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光点发出所罗门的声音,唤道:“林审判官。”
选择这个称呼,已经证明了所罗门此刻的倾向。
他问:“我本来不想插手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但我听说,您和灰翠,其实一直没有正式确立关系。”
之前的对话中,以强大演技应对他的镜中瞳思念体,第一次抬眼。
“为什么不确定下来?”所罗门问,“您在担心自己不行?还是——”
停顿了一下,光点中的声音才继续道。
“——您并不爱他?”
林屏住了呼吸。
所罗门没有安静地等待他回答,通过光点道:“不管您是否还能使用六柱神的仪式,这次举报都不会影响我的安排。因为您的身份在邪神那边已经暴露,为了安全,接下来我会将您调职到审判庭总部。
“就我个人的立场来说,我对梦神的未来,是十分期待的。但您的身份,加上您和灰翠目前的感情关系,以后会是大暴雷,所以我得确认一件事。”
所罗门郑重地问:“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您都不会改变您如今对人类友好的态度吧?”
林将浑浊的气吐出。
他慢慢开口道:“人类。”
异世界的兽人们自称为人类,他们确实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
林低声道:“……此刻,在我隔壁的隔壁那个人类,他和我一起共事了这么久,我从未害过他什么,这次还帮助了他,但只要找到机会,他依然发自真心地向我倾泻恶意。
“类似他的人很少吗?不,很多的,来到这里后,我其实遇到过很多像他这样的人。
“但每当我的目光要停留在这样的人类身上时,我又会被不一样的人类吸引走视线,我在砂砾中看到了珍珠,我在碳灰中看到了钻石。我的家人们,还有,有时候真的难以想象,灰翠也是人类。
“大审判长,那遥远到无法企及的光辉落到了我身边,我是这么的幸运。
“渴望自己成为这束光辉的独一无二,想要靠近、拥有这束光辉的心情,您认为是爱吗?”
第209章
内务督察处外面的走廊上,所罗门突然龇牙咧嘴,用力拍了一下脑门。
这位大审判长和所有光明之龙的职业者一样,额前是不留刘海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拍脑门的声音尤其响亮。
灰翠无言,他猜得到所罗门拉他一起出来,是不想他听到讯问室里接下来的交流,但所罗门这幅光明正大表示自己还在分心做什么的举动,让灰翠一时不知道,所罗门是在暗示他追问,还是暗示他装看不见。
如果灰翠还是那个成为神眷使徒前、成为审判长前的灰翠,犹豫之下,他大概会选择先观望吧,但如今他已经在审判长这个职位上磨练了好几年,察觉自己的犹豫后,他反而选择直接主动地询问,道:“大审判长,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像你说的那样,”所罗门放下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重回接回之前的话题,“梦神不该让林为他陪葬,但事已至此,灰翠,林已经选择使用梦神的仪式了,如果有一天他堕落……”
讯问室里,光点环绕之下的黑发仪式师突然冷得一抖。
所罗门看着表情没什么变化的灰翠,问:“届时,你要怎么做?”
“在他制造出现在的他不想看到的杀戮前,”灰翠的声音极其冷硬,“我会竭尽全力杀了他。”
因为他已经如此答应过林了。
不过,当时林这么说,灰翠其实是有些意外的。
他不太明白话题怎么从欲望之种几步就发展到了要“杀”,现在回想,或许那个时候,镜中瞳就已经在努力勾搭林,而林的聪敏,让他意识到,镜中瞳的力量在必要时刻,能挽救许多人。
讯问室,林改变了坐姿,让自己的姿势更抗寒一点。
“是,”所罗门捏住下巴,“你们还有过这种约定……”
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啊,这么不吉利的约定也做,所罗门心中嘀咕,不管会不会有人偷听他心里话。
同时,所罗门的另一面,作为大审判长的另一面,却冷漠地评判道,不行,林不能杀。
心灵、梦、镜子。
这是目前能总结出的,镜中瞳的权柄。
梦和镜子不说,只以心灵权柄而论,审判庭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下的。
祂又不是流浪诗人和无名者那样,有六柱神愿意容忍的特殊情况,也不是柱神或邪神逼迫过头,就可能以自杀倒向另一边的蕈之王。目前柱神没有谁能兼容镜中瞳的心灵权柄,那只要确认镜中瞳最终还能站在人类这边,哪怕是像曾经对源血之母那样,一次又一次洗去祂的信徒,审判庭也会确保祂不会被污染。
至于一次又一次洗去信徒后,褪去污染的神明是否还具有过往的记忆和人格,在他的立场而言,反而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但对灰翠会是很重要的事吧。
对于还保持着思念的镜中瞳,也是很重要的事。
“灰翠,”所罗门慢悠悠地问,“你好像还没有说过,你是怎么喜欢上林的?”
