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浑身裹着绷带的木乃伊……啊不,是胶匠麾下的职业者,一名封印师。
胶匠这位柱神的名字有些过于接地气了,但相比于其他与地下城市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柱神,祂和祂的职业者反而不怎么多见。
这位封印与闭锁之神,力量维系着诸多危险物的封印,将危险物隔绝在普通人的生活之外。若说矛盾双生的职业者还有些会活动于军方,那胶匠的职业者,除了他们自家教会,就只能在审判庭看到了。
守在里间办公室门口的封印师,隔绝了内外,不让里间办公室内的诅咒气息消散。跟在林身后的考古学家对这位封印师点点头,封印师才扯下粘在门上的胶带,让他们进去。
等他们进去,封印师又重新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忙碌的两个考古学家看过来,林向他们打招呼,说明自己进来的理由,他们便没再管林,任由林走向诅咒气息最浓的办公桌。
他们相信自己的同事,如果林要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跟在他身后的那个考古学家会处理的。
梳叶主任的尸体已经被搬走了。
林还记得,膨胀的梳叶主任呕出全部内脏后,又是如何呕出鲜血的。那些滑腻浓稠的液体如今干涸在办公桌、办公椅和地毯上,颜色近乎于漆黑,几乎能看到不祥的气息从中腾升而起。
受诅咒而死的人的血……如果没有干涸,用一些方法保存了下来的话,是一种比较昂贵的仪式材料。
不太合时宜的掉书袋从林脑中浮现,他小心地不去接触这些血迹,边走边回忆梳叶主任的死亡过程。
真可惜,如果当时他早点进办公室的话……
发现诅咒的痕迹恐怕做不到,梳叶主任自己就是很博学的仪式师,他没有发现端倪的话,林可能也无法发现。
但他早点进入办公室,至少能用镜子观察梳叶主任,询问问题时分辨梳叶主任的真实情绪,拿到证词,说不定能找到梳叶主任为何会遭遇诅咒……找到梳叶主任被灭口的原因。
不,不能提前认为这是一场灭口,万一是梳叶主任个人原因招来的仇杀呢?
虽然时机很微妙,但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林站在了休眠的电脑边,斑斑血迹沾染上显示屏哑光的边框,他有些遗憾地触碰漆黑的屏幕,然后顿住。
他在漆黑的屏幕里,看到了梳叶主任皱巴巴的脸。
一股寒意犹如蜘蛛沿着林的脊背攀爬到他后颈,林的黑发微微炸开,本能往屏幕对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有,黑红的办公椅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怎么了?”跟着林的考古学家上前一步问。
“诅咒的气息有点可怕。”林回答,往后一瞥,确定这位考古学家靠近后也能看到显示屏,但他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屏幕上有一张模糊的人脸。
林松开触碰显示屏的手,屏幕上的梳叶主任消失了。
这是……
曾经倒映在镜子上的影子,灵感上的直觉如此提醒林,他可以像翻阅一本书一样翻阅它。
林重新触碰显示屏,漆黑的屏幕上,过去映入其中的光影一帧帧倒放,他看见鲜血灌入梳叶主任的嘴中,掉落的内脏也从梳叶主任的嘴里塞了回去,两枚眼球滴溜溜飞起,回到眼眶中,活生生的梳叶主任坐在电脑前。
林也出现在屏幕中,然后倒退离开。
在林进来之前,这个老狐人好像在发呆,他半天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
光影快进,一只手将发呆的梳叶主任按在座位上。
当然,从倒放的顺序描述,是一只手按着梳叶主任的肩,将他从座位上拉起。
这本没什么,然而,这只手的主人,他映入显示屏的那张脸,和梳叶主任一模一样。
第14章
这不可能!
