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佳城闭嘴,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秦臻又把手抽出来,快速用浴室的毛巾勉强做了个止血带,给他后腰的伤口施加足够压力。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手定制枪,突然意识到,若不是沈佳城刚刚挡的那么一下,以这个弹道轨迹,中枪的将是自己的腹部。
“秦臻——”肾上腺素刺激之下,沈佳城根本感觉不到痛,他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去拉秦臻的手。
傅星河一路跑过来,怒吼一声,人未到声先到:“沈佳城!不想玩儿命赶紧给我躺下,快点,让我看一眼。”
他说得可就不客气多了,沈佳城只好又乖乖躺下,抬手指了指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枪手:“我没事,你先救这位吧。要留个活口。”
“分诊做过了,那个是谢临风他们的。”
傅星河把血迹清开,简单一看,还好进入得不太深,普通外伤。他推了一针止痛药,把毛巾塞了回去,对秦臻说:“没事啊,保险起见,进一趟手术室,你放心。”
他又抬头往谢临风那边看了看,叫他:“宝宝,那边怎么样了。”
谢临风那边的情况复杂许多,“开放性气胸,我听不到呼吸音,要做穿刺。这边也……没有工具。直升机还要多久?”
“得十五分钟,”秦臻低头,摸向沈佳城的胸口,片刻之后,他把一支签字笔递过去:“给。”
倾斜的船体好歹好过颠簸的直升机。今日首都中心医院的创伤外科移动门诊开到了外海上,秦臻环顾四周,又从房间角落里面翻出一个小急救包,看他俩把一卷一卷的纱布缠绕上去,将开放性伤口变为闭合,消毒后做胸腔穿刺减压,抽取胸腔多余液体。
秦臻有些担心,看着接近休克的人,问道:“救得过来么?”
傅星河肯定地说:“相信我们,能给他活着弄到我们医院,就能给你活着送出去。”
谢临风在第九区做过很多场类似的手术,此刻面不改色心不跳,效率极高。
倒是傅星河回头看着秦臻,这个时候还不忘调侃一句:“让你故意打得不准,也太难为你了。”
秦臻笑一声,可脸上不带丝毫笑意。
等枪手体征稳定,其他人带着担架赶到,谢临风这才得空,低头看自己的手。
“啊……靠!”他小声抱怨了一句,“我戒指都脏了哎。”
傅星河示意旁边人帮忙一起把担架抬起来:“没事,我再给你买。”
仅仅十五分钟后,红鹞H4型军用直升机到达,并再一次落在游艇的停机坪之上。谢临风和另一位医生抬着失去意识的枪手,把他扔上了直升机,秦臻挥手示意傅星河陪着沈佳城先上机,自己先留一步。
沈佳城抓住他的手肘,让他一起上来。
秦臻说:“放手,你先走。”
沈佳城不放心:“我怕你们走不了。”
船体倾斜度确实已经接近百分之三十。飞行员用平稳的语调再次催促。秦臻自己知道,这其实已经在军用直升机的起降条件之下,飞行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有这个把握,才多留这一分钟。
“沈佳城,陆港基地离这里也就二十分钟,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他低头看他一眼,又转过了脸,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沈佳城则一反常态,在凛凛寒风中站得笔直。他声音洪亮,问身边站着的人:“傅医生,伤情鉴定能不能给我出一份,我明天不去法院了。”
“你又不需要我……”傅星河开口,才发现沈佳城话虽然冲着他来,但眼睛却一直看着秦臻。他知趣地闭嘴了。
秦臻没看他脸,一直看着沈佳城西装外套底下草草缠绕着的绷带,现在已经露出丝丝血迹。每一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好像他是某种魔咒一样,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未能保护到唯一想保护的人。
滴滴声响起,是军用手表的零时报时。
晨昏交替,子午切割,标志着首都进入下一个自然日。
