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的精神海确实有问题, 但宋磬声是靠向导之力感应出来的。以他目前的身份而言,他只能将自己感应出的东西推到精神控制系天赋上。
精神控制系天赋很罕见,属于哨兵中的异变, 每个人异变的方向也不同。在裴野鹤的记忆中, 拥有这种能力的人,除了他, 就只有他堂弟了。所以众人对精神控制系了解得不多,他即便撒谎也没人能拆穿。
江凛微微皱眉, 反应不大, 倒是侯弘毅面色突变, 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危险吗?有没有什么挽救措施?”
宋磬声如实道:“单看现在的情况, 如果不兽化,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应该能平息。但如果以兽形前往边防, 一定会刺激到精神海。除非带上我, 我才能在他精神海暴动的时候帮上忙。”
“你?”侯弘毅不是在质疑,他只是惊讶, “平息精神海暴动不是向导的能力吗?哨兵也能做到吗?”
宋磬声道:“我是精神控制系,虽然不能替代向导,但可以应急。”
“但是,”侯弘毅侧眼瞟了眼江凛, 有些犹豫, “老大的精神海……”
截至目前, 江凛的精神海还没有向导能触碰,谁也不知道宋磬声会不会是那个例外。
“试试吧。”江凛的眼神一直落在宋磬声脸上, 他目光温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纵容, 或许他自己也不觉得宋磬声能突破他的精神海,但他愿意试一试。
常年的精神封闭连带着钝化了他的情感,没了情感的拖累,他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理智,也越来越不像一个正常人。
所以,当遇见能调动他情绪的宋磬声时,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将手递了过去,宋磬声也随即握住,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向导之力了,可这股力量却像是刻在他骨子里一样清晰,比他使用自己的手指还要灵活。
在闭上眼的瞬间,他就看见了一片黑色深雾中的“大门”,这也是进入江凛意识海的通道。但他没有上来就去“推门”,而是感应着浓雾中躁动的力量,试图与它们同频。
江凛的精神海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向导之力的存在,它们像是嗷嗷待哺的幼儿一样欢腾着,激动地期待着宋磬声的靠近。可宋磬声没有动,他要是一开始就直接进入江凛的意识海,一定会引起侯弘毅和江凛的怀疑。
黑雾中充满了躁动的能量,像是一团被击溃的电子一样疯狂颤动着,时不时撞击到一起,发出雷电劈裂般的巨响。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宋磬声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萤火般的光芒四散开来,宛如自带治愈力量的神之右手,光点落在哪里,就会在哪里扎根,像一朵徐徐绽开的鲜花一样吸收着黑雾中驳杂而躁动的能量。
光点如种子般绽放,花朵又在吸收至极限后凋落消失,新的光点再次落地,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维持了足足十分钟,却依旧驱散不了意识海之外的黑雾。
肉眼看不出变化,但宋磬声能感觉到,这十分钟的疗愈还是有效果的。
他缓缓抽离,睁开了眼睛,刚要抽手,却被江凛反手握住,甚至潜意识加重了力气,攥得很紧。
宋磬声下意识抬眸,一眼便对上江凛复杂至极的眼神,他的眼神深如幽潭,仿佛沉淀着许多情绪。
“怎么样?行得通吗?”侯弘毅忽得出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宋磬声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江凛。
江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收回视线,道:“有效。”
“太好了!”侯弘毅惊喜地快要跳起来。
哨兵在人与兽之间转化的时候,势必会在体内积累不少驳杂能量,要是没有向导的梳理,这些能量积少成多,就会形成暴动。
江凛无法接受向导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同为哨兵的侯弘毅一直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如今意外遇到宋磬声,对江凛来说简直绝路逢生。
事已至此,江凛和宋磬声一起行动显然是最好的办法,侯弘毅也无异议,看待宋磬声的眼神更加热切。
他是个简单的人。因为长期与秦筝并肩作战,加上秦筝从不在他们面前掩饰对江凛的好感,所以他私心里总觉得秦筝和江凛早晚会在一起。毕竟江凛的世界里,除了任务就只剩他们几个队友,他从未见过江凛对谁有特殊表现。
可突然出现的宋磬声打破了他的思维定式,瞬间带出了江凛的另一面,他自然对身为外来者的宋磬声没什么好感,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用精神力影响了江凛。
但现在不一样了,宋磬声竟然能做到所有向导都做不到的事情,对侯弘毅而言,他或许不理解爱情是什么,但他知道,能抚慰哨兵精神海的人,一定是他们心底最依赖和亲近的人。
他对宋磬声的感情彻底变样,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将宋磬声当作自家队友的竞争对手,在这一刻,他已经将宋磬声当成江凛的另一半了。
至于他队长究竟能不能追到人这个问题,侯弘毅压根没有考虑过。
他开车将宋磬声和江凛送至山路尽头,又拿出骑具,准备安置在即将兽化的江凛身上。
侯弘毅既期待又兴奋,像是即将跨坐在江凛身上的人不是宋磬声,而是他一样。
自从将宋磬声当作了自己人,侯弘毅就在他面前展露出了憨傻的那一面,他挠了挠头,凑近宋磬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还没人能骑我们老大呢,我们队里还有赌约,赌老大这辈子会不会载人上身。”
他嘿嘿一笑,继续问:“你猜我赌的是什么?”