林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两个梳叶主任里至少有一个是假的,完全模仿变成另一个人的能力林听说过,是一种血肉法术。源血之母的职业者中,有极少人数掌握这种技能,但这种外形上的模仿无法欺骗记录了灵魂的审判官证件,企图用这种能力潜入审判庭总所的人,将倒在进门刷卡的第一关。
若不带证件潜入……在生命标记仪式的监控下,没有携带证件的人在审判庭总所的地图上会被标红。
难道是掌握血肉法术的内部人士吗?死掉的梳叶主任是真的梳叶主任,还是假的梳叶主任?
觉得信息量太大的林,到底没忍住松开手,让自己的大脑喘了口气。
他这么做的时候,跟在他旁边的考古学家目光直直盯在林身上。
林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让这位同事感到可疑了。
糟糕,不应该放手的,他还想看看这两个“梳叶主任”做了什么……等等,应该只有两个“梳叶主任”吧?
林很想轻松地回答一句“是”,但从单纯的逻辑看,既然已经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那再出现第三个和这两人看不出区别的人,也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要是能看到更多的话……
仿佛呼应林心中的渴求,林的整个视野突然灰暗了下来,唯有少许事物反而凸显亮起,闪烁着淡淡的银色光泽。
其中之一就是林刚才接触的电脑显示屏,其余的光芒大多零零散散遍布在环绕办公室的书架上,林看过去,发现那些是摆放在书架的宝石、水晶、矿物结晶等。
换句话说,都是具备镜面的物体。
剩下的银色光芒,则来自办公室里的三个人。
来自他们的眼睛,和衣服上的纽扣。
原来如此,眼睛当然也是一种镜子,之前他竟然忽略了这点。
恍然大悟的林后退一步,看到办公室里这些或大或小的镜面,不约而同地放出光来,这些光交织,重叠的部分勾勒出一个个虚幻的身影。
从考古学家们来检查,到林看到梳叶主任死亡后,自己保持不动,大喊让外面办公室的人去喊内务督察官。然后是他已经看过的,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的梳叶主任,再然后,另一个梳叶主任,提着一个大箱子,倒退着从办公室右侧书架一处暗门里,走进办公室里。
实际上,应该是另一个梳叶主任,提着大箱子,从办公室右侧的暗门里离开了。
林知道,审判庭总所的每栋建筑里都有暗门暗道,入职培训时还被告知过几条,但主任办公室里的这条暗道他确实第一次知晓。
他往那边望去,而在跟随他的考古学家看来,蒙眼的黑发仪式师不再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工作网络终端显示屏瞧后,只停顿了数秒,突然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知道那里有暗门的另外两位考古学家瞥了林一眼。
那些光辉似乎只有林一人得见,不过林暂时没有闲暇注意这一点。
灰暗的视野里,光影还在倒退着,林看到两个梳叶主任换了衣服,按照正常时间方向看,受诅咒死亡的那个梳叶主任原本光裸着,后面离开的那个梳叶主任脱掉了自己全身的衣服,指挥他穿上。
受诅咒死亡的梳叶主任被指挥的全程里没有说一句话,穿衣服的动作也一板一眼,有些僵硬。
像个机器人,又或者人偶。
死掉的这个梳叶主任真的是梳叶主任吗?
不久前梳叶主任还接受了讯问,如果是这幅姿态,难道没人察觉不对?
