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又重新燃起,白璃将那些自古传下的禁忌抛在脑后,说出了老人们叮嘱过,绝不能在不知名存在面前说出的话:
“我向您祈求,”她落下热泪,“我的名字是白璃·博美,我向您献上我的一切,只要您能挽救我的女儿,我可以为您做任何事。”
镜子里的陌生人沉默了片刻。
“你,”他似乎有些纠结,“女士,有时间的话,去你本地审判庭驻所的宣传室看看反诈传单吧。”
您不愿吗?白璃感觉浑身更冷了,她的内脏仿佛裸露出来迎着冷风吹。
这瑟瑟发抖的模样实在叫人看不起,但镜子里的陌生人只是叹息。
“看在你是梦里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的份上,”他道,“我应允了。”
白璃闻言来不及欣喜,就为眼前的一幕张大嘴巴。
她看到镜子里的陌生人身形变幻,被裂纹分成数块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个犬人中的博美。
这些博美犬人有乱糟糟的白发,和树立头顶的一对小小犬耳。
她们右边的犬耳上都有一块幼年受伤导致的明显斑秃,没错,这些博美犬人全都是她自己。
碎裂的镜子里,白璃或是哭泣,或是瑟瑟发抖,或是满身伤痕,两眼放空。但她们齐齐开口,吐出的是那个陌生人的嗓音。
“来,看着镜子。”
她,不,应该是他说,变成白璃样貌的陌生人,面上露出从未出现在白璃面上的严肃神色。
“斩断情绪化为的锁链,镜子里倒映的,是你真实的欲求——”
那些哭泣的,恐惧的,麻木而踟蹰的白璃消失了。一个平静的,乌黑眼珠里闪耀锋锐冷光的白璃,出现在镜子中。
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恐惧和寒冷倏然离白璃而去。她的表情变得和镜子里一样,她的心脏则平稳跳动,向四肢泵入滚烫的鲜血,带给她身躯轻盈的力量,让她能够站起。
现在,可以去开门,去找审判庭了。
但转过身的白璃,眼中映入她丈夫的身影。
失去恐惧的滤镜后,这个男人依然高大,黝黑的皮肤却没有光泽。
男人很久没有往家里拿钱了,白璃每天只能做点清水面条,犬人是对肉食比较依赖的种族,这样的饮食让他看起来肥胖又水肿,肌肉也消减了很多。
白璃又看向她的女儿。
刀痕从女婴的额头划到了胸口。
她应该去偷偷打开门,跑去审判庭。
明知道这点的白璃背向门,悄然靠近仪式阵。她安静地从血泊中捡起了刀,又安静地朝她的丈夫走去。
***
喷溅的动脉血落到镜子上。
镜子里的人打了个哈欠。
【你在萌发】
自遥远的高处,有谁对他说。
今天的梦实在很奇怪,林想,闭上眼,又睁开眼。
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刚刚在地铁上睡着了。
第2章
这并不是普通的地铁。
所谓普通,是和林十五岁前所在世界的地铁做比较。那时他所知的地铁是大城市里广受欢迎的公共交通工具,挤满了工薪阶级的社畜,上下课的学生,带着孩子的老人……明显可以看出,地铁的乘客都是普通市民。
但这个世界的地铁不一样,作为唯一连通城市与城市的交通工具,比起运载人类,它更多承担运载货物的职责。少数可以搭乘地铁的,是拿到通行证的大商人,派遣中的官方人员,以及防备黑暗中怪物袭击的审判官小队。
林也是一名审判官,不过他今天的工作不是在地铁上巡逻。
他正在出差返程中,因为在三个礼拜的行动中获得表彰,隔壁方钠市的审判庭下辖学校,邀请他去做一次演讲,演讲主题是《仪式师如何在前线战斗中进行自我保护》。他们给差旅费给的很大方,林毫不犹豫答应了,来回还带了特产倒卖,可以说小赚一笔。
这本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却没想到,他会在返程的地铁上,碰到顶头上司。
尖晶市审判庭的审判长,矛盾双生的人间使徒,“炽冷双枪”灰翠·多弗尔。
审判庭并没有规定审判官不许做生意,但成为审判官即意味社会地位的提升,工资与福利足够审判官全家一起当体面人了。
既然是体面人,那在没什么平民的地铁上,自然应该维持良好的仪态,而不是一点也不体面地肩背手提大包小包,上车时还不小心掉了一包,滚到上司脚边。
当时林和上司对视,比他高一个头的上司穿着白西装三件套,还外罩了一件白色大衣,纤尘不染得仿佛摆在教堂供人膜拜的石膏雕塑。而林,他若非穿着审判官制服,那简直像是在逃难,完全不应该和上司出现在同一幅画面里。
但上司弯腰捡起他滚地沾灰的小包,还向林伸出了手。
“来,你手上那些给我。”
“审判长……您知道,我搬得动。”
“仪式师在战斗中,必须保证一只手不离开他的密书,这是你在演讲上说的吧?地铁站太靠近穹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才行。”
林当时有些惊讶。
别误会,他并不惊讶上司想帮他分担行李,虽然调到尖晶市审判庭总所才九个礼拜,但九个礼拜的时间已足够他了解,这位只比他大七岁的顶头上司,是怎样一位看到别人需要帮助就上前的老好人。
林惊讶的是,上司从哪里知道他的演讲内容?
