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大教长没有说话。
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看着他那张和蔼可亲的面孔,匀称的身材,小巧的雪白耳朵,蓬松的雪白毛尾……虽然比许多种族矮小的人更高挑,但这个少说百岁,穿着绿色休闲西装的男人,称得上一声可爱。
他连眼神都还是年轻的。
但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大教长,哪怕有着银月少女的恩赐,保持着少女时的体态,她苍老的眼睛按在她脸上也尽显违和。
嫉妒的毒汁从她心底渗出,就像是灌木嫩枝的断面渗出乳汁,但兼职了低级魔人的大教长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没让恨意显现在对面男人的眼中,语气平静地道:“元森·瑟伯,你在炫耀你谋害独诃·多弗尔的手法?”
“怎么能这么说?”元森·瑟伯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也很可爱,两边嘴角上翘,微微露出一点雪白牙齿,会让看到他的人心中一软,“木盒是我送给独诃的礼物,我只叮嘱他到尖晶市先不要打开,如果他一直没死,当然很好,木盒不会起什么作用。但如果他死了,木盒就能代替他在尖晶市搅动各方欲望,也算弥补了……”
元森·瑟伯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似乎满心忧虑的模样,道:“弥补了您几次命令下,高级职业者,尤其是魔人们,依然不愿动身到尖晶市去的……嗯,尴尬?”
话说出来可就更尴尬了,但大教长一根眉毛都没动。
“你觉得独诃·多弗尔急急忙忙按照我的命令去尖晶市,是愚蠢,对吗?”她问。
“真的不听您的命令才是愚蠢,”元森·瑟伯立刻回答,“您的命令代表着女神的旨意,违背女神的旨意,那些人离死已经不远。”
害怕矛盾双生的使徒,以及多次活动在那座城市里的镜中瞳,元森·瑟伯觉得是可以理解的。
但表现出自己害怕镜中瞳和那个矛盾双生的使徒,更甚于害怕女神和大教长,那被大教长弄死,也没什么可说。
“不过,”元森·瑟伯又笑了起来,道,“听从命令,却死在了尖晶市,毫无建树,又是另一种愚蠢了,我只是让他的命更有价值了一些而已。”
“你这么确定他已经死了?”
“当然,”元森·瑟伯托起脸,“我之所以来找您,就是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消息。”
大教长终于拉平了嘴角。
她还没收到这个消息呢,元森·瑟伯的消息竟然比她更灵通。
元森·瑟伯低头看了看手表,轻描淡写道:“大概是三个多小时前?差不多是吃完午饭那会儿吧,被尖晶市审判庭找到了踪迹,叫他那位同族一枪打死了。
“真可惜,死的太早了,”绿西装男人抱怨着,“我还想看看‘盲目之书’对多弗尔鸟人会不会有什么特别偏好的。”
他是少见的,用称号,而非“使徒的爱人”来指代林的畸变教派成员,不过大教长没注意到这点。
大教长在算时间,“他昨天傍晚最后一次汇报,说自己马上就能进入尖晶市,然后中午就死了,连一天都没有支撑住?”
她赞同了元森·瑟伯的意见,批评道:“愚蠢!”
“哪怕是高级职业者,在使徒面前也只是被碾压的泥而已,”元森·瑟伯倒是没那么愤怒,慢慢道,“虽然这个速度也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以为独诃会坚持到第二天,因为太嚣张被尖晶市审判庭放出的无数无人机找到,毕竟他总是仗着法术,不喜欢伪装自己。”
“愚蠢!”大教长继续骂道,“他以为尖晶市和别的城市一样吗?!”
哪怕不用无人机,那也是梦神存在过的城市。主要仔细想想梦神那个名字,信仰银月少女的人就该自觉给自己的面容做好伪装。
大教长当然知道,完全不做伪装,自由来去城市中,是一些魔人放纵欲望的方式。但他们也不看看,如今已经不同以往,如今已有心灵的主宰横空出世……
心中才冒出梦神的称号,大教长就感到了一阵催促之意。
催促她的神是谁,不用说明。
大教长按捺住表情变化,也按捺住想要起身离开祭坛的冲动。
离开祭坛,就不会听到女神在催促;但离开祭坛,无法再倾听女神的旨意,自有其他来祭坛倾听女神旨意的人,把她从大教长的位置上撸下来。
是的,和六柱神不同,如今的邪神们,是无法即时回应信徒的。
六柱神建立起穹顶,隔绝出了世界内外,三大邪神皆被驱赶到穹顶之外,而蕈之王、流浪诗人、无名者,为躲避柱神锋芒,都选择了偏僻的地方陷入沉睡。
一边是被穹顶隔绝,不能直接回应穹顶下的信徒,一边更是拒绝回应信徒了,六柱神气焰嚣张,邪神信徒只能选择苟且偷生。
直到引入了六柱神那边已经比较成熟的仪式技术,邪神信徒才重新和神明建立直接联系,开始诞生新的职业者。
献祭、制造祭坛,同样是仪式的一部分。
祭坛很重要,若离开了祭坛周围,普通人就会无法听到女神的话,若离开了祭坛周围,哪怕是职业者,也只能听个断断续续。
如果只能听个断断续续,职业者便会经常听不明白银月少女的旨意。听不明白银月少女的旨意,职业者的超凡道路就走到了尽头。
他或她这一生都无法再进步,甚至很可能在某次能稳定联络上神明的时候,被银月少女直接按死。
但祭坛又不能随身携带,更不能布置在城市里,不然很容易被审判庭抓到。
如此一来,在城市里活动的邪神信徒,一年会有四五十礼拜,找不到机会回到祭坛旁边。
这时候,就需要有人从祭坛那边,向其他人传递神明的命令。
深受银月少女宠爱,只要在祭坛边,就能听到祂言语的人,便是畸变教派的教长。而大教长,更是时时要倾听银月少女的命令,协助神明统合整个畸变教派行动。
