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突然醒悟到蓝卷发美人鱼为什么一直避开和他对视,因为之前离开那片海域时,林当着他的面用过镜子。
蓝卷发美人鱼后来恐怕猜测过林的能力,将镜子、镜面,和光滑的眼球联系在一起也很容易。
所以,他这次见到林,就一直在避开对视,免得林通过镜面和眼睛,影响或窥视他。
好熟练。
不,应该说,蓝卷发美人鱼对林这样的“种子的思念”,很熟悉,很了解,甚至能做到提前预判。
林很想向他询问一些问题,不过,他还有眼前的困境要解决。
“审判长,导师,”林虚弱但义正辞严地提出猜测,“比起诅咒,有没有可能,那枚消失的碎片,在我身上?”
“你身上?”赫果歪头问,“在你身上那儿?”
“如果不是诅咒,而是碎片在你身上,它是想搭乘你来找‘海螺’吗?”灰翠倒是在认真思考,“但我确实没有在你身上发现异样的气息,它不在你的肉体中,也不在你的灵魂中,难道,是在你的梦中?”
原本当做玩笑听的赫果闻言深思,发现不是没有可能。
“那样的话……”灰翠继续说。
“那样的话,继续举行仪式,只要稳固住‘海螺’本体和碎片的联系,碎片自然会浮现出来。”赫果以拳击掌,站起一甩长发,对林道,“来吧,林,你还有力气吗?还是要休息一下?从现在到凌晨四点,仪式只要在这期间举行就可以。”
林撑起膝盖要起身,灰翠扶住他胳膊让他站稳。
“我……”他刚说一个词,蓝卷发美人鱼突然插嘴。
“被发现碎片在你体内你就完了,”他道,“你……您应该明白,正常人就算拿到神的尸骸碎片,也不可能将它纳入某个使徒也找不到的地方吧。”
林不能回应他,倒是没忍住在心里说,审判长没找到,你好像能找到嘛。
“我也没有找到,我是听刚才你们的交流猜出来的,”蓝卷发美人鱼似乎听到了林的心声,林有看到他手中冒出淡蓝的光,可能施展了一个沟通意识的法术,“这家伙是那个战争疯子的使徒吧,他很年轻,很多知识还没学到,像我这样的老人,一判断出碎片在您身上却找不到,会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烧死您。”
这种恐吓林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比起烧死,他觉得蓝卷发美人鱼还是别说“您”,继续用“你”比较好,没有恭敬的意识却要强装恭敬,太别扭了。
“就算过去九百多年,审判庭的火刑风气应该也不会改变,哼,全是那条龙的使徒带出来的,您到底为什么要呆在这?算了……这样吧,尚未生长的殿下啊,可否回答卑微之人的一个问题?”
“有话可以直说。”林在心里道。假装眼睛还有点痛,低下头免得扶他的审判长看到他的脸。
“您是怎么拿到碎片的?”蓝卷发美人鱼问,“我记得,它们应该都在那个荡妇手里。”
这个问题林听完就有一肚子苦水要冒,他明明只是去烧个邪教徒,这枚碎片为什么要缠上他?
“……它自己来的?”
蓝卷发美人鱼的语气,比发现林是“种子的思念”时更吃惊。
“竟然……”他低喃着,开始思考。
短短几个呼吸后,蓝卷发美人鱼再一次开口,道:“如果是这样,让我来帮你……您吧。”
“你要是不习惯说‘您’,说‘你’就可以了,我不介意的,”林先在心里说道,又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我是梦神的祭司,吹螺者的使徒,”他悦耳的声音十分平静,“但失去神的使徒又能干什么?除了一夜夜看守祂遗留的梦境?现在祂愿意选择你,倒是一件好事,只要不是银月少女就好,我已经……”
蓝卷发美人鱼站在了林身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林的左眼。
他缓缓道:“我已经无所谓了。”
“可以吗?”灰翠同时问林,他的声音和蓝卷发美人鱼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嗯,”林无视这诡异的情景,深吸一口气回答,“我没问题。”
灰翠这才松开扶住林的手,再一次上下观察林全身,见他能站稳,没有摇晃,才迈步向赫果那边走去。
他将重新封印起来的海螺放进赫果手中,两人都看着对面的林,很小心地在黑色胶质粘合的位置,撕开一个小缝。
林什么感觉都没有,其实,当蓝卷发美人鱼手捂住他左眼时,连在他颅内回响的海潮声也停了。
不知道这点的赫果低声对灰翠道:“我的学生意志真的很顽强,不是吗?”
灰翠嗯了一声。
赫果继续道:“他很有天分,也很勤勉,他的未来,不应该是关在净化室里。”
灰翠没有说话。
赫果不再和他说话,捧着海螺的手伸出,朝林高声喊道:“林!祷词你还记得吧?”
林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短暂的沉默后,灰翠退到仪式厅的角落,赫果与林一前一后开口。
“胶匠,当我迈步走入您的领域——”
还能感觉身体一阵阵发虚的林,保持着嗓音的稳定,接道:
“仿佛是飞舞的蝴蝶闯进蛛网——”
赫果又道:
“万物万灵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联系——”
林的声音低了几度,道:
“陷进了漩涡,又或以胶水粘在一起——”
随着双重咏唱一句句进行,地上相连的大小仪式阵逐渐亮起蜜色的,琥珀般的光泽。
这样的光泽同样在赫果手中的海螺上流动,空气中泛起光的涟漪,以海螺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
这些涟漪触及林,穿过林,毫不留恋地荡向远方。
同样的涟漪出现在地面的总所地图上,但没有在地图上标出任何东西。
“放心好了,”蓝卷发美人鱼说,“你不会被发现的。”
“谢谢你,”林在心里说。“对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是怎么出来的?”