“……秦臻,”沈佳城走近一步,贴着他的脸颊,用只有对方能听清的声音轻轻说,“别离婚了。不吉利。”
秦臻听见自己说:“嗯。”
沈佳城这才肯放开手。
秦臻又嘱咐:“我已经通知赵立均带人在陆港海军基地接你,别公开露面,现在安全第一。”
沈佳城规规矩矩地点头。
数秒之后,直升机舱门合上。旋翼震动,如刀一般,切破细密的雨。
直升机内,无人说话,鲜血染红了红鹞的半边窗。而沈佳城在混乱、疼痛与恐慌之中,仍记得自己需要做什么。
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办公室的拨通电话。
“嗯,我没事——目前不太清楚是谁做的。安排一下新闻发布会,最好我一下飞机就做,提前和陆港基地那边打好招呼,安保措施要做到位。嗯,你放心。先把人安排到位吧。”
在所有留下来的人里,秦臻是最后一个下艇的。
说“下艇”不太准确,在缓慢的一小时内,游艇几乎已经完全淹没于海水之下。直升机早就失去降落条件,是军方的救生艇先到,而救生艇载客量十分有限。老人和女性先上救生艇,余下的人随后才等到海事局的救援船。后半程,他们基本都是在半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等待的救援,秦臻亲手把最后一位宾客送上船以后,环顾四周确认可以目视的环境下没有伤者,才勉强被海警给拉起来。
他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救援过程中也受了点轻伤。在冷水中浸泡许久之后,他右膝盖几乎不能折弯。而舱体爆炸后的碎片划到了他的右小腿,划痕很深,不知流了多少血,在海水里泡了将近一小时,早就如鱼肚一般泛白翻开。首都系统内的医院定是不能去的,那里的医生会坚持给他做全套检查,到时候难免会发现身体的异常状况。
秦臻只好去私人诊所缝合伤口。在等待的时候,他抬起眼,看到电视上果然开始反复播放同一条新闻——
“特大新闻,今日,首都地区发生了一起重大事故——载有包括沈主席在内十多位联盟政要的私人豪华游艇塞壬号在陆港外海域突发爆炸并侧翻,事故引发广泛关注。事故发生后,沈主席遭遇不法分子暗杀袭击,所幸主席仅受轻伤。军方迅速采取行动,将主席护送至陆港海军基地。随后,主席在基地外做了简短发言……”
塞壬号左舷冒烟的画面被无人机拍了下来,同一个月之内第二次,首都记者们把中心医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沈佳城依旧站得笔直,身上的三件套变成了两件套,秦臻知道,只有他知道——那是因为,那件银灰色背心上面全被他自己的鲜血浸透了。而沈佳城冷峻的侧脸被诊所入口的液晶屏百倍放大,竟看不出一点血色。
沈佳城说的话一字一句传进自己耳朵里。可如同两个小时前一样,秦臻再一次失去了理解文字意义的能力。
“你他妈……”秦臻睁着血红的眼睛,握紧拳头锤了一下墙,低声骂了句疯子。
秦臻低头看看自己无名指,指间很空。深呼吸几次,平静情绪之后,他仔细揣度起当前局势。枪手被送往医院抢救,案情未调查清楚之前,乔启宇他不熟悉,程显是他的主要怀疑对象,所以安全局更不能信任。
当务之急,是要把秘密调查暗杀事件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拿出手机,时隔两个月,再次拨通同一个号码。
彩色液晶屏上,主播的语气仍然冷静:“沈主席的新闻发言人张先生表示,将与中央警署直接合作,推进调查进度,查明涉案人或团伙,同时紧密关注海事局对涉事游艇的调查,为首都陆港新区的安全发展提供保障……”
护士叫到下一号,无人应答,便急匆匆推门走出来,却发现椅子上早就空无一人。
第41章
首都中心医院。
沈佳城整整十个小时后才醒过来。刚刚睁眼,他就下意识地叫:“秦臻——”
护士赶忙按铃,没叫来秦臻,倒是叫来一众医生,但没有他眼熟的。沈佳城被吓出一身冷汗,还好,他环顾左右,看到全副武装的罗毅在他身后,寸步不离。
罗毅赶紧说:“沈先生,赵队在外面,我们的人都在。您可以放心。”
沈佳城对他说:“把门关上。”
为首的医生开口说:“沈主席,我们需要您配合一下——”
沈佳城十分警惕:“傅医生、谢医生在的话,叫他俩过来。”
傅星河匆匆进来,门外人头攒动,沈佳城脸色很不好看。病房门在身后关上,沈佳城当头就是一句:“他人呢?回来了么?”