大教长把持这项权力已经几十年了,她把持的时间越久,觊觎她位置的人就越多。
她哪怕露出一点迟疑的态度,就会被其他想要上位的人撕碎,所以她本不应该有任何逃离祭坛的想法。
但大教长控制不住,她眼神变得苍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最近几个礼拜,她逐渐难以达到银月少女的要求。
银月少女在催促。
祂在催促,可上一次神战,畸变教派无数骨干力量死于自杀嗜睡症,和神明交战的余波。
那些对大教长的命令,不会有任何迟疑的人,很多都死掉了。剩下的,当然就是一些不够忠心的,愚蠢的……过于聪明,趁火打劫的。
再如何催促,好用又忠心的人手,也不可能凭空长出来。
但银月少女不会管这些,祂只要看到成果。
若是大教长无法做出成果,祂就换一个大教长。
大教长又一次看向元森·瑟伯。
穿着绿西装的白貂人笑容镇定。
他声音细细地劝着:“说到底,尖晶市那边,可是一个使徒加一个现世神明的组合,‘盲目之书’是这对组合中间的薄弱之处不错,但想攻击这一薄弱之处,首先要有能在使徒和神明手底下活下来的实力。
“只凭高级职业者是做不到的,使徒,必须要有使徒,属于女神的使徒,属于我们畸变教派自己的使徒,才有可能抓住机会。”
说的很有道理。
但使徒的权威更高于大教长之上。
大教长紧紧盯着他。
元森·瑟伯语气诚恳,“先做到能活下来,再说其他,大教长,您觉得对吗?”
对,再拿不出成果,她也会被女神按死。
大教长到底没忍住,磨了下牙。
她道:“你应该知道,我们这边成为使徒的方法,和那边可不一样。”
“当然,”元森·瑟伯拍了拍手,“神眷使徒首先得有神眷,也就是,神的宠爱,在我们这边,只有努力为神去征伐,为神争夺到最多,最有能力的信徒,才最值得宠爱。像那种莫名其妙,只是在任务里幸存,就获得宠爱,从低级职业者直升使徒的事,严格的女神是不会同意的。”
大教长为元森·瑟伯对灰翠·多弗尔的贬低,赞许地点头。
灰翠·多弗尔作为一个低级职业者,在所有同事都牺牲的情况下,保护住了大半个尖晶市这点,她并不在意。
“我愿为女神前往尖晶市,”元森·瑟伯闭上眼,貌似虔诚地说,“我发誓我会让‘炽冷双枪’的爱情终结,憎恶情欲的六柱神信徒不配得爱。”
话音刚落,大教长就感觉到了,银月少女正通过她的身躯,遥遥从穹顶外投下注视。
“我愿为女神前往尖晶市,”元森·瑟伯继续道,“我发誓我会让梦神和‘炽冷双枪’的联盟破裂,祂和他将憎恨彼此,祂和他永远不会有再次合作的那一天。
“还有那个亵渎您的仪式师,他会背叛审判庭,背叛六柱神,或遭遇背叛,我将给他带去他无法摆脱的痛苦,让他日日夜夜受到折磨,然后在折磨中死去。”
“‘很好’。”大教长张开口,但从她嘴里发出的,不是她的声音,而是一个更柔媚、更无法让人拒绝的声音,道,“‘如果你真能做到。那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女神啊,”元森·瑟伯深深拜伏在草地上,“无论您要求什么,我都会为您做到。”
“‘是吗’?”祂在轻笑,声音清脆,“‘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
“‘元森·瑟伯,我的使徒只能是女性,并且得是会来月经,有孕育能力的女性,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第165章
“欲望之种应该不会自己到处跑?”
林问了出来,虽然他记得课本上是这么说的,但万一他记错了呢。
灰翠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微微侧头,雪色短发垂到肩头,同样疑惑地道:“不会……吧?”
哪怕一枪打死了梳叶·阿扎瑞心中长出的幻梦欲望之树,但灰翠也不知道,欲望之种还没放进人心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这恶心玩意儿可是在畸变教派那边被冠以神赐之种的称呼。据说得十几年如一日,不间断地,用活生生的、有欲望的人命献祭,才能赐予一枚普通种子这样的力量。
这个献祭的重点,是不能中断哪怕一天。
要一直坚持到种子得到力量很难,就算能坚持,也很可能献祭着献祭着,种子发芽了,或者死了。
由此可见得畸变教派获取欲望之种的艰难,所以他们总是成功制造出一个欲望之种就立刻用掉,不是不能理解。
又因为他们这种无法克制欲望的风格,哪怕是和畸变教派对立上千年的审判庭,也从未从畸变教派那边收缴到完成的欲望之种。
连审判官学校的教科书上,都只有对欲望之种保存容器的描述——教科书之外,这段描述常见于选择题和对错判断题——连一张种子的手绘图片都没有。
最终导致,饱受习题折磨的审判官们,看到装着泥土的木盒,条件反射就会想到欲望之种。
而要问这种子会不会自己到处跑……课本上说种下去前没有什么活性,所以应该不会到处跑吧?
灰翠也不肯定起来。
尤其他觉得奇怪的是,林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林发现灰翠朝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
“……”在这目光下,林什么也没说。
推理出魔人的踪迹,还能说出一些佐证。推理出魔人没打开过木盒,凭空编造也没这么离谱。
而且他很可能是欲望之种的又一受害者,说木盒没被打开过,在旁人眼里,就是为他自己开脱。
但这个木盒确实没打开过,在死掉魔人的手上时,从头到尾没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