“……叫我摩西吧。”这个有着贤者之名的美人鱼说,“是刚才打开了封印,又有碎片在附近,才让我……”
模糊不清地解释着,他突然啊了一声。
“干扰过头,”摩西不带什么歉意地说,“好像把那个战争疯子的年轻使徒卷进海洋之梦了。”
第34章
卷入海洋之梦,是卷入那个沙滩、海岸、珊瑚海葵间遍布海螺贝壳的梦吗?
审判长进入那个梦?!
……我%¥#你做了什么啊?!!
白璃对林说“需要我去杀了他吗”时,林都没有产生过什么惊恐,但摩西这句话让他惊恐了。
要不是两年多的仪式师训练稳住了他的心神,林口中的祷词可能都会中断。此刻他只能强行镇定,保持着节奏说完自己这一段,才有功夫朝角落的灰翠飞快瞥一眼。
审判长依然站在那里,双手抱胸,身姿挺拔。他望着仪式阵这边,眼中闪烁着来自天花板上炼金灯的光辉。
看上去不像是失去了意识的样子,岩糖当时都站不稳靠着穴壁了。
但审判长能站着睡觉也不无可能,林穿越前看过的冷知识说,鸽子睡觉可以单脚站立。
审判长没有单脚站立……不,他在想什么啊!
林扯回飘远的思路,回忆从自己上次进入那片海岸的经历。
进去和出来,在外界只有一瞬,但梦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的比例不一定稳定,审判长在里面会经历什么,也很叫人担忧。
林分心打量着灰翠,嘴里则在赫果念完上一句祷词后,流畅地接住下一句。
“你不能否认,就如空气,就如大地,它就在那里——”
“你关心那家伙干嘛?”摩西在他开口的同时说道。
“这不是关心不关心的问题,那可是审判长啊!”林下意识在心中回道,接着从摩西的语气中品味出一点怪异。
“你。”林在心里说。
“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林问。
“也不能叫故意吧,”摩西无所谓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仪式,和以前相比,现在的仪式发展得很精妙啊。我压制住了你的那枚碎片,但就像卖胶老头儿说的,联系不能否认,我主留下的海螺知道碎片就在这里,它的力量因此增强。这么一来,为了误导这个仪式,我只能偏转了海螺的力量,对面那个女人,或者战争疯子的使徒,他们两个总有一个会被波及。比起对面的女人,还是让强大的使徒进去好点,又或者你选择暴露自己?”
林:“……”
短短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在摩西这里听到三个和六柱神相关的蔑称。那条龙,战争疯子,又加了一个卖胶老头儿。
赶快忘掉比较好,不然哪天不小心脱口而出,为此再进内务督察处的讯问室可不划算。
他平复了一点心绪,却还是感到困惑。
“摩西先生,”林问道,“你好像对审判庭……至少对矛盾双生,非常敌视。难道吹螺者的死,祂也参与了吗?”
如果梦神的死亡不是矛盾双生也出了一份力,林很难理解摩西这种微微恶意的态度。
林问完,捂住林左眼的那只手突然用力了一些。
林面不改色,再次接过咏唱。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摩西的声音低沉了些许,“不是我们敌视六柱神,而是六柱神敌视我们。”
六柱神……
在九百多年前,六柱神已经是六柱神了吗?
这和林想象的有所不同,就他所知,无论是普通的初等学校中等学校,还是高等学校或审判官学校这种特殊学校,所教授的历史,都从新历1年开始。在新历1年第一个礼拜礼拜一之前,不存在世界,也不存在人类。
嗯,六柱神是这么说的,生命的诞生由礼拜一的源血之母起始。
但在官方的历史之下,当然有更多说法流传,考古学家们违背官方说法难以发表的论文,又或者城区向外扩张时挖出的遗迹……即便林过去为生存和学习无暇钻研这些,他依然听过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流言。
前天梳叶说的,除六柱神和现在已知邪神外,还有更多的神存在,只是已经死去,这种说法在其中甚至算不上最离经叛道的。
吹螺者(尸骸)的存在,证明了这个说法,如今在林的猜测中,新历之前的这个世界,有很多神混战,其中有几个强大的神结为盟友,一举将其他的神驱逐,定为邪神——
好吧,也不算定为邪神,银月少女等邪神的行为确实很邪,信徒进行非自愿血肉乃至生命献祭十分普遍,林当审判官这半年已经各种见识过了。
总之,结为盟友的这几个神奠定了如今上百个地下城中的和平局面,完成了对绝大多数人类的统治,祂们改变历法,抹掉过去的历史,自称为柱神,以此彰显自己不同于其他神明的地位。
林是这么想的,他是穿越前为丰富课外阅读,看过《希腊神话》、《荷马史诗》、《封神榜》等等文学作品的初三生。神系的变更,神明的厮杀,神王的换代,都不算什么,六柱神再深残黑一点他也接受得了!
可摩西透露出的意思,好像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