“我没看见。听他们说,是跟着海事局的救援船回来的。”
“你——让他过来找我吧。”
“我也没他的消息,等他联系你吧。”
“这都十多个小时了还没信——”
沈佳城想撑起来,半边身子的麻药劲儿还没过,差点撞到点滴架。还是罗毅读懂他意思,立刻把他的手机递给他。
百余条电话,一个个看过去,信息也翻了一遍,找不到那个人的名字。秦臻若是想隐身不出现,能把自己藏得很好。
沈佳城一口气上不来,只得又打电话,把在外面等候的晏舒叫了进来。
“一式两份的签字文件,我签过字的,跟李律师那边说一下,让他……帮忙销毁了吧。”
二十四小时后,沈佳城强行要求出院,而且他要站着走出ICU。
无论是代表刚刚结束一场战争的联盟,还是代表刚刚爬到权力巅峰的自己,沈佳城都要表现得强韧而健康。没有人想看一个病恹恹的主席主持战后大局。沈佳城知道八年前年逾古稀的党内元老杨文蔼是为何没能打败沈燕辉成为主席候选人,他自然也懂得自己现在应该以怎样的形象示人。
这一次,没有人敢违逆他的意愿。第一波镇痛药物的作用早就过去了,沈佳城在医院门口拒绝了罗毅的搀扶,在无数镁光灯之中,迈大步跨向自己的那辆黑色林肯。
此举别有用意。就在所有媒体记者的镜头都对准了沈佳城本人时,秦臻通知赵立均带两人,用中心医院顶端的停机坪将昏迷中的枪手接走,飞往秘密地点接受下一波保密调查,好一出调虎离山大计。
沈佳城到达雅苑之后,才收到秦臻本人的信息。连日的疲惫和切实的伤痛让他高烧不止,看到这条信息后五秒钟,还没等到家庭医生来访,他便陷入了昏睡。
再度睁开眼睛,便是听到汽车引擎声响。沈佳城勉强撑起来,贴靠着冰冷窗棂,看到那辆熟悉的改装过的黑色林肯。侧门打开,熟悉的身影迈开长腿下车。
就着两步的距离,秦臻右小腿剧痛,他咬牙忍着,仍走得很快。李承希等人在雅苑家庭办公室等沈佳城,迎面就看见秦臻像一阵风一样冲进了雅苑的正门。
二楼门没有锁,秦臻一边脱外套摘枪一边走进来,进门就叫他:“沈佳城,你明明跟我说了不会——”
大概是自己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颓丧,发型乱了,揉皱衬衫都没脱下来,上好的面料被渗出的血迹染红,刚刚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眼睛都睁不太开。
哪怕是秦臻,竟然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你说了,不会再公开露面的。”秦臻重复一遍刚刚脑中所想,声音却温和许多。
“特殊时期特殊处理,需要稳住军心和民心。”
“向挽是方案A,这位枪手是方案B,你就不怕还有个方案C,幕后主使派了十个人,就等你落地,等你抛头露面?”
要是换秦臻手底下的人,这会儿早就战战兢兢给他敬礼说是了。可这语气和声调,沈佳城简直再习惯不过。是他熟悉的那个秦臻又回来了。事到如今,他怕的不是他们吵,反而是他们不吵。沈佳城竟然笑了。
他回答得也是滴水不漏:“我事先跟我的团队打过招呼,媒体记者都是李承希有联系方式的老熟人,赵队那边我也通知到位了。再退一步,我可是在陆港基地门口做的采访。秦臻,那可是你的老部队,我要是在陆港基地正门口出点什么事,我——该找谁负责啊。”
战争开始之前,秦臻所在的海鹰特种作战部队的正式基地是陆港海军基地。严骋其人也在陆港基地,包括联盟海军三分之一的军舰储备。陆港基地对于秦臻来说有着特殊意义,而沈佳城当然知道。
秦臻发现自己仍是说不过他,只得赌气一般把枪卸下来,放在床头柜上。不是沈佳城常睡的这一侧,而是——另外一侧。另外一件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是一枚银色指环。
沈佳城追着他的目光一看,也意识到自己忘记把戒指收起来。
沈佳城又试探着开口:“秦臻,你是在担心我么?”
“我担心你有用么?担心了你就听我的了?”秦臻放弃与他争辩,“好好躺着。医生怎么说的?”
怀里手机震动,秦臻低头看一眼,又立刻挂断。
“流弹,不太深。注意休息就行,”沈佳城这时候倒是豁达,就说:“你去接吧。”
秦臻又低头看一眼,可他没有走。他凑近床头,拿起座机,一边夹住话筒拨号,一边对沈佳城说:“我在这里打。等一会儿接通了,你先听内容,好么。”
沈佳城有些疑惑,可电话很快接通。秦臻有着闪电一般的执行力,并没有给他申诉的机会。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那一刻,沈佳城立刻明白了。
电话另一头是那个他在雅苑的内线听过的声音。
赫昭先礼貌地与秦臻问好,秦臻把他放了免提,又补充一句:“嗯,你说。我现在在雅苑,和沈主席在一起。”
赫昭答应道:“好。那沈主席,我这边查到一些情况,我也不方便过去,在电话里跟您快速讲一下。因为对安全局存疑,我所在的特殊情报小组会和中央警署保密调查部门的熟人合作,直接接手此次对您的暗杀的调查。枪手的信息我们掌握了,也对他提到的上线发出了逮捕令,将会对他的口供进行逐一核实,所有相关责任人我们都会带来询问。这是最高级别的保密任务,我将会直接向我们局长汇报。我可以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