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是食物的硬邦邦玩意儿,无法引来雪爪和她两个旅伴的注意,但这三个金属罐子既然和氧气罐放在一个舱室,是不是说明,在搬运物资的人眼里,它们是一个用途?
“灵飞歌,”在尖晶市总所医疗部的林问,“这种氧气蜡烛,一般是什么模样?”
“啊?什么模样?我当初去参观潜水船的时候……啊,对,是金属外壳,”灵飞歌回忆道,“因为燃烧的不是蜡,而是夹杂金属粉尘的一种化学药块。只要打开它的盖子,按下顶端的铁钉,铁钉撞击火帽,就能点燃药块,一根差不多能释放供一百个人呼吸一个小时的氧气吧。”
梦里,林打开金属罐子的盖,看到里面可以往下按的铁钉,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对跟着他,却不看他的雪爪道,“来吧,你过来吧。”
***
潜水船里,唯一还在坚持的蕈人,也感到了自己逐渐向黑暗滑落。
它在思考要不要直接杀死它寄生的这只蚂蚁,减少一个氧气消耗,但减少了蚂蚁的氧气消耗,能让它多活几分钟?
便在蕈人计算的时候,第一个倒下的狼人少女,竟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
怎么回事?
蕈人疑惑地操纵蚂蚁抬头,看到站起的雪爪双眼紧闭,却迈步要离开这个舱室。
“……梦游?”
这可是不祥的征兆!民间传说,梦游的人是遭遇了银月少女的引诱。蕈人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它和雪爪都在被畸变教派追杀,银月少女确实有盯上她们的理由。
“怎么办?雪爪?雪爪!醒醒!醒醒啊!”
蕈人操纵蚂蚁追上去,但雪爪对它的呼喊全无反应。
反正雪爪也快活不下去了,它直接寄生这个狼人少女,应该能阻挡她吧?
蕈人冒出了一如其种族名声的邪恶念头,却犹豫着没有动手。它跟着雪爪来到另一个舱室,见她抱起一个他们都不知道用途的金属罐子,又带回他们目前聚集的生活船舱。
走这几步,已经要耗掉雪爪剩下的全部力气。
一进门她就差点摔倒,却不知道为何,摆出了一个有人搀扶的姿势,没有真的摔倒。
但明明没有人搀扶她,蕈人害怕地往那边摸摸,只摸到空气。
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的人,扶着雪爪坐在地板上。坐下的雪爪依然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仍在睡梦中,却抬手精准地打开摆好在地上的金属罐子,手覆上从盖子下露出来的,铁钉般的按键。
她用力,将铁钉按了下去。
蕈人感觉到了热量散发,金属罐子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这不会是个炸弹吧!它操纵蚂蚁一溜儿小跑跑去墙角,但刚迈了没两步,真菌对空气中氧气和二氧化碳浓度的敏锐感知,就让它停了下来。
氧气。
生命的必不可缺的要素,正从那个金属罐子里冒出来,向外扩散中。
蕈人顿在原地,一边加大了呼吸力度,一边陷入震惊。
雪爪之前绝对不知道这个罐子能放出氧气,不然他们不会差点憋死在潜水船上。但她却在梦游中拯救了船上三人,这不是雪爪本人能做到的。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启?
蕈人更加震惊。
它喃喃:“银月少女……是这么好心,会救人的神吗?”
第57章
“这是,梦吗?”
雪爪喃喃道。
“这既是梦,也是现实。”
伪装成林的魔物道。
现实中的雪爪,引燃氧气蜡烛后,就靠着舱室门,继续昏睡了。
缺氧导致的昏迷不是那么快就能醒来的,她也没有那么快醒来的必要,因为梦中还有她要面对的真实。
梦中的她也坐在舱室门门槛上,刚刚搀扶了她一把的,伪装成林的魔物,盘腿坐在了她对面。
氧气蜡烛在她和他之间静静燃烧着,因为燃烧发生在金属罐内,他们看不到火苗,也没有蕈人那种非人的感知,能判断空气中的氧气含量。
雪爪不想说话,她不打算和披着林外貌的魔物有任何交流,免得魔物发现她很在意她的家人们。但蕈人那句“银月少女是这么好心、会救人的神吗”,让她在梦里也被口水呛到,等她咳嗽了好久恢复过来——伪装成林的魔物还给她拍了很久的背——气氛已经不适合沉默了。
狼人少女按住胸口。
她很强硬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你可以换个样子吗?”
伪装成林的魔物笑了。
“哎?”他还是林的语气,“我不。”
雪爪的手已经将衣服抓皱,她向前俯身,用力道:“银月少女派你来——”
伪装成林的魔物打断她,突然将蕈人的话重复了一遍,“‘银月少女是这么好心、会救人的神吗’?”
当然不!银月少女将生命视为玩物,不,应该说祂对生命充满恶意!在畸变教派里,雪爪已经见过许多死亡,毫无必要的,根本不应该的。她本人也是银月少女恶意的成果,所以她此刻才这么惶恐!
