你在靶场打得好了,第二天就请人喝啤酒,我每次都在,可你每次都看不见我。
天亮的时候,秦臻告诉赫昭,我今天叫陶烨过来,本来是要和他分手的。若不是我叫,他本来不必大中午在外面赶路。
而赫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绒布小盒说,我和你正相反。我今天叫我男朋友过来,是要和他求婚的。可我等不到他的答案了。
秦臻刚想说点什么,工作人员出来,叫,赫先生。
工作人员还说,您不要去看了,提供一下贺先生的DNA样本供实验室比对吧。
可赫昭坚持说,我要见,炸成碎片我也要见,我有东西要给他看。
就转身那一刻,秦臻叫住了他,说——赫昭。他在蒙蒙天光里,给他了一个拥抱。
那天以后,赫昭辞去军械研究所的优渥工作,并清空档案,加入国家情报局。几年时间,他已经加入最核心的研究小组。
“你总是给我惊喜,赫昭,”秦臻也笑了笑,走到玄关,三两下就把肩背穿上,随后是外套, “你很勇敢。你想要的东西,你一定能得到。那我也祝你一切顺利。”
“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吧,”赫昭又抬头,看秦臻低头慢慢把无名指滑进银色戒圈,转了几次调整好角度。
他也没忍住,问道:“要跟他说么?就这样一直误会下去?”
秦臻叹口气,道:“让他知道我在他背后查他的事,还不如让他误会这个。”
*
沈佳城坐在改装林肯的后座抽烟。抽了一支半,他看见一个瘦削挺拔的男人提着公文包,走出星辉国际,直奔银色别克轿车。
秦臻的情人是个Beta。要说Alpha每次易感期找个Omega共度良夜,这也算解决基本生理需求。可找Beta,完全没有必要。
五分钟以后,穿着正装的秦臻走了下来。今天的他显得不太一样,好像从精神到身体都很紧绷似的。他绕着林肯走了一圈,罗毅都诚惶诚恐地下车等着他指示,他这才肯迈腿上车。
“抱歉,迟了五分钟。”语气倒是平常。
沈佳城这才注意到,他在大衣里面穿了那套深蓝色西装,剪裁非常合身。他的正装不太多,沈佳城见过个遍,这还是初见自己时候他穿的那一身。昨晚,沈佳城托李承希连夜通知他自己第二天要穿黑西装打红色领带。看来,秦臻是听到了,有意搭配他穿的。
他配的是天蓝色丝绸领带和银灰色领带夹——还是自己两年前送的。沈佳城扯坏了他上一个领带夹,就借着他生日,又送了他一只。和戒指是同一个厂家同一款设计概念。
沈佳城把烟按灭,这才说:“走吧。”
秦臻摸了摸自己西装内侧口袋一个硬冷的物件。可沈佳城还是低头看文件,没正眼看他。他又把手放下了。
第12章 N
次日晚间,沈燕辉和团队按时来到位于首都金融贸易中心的华表大堂,在年度国家经济发展论坛的闭幕式上作总结陈词。
沈家有着雄厚的金融背景,沈燕辉当年竞选期间百分之七十的资金支持都来自于这批圈内大鳄。他们倾向于小政府低税收的保守金融财政政策,重视社会稳定和谐。为沈燕辉和保守党背书,也是支持对他们的企业和家族来说最有利的政治局面。自沈燕辉七年前首次当选以来,在他的一个半任期之内,这场年度大会都是他每年最重要的演讲之一,仅次于传统的新年致辞。
除沈燕辉之外,最受关注的人无疑是他的独子,首都的政坛新星沈佳城。
沈佳城着急早去,因为他给自己留出了十分钟的媒体采访时间。可闭幕式开始前五分钟,主办方突然说华表大堂的主礼堂音响设备无法连接,按照应急预案,要将所有人调至分会场,重新布置座位。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各位嘉宾得等了足足三四十分钟才能落座。沈佳城在华表大堂外面从头到尾答记者问,从经济政策谈到首都特区内的教育改革。秦臻不喜欢掺和这样的场合,就对他说去旁边分会场走走,把沈佳城留在了原地。
最后,诸位宾客都落座,李承希拉他走。有个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染了棕发的年轻记者终于挤到了前面,被某位摄影大哥绊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差点跌倒在沈佳城怀里。
沈佳城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下:“小心。”
年轻记者抬起眼。他十分紧张地开口问:“沈先生,我可以……可以采访吗。我是星海台的。我有个问题想问。”
沈佳城看了眼身边的李承希,后者拍拍自己的腕表,意思是抓紧。
远处走廊一个高大的身影晃了晃。秦臻在分会场走了一圈以后就回来了,站得离他很远,但目光兜兜转转,总还是放在他身上。
星海台偏自由派,向来对他都不算友好。可沈佳城倒没有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