林继续看,因为将自己的衣物换给死亡的梳叶主任,离开的梳叶主任早有准备,拿出一套新的衣物穿上。这套衣物中有数件炼金道具,比如说那双短靴,林想要很久了,可以行走在墙壁上,还能走过但不留下任何脚印。
“无影的蛛丝”,售价五千元,买不起。
如果没有物质上残留的痕迹,考古学家就无法真正还原现场。
这个离开的梳叶主任,换上短靴后,还清扫了一番地面,提前算到了审判庭会派来什么人检查“他”的死亡现场。
镜子里的时光依然在倒流,已经很惊讶的林再一次惊住。
死亡的梳叶主任,是离开的梳叶主任打开了那个大箱子,从里面放出来的。
放出来时,大箱子内外两侧刻画仪式阵一并消失,林看了一眼,发现铭刻在箱子内侧的仪式阵,是一个“保鲜”加“同调”的嵌套仪式阵。
嵌套仪式阵,既两个或以上的仪式阵嵌套成一个大仪式阵,同时起作用。
“保鲜”仪式不叫“保鲜”,只是林喜欢这么叫它。这个仪式原名“生命维系仪式”,对战场上重伤的人使用,只要每隔一段时间更换一次红宝石,就能一直维持住其濒危的性命,撑到治疗赶来。
而另一个“同调”仪式阵,可以让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所见,听到另一个人所闻,触觉也一并同步,如果一个人在锻炼,接受同调的人也能享受同样的锻炼效果。
现代社会要是有这种技术,不知多少人会花钱买躺着锻炼的服务。
林曾畅想带着仪式技术穿越回地球可以干点什么,这是他考虑过的创业方向之一。
总之,箱子内侧的这个嵌套仪式,是很耗钱的源血之母领域的仪式。
效果应该是保证箱子里那个梳叶主任的生命体征,并用同调维持两个梳叶主任体型、体态上,不会有什么差别。
要做到一直靠仪式保证性命,体型、体态却没有区别这一点,箱子里的梳叶主任,至少在箱子里待上了十几个礼拜。
如果箱子里这个梳叶主任,是真的梳叶主任,那就是尖晶市一位审判庭高层被调换小半年却无人察觉……不可能吧。
其他人就算了,林对审判长的敏锐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放开这点不提,更重要的,是铭刻在箱子外面的那个仪式阵。
林作为科班出身的官方仪式师,从未见过这个仪式阵。
这不应当,因为仪式阵中心,镶嵌在箱子上的,是一枚煤玉,代表这个仪式指向敲钟霜鸦,死亡之神。
既然是指向柱神的仪式,而非指向哪位邪神的仪式,那林应该都背过了,但林确实没见过这个。
梳叶主任自行研究出来的仪式吗?林继续看,就见打开箱子前,梳叶主任取下他的一条披肩,这条披肩上的仪式阵,和箱子外侧的仪式阵一样。
他在仪式阵上摆上一枚煤玉,和一只死掉的变色龙,默念祷词启动了仪式。
仪式的效果是……
数秒后,旁观完整个仪式的林,最后看一眼梳叶主任那张他很熟悉,现在却多出几分陌生的脸,才退出奇异的灰暗视野,沉吟片刻,做出决定。
“我想看看梳叶主任死的时候身上的衣物,”他对跟着他的考古学家道,“我能看吗?”
考古学家不知道他为何在发呆一段时间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连死亡现场都让他进来了,去看看遗物确实没什么。
他们离开里间办公室,林向封印师同事道了谢,走出去时,一直等在门口的赤夏哼哼唧唧跟了上来。
“呵呵,”这狐人道,“你肯定什么线索也没发现吧。”
大脑急速转动的林没有理他。
停尸房在另一区的建筑里,他们乘上有轨电车才能迅速抵达。停尸房里的梳叶主任已被剥光,一名穿着黑斗篷的送葬人将尸体开膛破肚,完全不在意诅咒,拿起血淋淋的内脏,精准地将肉块塞回梳叶主任的内腔。
林打量这尸体一眼,就跟着带路的考古学家走过去,而赤夏跟在最后,目不斜视,手却在颤抖,垂下的尾巴也变得更蓬松了。
“梳叶主任当时身上的物品,都在这里了。”
打开隔壁一间房的考古学家说。
这间房里也有人在忙碌,血迹斑斑的衣物一件件摊开,按顺序摆放在铺了一层纸的地面上。其中梳叶主任喜欢穿戴的七八条方形披肩,占据了最大的面积,摊开后可以看到这些披肩上,或用血液,或用含有宝石粉末的墨水,画上的仪式阵。
林将这些披肩一一看完,挺起身,对站在他身边的考古学家和赤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