银月少女不可能真的救人,祂如果让手下去救下什么,那肯定是为更多的,更有趣的,痛苦和死亡。
而雪爪一点也不想让远在尖晶市的家人,和现在的同伴,遭遇任何痛苦和死亡。
“祂当然不是,我就没见过如祂那样品味低劣的家伙。”林没有等雪爪开口,自问自答道。
他想起海洋之梦里,银月少女嘬饮吹螺者的痛苦,却满脸笑意,他的眉头就不由皱起来。
“这样的神,比起教你点燃氧气蜡烛,祂更会做的,是确认你的位置后,让祂的信徒拦截下这艘船,伪装成救援者,等你们下船再翻脸吧?”
雪爪闻言想起许多见识过的案例,本就惨白的脸色更难看。
“但是,祂这么做的前提,是祂确实想要一个活的你。”伪装成林的魔物在笑,“你身负什么秘密?竟然有这个自信?”
“……”雪爪默然了片刻,问,“你不知道?”
“你要问我知不知道,我确实可以知道,从你心中挖出你的秘密,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伪装成林的魔物摊开手,“对了,是不是还没对你自我介绍?
“银月输了,祂失去了梦的权柄,而我是新的梦境之主,”他……不,祂双眼里泛起镜子般的银光,“‘镜中瞳’,你就这么称呼我吧,当然啦,继续叫我林也行。”
新的梦神?!
祂竟然说可以叫祂林,莫非是想对林做什么吗?说起来林现在应该进入审判庭工作了,难道这个自称镜中瞳的邪神盯上了他?!
雪爪没能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但镜中瞳的下一句话,让她紧张的情绪都不连贯了。
“如果喊我林,你可以在我的教派里当关系户哦,虽然这教派现在连名字都没起。”
“……哈?”雪爪张开嘴,都不知道怎么回这句话。
她不知道,就在这个梦里,还有一个人存在,并观察着她。
这个人道:“你是真不怕暴露啊,殿下。”
“她不会信的,”盘坐在地上的林手背托脸,笑吟吟看着雪爪,心中却在和摩西对话,“雪爪脑子转不过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对了还好,直觉错了她会跟着一路撞南墙也不改。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我会是林,哪怕现实里我跑到她面前承认,她也会找理由认为我不是林。”
本在观察雪爪的摩西,转过头看林。
“殿下,你难道,”他打量林的神色,“有点伤心吗?”
“那倒没有,”林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在审判长面前这么承认的话——”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摩西差点跳起来。
林回忆审判长对他和对镜中瞳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知为何有点想笑。但在雪爪面前他还是绷住了表情,免得吓到她。
“开个玩笑,”他道,“就叫我镜中瞳吧,当你在镜子前,又或者在梦中,呼唤这个名字,我或许会前来倾听。而现在,作为接受了我帮助的代价,告诉我,你对于银月少女和畸变教派,特殊在什么地方,以至于他们追捕你,却不会杀你?”
***
“这东西,竟然能制造氧气啊。”
“是吧?想不到吧?你们人类真的很会捣鼓些精巧玩意儿啊。”
雪爪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比她先醒来的人鱼考古学家,和蕈人发生了这么一番对话。
船舱里现在的气氛,轻松中带着几分紧张,轻松是因为他们都活下来了,紧张当然是因为救下他们的神启。
而随着雪爪睁开眼睛,船舱里的轻松迅速消失,紧张犹如雾气将他们环绕。坐在椅子上的人鱼考古学家,握紧了摆在他膝盖上的突击步枪,而蚂蚁的头顶,蕈人张开了菌丝,已经准备好向雪爪发射孢子。
这个逃亡小队由立场不同的三方组成,靠着生死压力才维系住互相帮助的关系,原以为要打破平衡,至少要到他们逃脱追杀,又或者谁先死去,却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意外。
不管如何,获得了银月少女神启的雪爪,和过去都不能算一个人。
即便她救了这艘潜水船上的所有人,人鱼考古学家和蕈人依然眼不错地盯着雪爪,思考她是会被诱惑,还是会被洗脑。
战斗一触即发,蕈人竟然能用带笑的声音说这句话,“怎么样,雪爪,银月那个表子有向你下什么旨意吗?比如说杀光之类的?”
雪爪沉默了片刻。
倒不至于伤心,他们这个小队就是这样浅薄的关系,如果是人鱼考古学家或者蕈人获得了银月少女的神启,她甚至不会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问题是,现在这个情况真的有点尴尬。
“祂说,”雪爪思索地道,“往东南开,大概有人类的聚居地,虽然祂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小心别撞进邪教徒的老巢。”
“哈?”
“啊?”
蕈人和人鱼考古学家发出不同但意思一样的疑惑单音节。
“银月输掉了梦的权柄,刚才对我降下神启的是新诞生的梦神。”
雪爪说,脸色十分微妙,主要是为这个新梦神听完她的过去,三言两语把她算作了祂的信徒,说他们能算对抗银月的统一战线。
好亲民啊,这个新梦神。
但再怎么亲民,也是邪神吧。
更别说这个镜中瞳后面又说,她不信也无所谓,祂已经标记她了,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记得找祂。
还能这样?!信仰不该是发自内心的吗!其实信仰矛盾双生的雪爪大惊失色,她并没有打算改信啊?
“我想,”雪爪向两个旅伴咨询,“受银月少女控制的魔物,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吧?我,我这样的渺小凡人,也不值得银月少女,撒这个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