看他这笑容也知道答案了,宋磬声同样低声回他,“你赌赢了?”
“嗯嗯,”侯弘毅兴奋点头,“等你骑在他身上,我就彻底赢了。”
军营里的赌注自然不是钱,而是洗衣打饭之类的杂活,队里的人都不觉得有谁能骑在江凛身上,所以一赌就是十年,十年不用洗衣服,不怪侯弘毅笑得一脸不值钱。
宋磬声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如果江凛没有失去记忆,那侯弘毅也不用等到现在才赢。他以前不爱走路,江凛几乎成了他的专属坐骑,虽然每次都要好一番痴缠才能让他变形,但只要他开口,江凛从未真的拒绝过。
想起从前的事,宋磬声难免有丝怅惘,可还没等他回忆更多,不远处的深林中,就走出了一只巨大的白虎。
侯弘毅兴奋地“嗷呜”了一声,宋磬声却微微一怔,看着它出了神。
它浑身雪白,就像是暗夜深林中的幽灵战神,庞大而流畅的身形极富力量感,走动间甚至能看到皮下紧绷的肌肉,粗壮的四肢每每落地便能引起大地的震颤,它步履矫健地朝着宋磬声走来,锐利而专注的眼瞳隐隐透着紫金色的暗芒。
宋磬声不退反近,向着眼前这只巨大的白虎伸出了手,万兽之王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以从未有过的驯服之姿,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宋磬声柔软的掌心里。
它太大了,大到宋磬声的掌心几乎都覆盖不住它额心的“王”字,似是因为距离太近,它有些拘谨地收了收獠牙,以微小的幅度蹭了蹭宋磬声的掌心,而后乖顺地趴在地上,等着侯弘毅给它安骑具。
虎和马不一样,但要以坐骑而言,骑具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虎腰过于精壮,但以宋磬声如今的体力而言,哪怕有骑具做辅助,长时间叉开腿骑着它,对他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侯弘毅一开始倒是十足兴奋,可等真到了给江凛安骑具的时候,他的手却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哨兵处于兽型时,虽然依旧保留着人的记忆与思维,但或多或少会被野兽的本能影响,再加上侯弘毅的兽型是雪豹,位于老虎的食物链下端,他畏惧江凛其实是正常的。
侯弘毅在为江凛安骑具的时候,宋磬声也在给自己戴头盔。毕竟是冬日深山的夜间,温度极低,再加上急速奔跑带起的疾风,他必须保证自己不会江凛前行过程中失温。
一切整理就绪,宋磬声翻身骑上大白虎,向侯弘毅告了别。
白虎顾及着背上的他,一开始只是慢悠悠地小跑了几步,给他留出了适应和调整坐姿的时间,等他适应之后,才逐渐提速,如闪电般疾驰在深夜的森林间。
四周的景物以超出肉眼捕捉能力的速度倒退,宋磬声怕自己看久了眼晕,只得伏低身体,不再看路,将一切都交给了江凛。
他低着头,听着隔着头盔传来的风声,心底暗暗布置着自己的计划。
他没有说谎,虽不知道江凛是怎么中招的,可他确实受到了实验室药剂的影响,精神海出现了不正常的躁动。
他也确实触碰到了江凛的精神海,并帮他梳理了驳杂能量,但他有一点掺了假。如果他动用全力,他是可以短暂但彻底地压制住江凛的精神躁动的,但他没有。
他留手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能力,A级向导比A级哨兵珍贵多了,就算暴露也只会得到更优质的待遇。
他留手最主要的原因,是让江凛发狂,并借此进入他的意识海。只有脱离了理智的束缚,江凛才会暴露他内心最真实的梦魇。
而他,需要潜入江凛的意识海,了解他,控制他,并……帮助他。
他深知雅蒂兰斯研制的试剂对古华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能、也不会在此刻伤害江凛。
第141章
一般来说, 向导在触碰哨兵的精神海时,哨兵会觉得意识中有很明显的异物感,哨兵心防越重, 向导受到创伤的可能性就越大。
同样的, 如果哨兵对向导亲近而信赖,那两股意识交汇时, 就如同一滴水触碰到了另一滴水一样自然,哨兵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
刚才在酒店时, 宋磬声已经试验出了这一点, 江凛虽然已经忘了他, 可他的精神海却是熟悉自己的。
江凛顾及着宋磬声的身体, 跑了半小时后就停了下来,趴低身体让宋磬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人形的时候他还克制着,只借助伪装的哥哥身份去亲近他, 可变成兽型他就放纵多了, 好像属于人类的理智也和皮囊一同褪去了。
白虎从地上站起,足有小孩脸大的虎爪压住了宋磬声, 将他推坐在地上,随后慢悠悠地甩了甩粗壮有力的尾巴,绕到他身后做了靠垫。