严阵以待的灰翠呛了一下,“您问这个……”
“说说嘛,”所罗门笑容满面地催促道,“和我说说嘛。”
狮人耳边的轰隆隆声更响了一些。
“……”灰翠并不想说。
但所罗门的态度,已经不是之前随意找他闲聊的态度,这个矗立审判庭不倒的男人正要做一个判断,虽然灰翠不明白,自己的私事和这个判断有何关系。
“……或许您不知道,”灰翠深吸一口气道,“我认识林比很多人以为得更早。”
“有多早?”所罗门要知道详细。
“……在林进入审判官学校就读的第一个学期,我就曾见过他,但他没有注意到我。”
两年多前,努力给自己塞食物的林没有注意到,从他面前走过去的灰翠。
但或许是从林身上汲取到了一些继续支撑的动力,灰翠偶尔会去关注,当时只是个预备役审判官的林。
会是这个原因吗?他发现自己经常听到对方的消息。
比如说,林在第二个学期,选择了跳级。
这并不值得惊讶,灰翠知道他早就在帮学长学姐写作业,明显已经掌握了更高层次的知识。
林要跳级也得通过考核,除了格斗射击等方面是低分飘过,他其余科目都近乎满分。
这成绩本该足以服众,但审判官学校和同样听闻了这件事的总所一些人,依然对此议论纷纷。
“是的,或许这个学生是有这个天分,”代表性的意见是如此说的,“但三年培训期是给预备役打磨自己的时间,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用两年时间到达三年预备役平均水平的新人审判官,而是一个花三年时间让自己更加优秀的精英新人。”
这样的议论并不能影响林的步调,或许审判官们希望自己带的后辈可以更优秀,但林的期盼是提前一年毕业赚钱。
他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成为赫果学生的,然后,第二个学期开始不到三礼拜,他把自己搞进了圣心医院。
换句话说,他把自己搞得学校医务室低级血肉医生没把握治疗了。
来圣心医院看望袭击中受殃及市民的灰翠,抬眼发现眼熟的黑发少年被人抬进急诊抢救室,脚步停下,微微瞪大眼睛。
“审判长?”掠风秘书疑问。
来医院看望市民本来不在灰翠的工作安排上,他是专门挤出时间来的,多耽搁一秒,都会影响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
灰翠重新抬步往前,心里却忍不住记挂上了这件事。
等从市民的病房出来,他在门口站了几秒,突然转头对掠风秘书道:“抱歉,掠风。”
掠风秘书惊讶得尾巴竖起。
金毛犬人不是在为审判长的道歉而惊讶,实际上,灰翠对他说过很多次抱歉和对不起,尤其从去年后半年开始。
在去年之前,灰翠虽然是审判长,也有权力对很多事情做主,但他实际上过得像是被工作做主了一样。
但后半年开始,他终于开始更主动地去掌控,还接受了很多他不喜欢的宣传部安排,但也拒绝了一些原本接受的安排。
像是这样,在工作很忙的时候,依然要求找机会来医院看望市民,过去几年灰翠都不会开口,如今有了自己的主张。
不过,这种自己的主张,灰翠一般会提前说出,加上道歉,方便安排。
所以这个时候说抱歉,掠风秘书发现他不太理解为什么会说。
“我想在医院里稍稍绕路走一下,”灰翠道,“后面去真菌森林防线检查的事……我们就不坐车过去了,直接瞬移护符吧。”
“瞬移护符很贵——”
“是我自己购买的瞬移护符,不走公账。”灰翠补充道。
“……”掠风秘书合起手中笔记本,认真道,“既然您这么说了,当然是听您的。”
并不是什么叫人为难的要求,您其实不需要抱歉。
掠风秘书这么想,但在灰翠带领下,于医院里七拐八折绕路时,他还是摸不着头脑。
灰翠绕路,是为了用感知寻找黑发少年的位置。
黑发少年已经离开了急诊抢救室,他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病房输液。
灰翠看着眼熟的审判官学校仪式系系主任赫果,气势汹汹冲进病房,门没关就是一声大叫:“林!”
“哎呀,”少年清澈的声音讪讪,“导师……”
“我不是说你的想法很好,我们慢慢论证吗!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命开始试验!”
“哎?这怎么也不能算拿自己的命试验吧?我做好准备了,还请了血肉医生职业的同学在边上,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当场死亡的……”
“你也知道你请的血肉医生只是你同学!她恐怕也不是什么熟手,万一你伤势严重她又慌乱,没有维系住你的生机你就完了!”
“这个同学她在医院实习过……”
“你哪里那么多理由讲哦!”苗条的拽根里猫人气不打一处来,“真的,林,你没必要那么急的。”
床上的黑发少年抿起唇。
“对不起,导师,让你担心了,”他利落承认错误,然后道,“但我真的很急。”
这么说了后,他不等赫果说什么,就继续道:“跳级之后,明年年中我就会毕业,如果慢慢来,可能直到我毕业,众多针对血肉献祭的分析才有个雏形。
“但我需要毕业时这项理论已经能够投入使用,因为,和学校里不一样,走上岗位后,面对的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我需要取得胜利,我需要我每一次都能活着回来,我宁愿每次都重伤进医院也不愿意就那么死掉。”
“但我拿什么保证我是活下来的那个呢?”黑发少年笑了笑,“拿我比同期还少一年接受训练的经验吗?”
“啧,”赫果不爽,“你听到那些话了啊。”
“前辈们也没说错,”黑发少年笑眯眯,“他们是为了我好。”
赫果轻轻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