他没有在学校大堂里看到上司啊?
更奇怪的是,本该坐镇尖晶市的上司,竟然出现在方钠市地铁站。
秘密任务?算了,反正不该是林应该问的。
总之,上司帮林拿了一部分行李,送到林的车厢。之后上司马不停蹄去地铁上的审查官小队视察,还拒绝了林的跟随请求,表示仪式师作为辅助职业应该好好休息。
自己卷的同时拒绝下属加班,真是位好上司。尖晶市审判庭总所良好的工作氛围,有这位顶头上司一半的功劳。
心里大声夸奖的林确实很累,他独自在车厢坐了一会儿,竟然直接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林醒来后,发现上司就坐在对面。
短发与耳翼皆雪白,眼眸粉红的多弗尔鸟人收回凝望窗外的目光,因表情太过严肃而略显霜冷的面容,刹那绽开浅浅笑颜,对林道:“时间刚好,我们快到尖晶市了。”
林睡着前,车厢里灯光明亮。也不知这位上司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间车厢,因为发现林睡着,他将灯光改做昏黄的夜灯。
现在,这盏小小夜灯的光打在上司的侧颜,衬得这个本就眉目柔和的男人温柔得不可思议。
多弗尔鸟人都这样吗?毕竟是白鸽,又圣洁又温柔。
林试图套用穿越前那个世界的刻板印象,揉了揉脸起身坐正,道:
“您辛苦了,不累吗?”
“我这样的高级职业者在体力上远超普通人,本就该多承担一些工作吧。”上司说。
“嗯,”林点点头,直接道,“您既然没说不累,那就是累了。”
上司闻言眨了眨眼。
他好像思考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我不累”,只竖起手指在唇前。
“林,”上司笑道,“这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
“因为公众需要一个不知疲惫,精力充沛的审判长?”
“他们需要安全感,而我能给他们安全感,这并没有什么。既然我能做到,我当然应该去做。”
上司说得很真诚,但林闻言想叹气。
审判庭不在尖晶市《劳动法》的管理范围内,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但深究原因,本质是这个世界与和平毫不相关。既然邪教徒与怪物不执行最长工作时间规定,与他们战斗的审判庭当然也不会执行。
林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距离到站还有半个多小时,您可以小憩一会儿,我来帮您警戒吧。”他抬起头说。
“我现在不能睡。”上司垂下目光,有些为难。
果然有秘密任务,必须保持警惕?林猜测。
“没事,”上司又抬起眼,他看着林的时候总是笑着,“每次和你说话都很放松,我们可以继续聊聊吗?”
你作为上司都这么说了,不然呢?
林是零零后不错,但他不打算整顿职场。
“聊什么?”
“嗯……刚才睡得好吗?”
“说实话,不太好。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上司闻言挑眉,他并没有询问林梦的详细内容,只道:“有时候银月少女的力量会入侵凡人的梦境,我想我不需要警告你,祂是多么强大的邪神……如果你真觉得这个梦不太对,这几天务必小心,要不然,先在总所的休息室住两天?总所提供的防护还是很强的。”
嗯,这个梦,好像确实和银月少女有关。
梦里那个献祭仪式阵清晰得像是画在了林的脑沟里。
当然,他作为仪式师,背过上百个效果不同的仪式阵,早就对各种乱七八糟的图案总结出一套自己的记忆方法,一眼记图在他这里不是难事。
而银月少女的兽化仪式,本就是很常见的一种邪教献祭仪式。只算这参加工作的半年,林就查办过五场同样的献祭,整个仪式阵他闭眼都很画出来。
问题在于,梦里的仪式阵,未免太清晰了。
包括那个博美犬人和她的丈夫,林此刻仍然记得他们的面容,还能吐槽一句,博美犬和大丹犬在一起实在太不匹配。
林拿起他的密书翻开。
密书是仪式师的知识副本,有些仪式的代价是和仪式相关的知识,进行完仪式相关知识就会直接从仪式师大脑清空,这个时候就需要重新记忆。
同时,还有许多有毒的知识。这种知识强行去记会造成精神灵魂上的污染,使用时必须放空大脑,保证朗读时知识从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溜过去,不在脑中留下一点痕迹。
密书的作用不止这两种,比如现在,林从密书上撕下一张画好仪式阵的纸,用打火机点燃,默念祷词。
祷词念完,漂浮的摇曳火焰颜色纯正,可以得出“精神色相清澈”的检查结果。
林合上密书,道:“好像只是单纯的梦。”
上司高兴地替他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也不要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