宋磬声靠在它身上,抬手掀开了头盔前的透明面罩。由于白虎庞大的身躯刚好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所以他一点也不冷, 甚至能闻到一点野兽皮毛独有的味道。
厚嘟嘟的虎爪看似随意地搭在他腿上, 锋利的趾甲早已收起,看上去就像个大号的毛绒玩具, 引诱着人动手去捏。
宋磬声垂眸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谁能想到S级的杀神江凛,其实是个有着粉色肉垫的白老虎呢。普天之下, 看过江凛的肉垫,还捏过玩过的人,估计只有他了。
只怪当时年纪小,他又是不能化形的向导,自然会对他们三个的兽型产生好奇。姚湛空受过伤,不方便总是化形陪他玩,裴野鹤大多数时候也只半兽化,只露出一双翅膀。唯一一个能让他好好研究兽型的人,就是江凛。
他不仅摸过他的兽型,还在少不经事的时候,问过他那两个铃铛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起,宋磬声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要不是江凛已经不记得了,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虎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矫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威慑,可别有用心的爪子却微微用了点力,在宋磬声腿上踩了踩。
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白,现在这充满暗示性的行为一出,宋磬声顿时了悟。他抬手摸向白虎的爪子,一手握不住,他就将摘了手套的手塞进白虎的爪子下面,弯曲手指轻按着它柔软的肉垫。
手感和大号猫爪差不多,干燥而温热,像是极富韧劲的慢回弹一样,手感极佳。
白虎闭着眼,胡须微颤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看似无动于衷,只有缓慢摆动的尾巴表达了它享受的心情。
宋磬声看似在玩他的爪子,实则在通过接触感应他的精神海。
果不其然,他刚刚清扫出的那点空间很快又被驳杂的能量填满,那扇门里传来的躁动更加明显,宋磬声甚至有种自己再不过去,门里的精神海就要翻涌出来将自己吞噬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撤离了江凛的意识。
尽管江凛的精神海很熟悉他,可他现在意识清楚,要是此刻进入,江凛一定会有所察觉,他得再等等。
又过了七八分钟,江凛似是觉得歇得差不多了,遂用头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继续赶路。
宋磬声依从地站了起来,一人一虎再次遁入月色下的深山。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国境线处的标识了,而此时的江凛状态也不太好,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宋磬声瞅准时机,在它步伐停顿地间隙,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它的脖子,极突然地推开了通向它意识深处的大门。
白虎眼瞳一缩,意识随之涣散,它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伏爬在地上不动了。
而它背上的宋磬声正死死抱着它的脖子,眼眸紧闭,眉头紧锁。
好多血……
铺天盖地的血……
他进入江凛意识海的瞬间,整个视线就被腥红的血液占据,血红的月亮照得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地上则是没过他脚踝的血海。
血海与天连成一线,整个世界除了不远处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任何建筑和装饰。
若有若无的细雨落在宋磬声身上,他分不清落下的究竟是雨还是血,他只知道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呼吸里也满是血腥味。
而江凛,似乎就在远处……
宋磬声迈步向前走去,可脚下的水却充满了阻力,他每迈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渐渐的,如丝般的雨越下越快,很快由丝变成滴,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水线,很快就打湿了宋磬声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