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小学对宋磬声而言并没有什么压力,对隋淮之来说,换不换环境也没什么差别,他们照常上课、回家、吃饭、洗澡……像对连体婴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
一开始,宋磬声还在数着日子过,可时间久了,他又渐渐放平了心态,将精力都投注到了现在的生活上。
也因为他将目光越来越多地看向了隋淮之,他才渐渐发现,隋淮之的许多行为都带了点他们的影子。
不明显,但总让他恍惚。
“睡觉。”隋淮之从浴室出来,习惯性地寻他的手,寻到了,便将手指插入,十指紧扣在一处。
“好。”宋磬声笑了笑,和他一起缩在那张单人床上。
隋淮之不爱说话,他就更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可这样的沉默又和独处不同,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了。
“淮之。”宋磬声忽然叫了他一声。
隋淮之睁开眼,清明的视线中毫无困意,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因为听见宋磬声叫他,所以他就给出了回应。
“睡吧。”宋磬声毫无恶作剧的自觉,将人叫醒,又让他睡觉。
隋淮之也没有被人捉弄的恼怒,宋磬声让他睡觉,他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宋磬声被他逗笑。
听见他的笑声,隋淮之唇角也扬了起来,长而黑的睫毛微微上翘,像个陷在美梦里的天真的孩子。
到底年纪小,不经事,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宋磬声看着他的睡颜,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他从来都是被哄着入睡的那个,不管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都是等他睡着以后才闭眼。他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看着别人睡觉也是一种放松。
淮之……
这个陌生的名字,终究还是与他有了羁绊。
第170章
以前, 宋磬声总是那个被照顾的角色,如今地位颠倒,换他来照顾隋淮之, 他倒也逐渐品出了一点趣味。
隋淮之很乖, 乖到像是个任他摆置的洋娃娃, 由他选衣服,由他剪头发,总是紧紧牵着他的手, 一步也不离开。
对宋磬声来说, 这样的体验很稀奇, 也令他有些上瘾。
他将自己上辈子得到的照顾和偏爱尽数投注到了隋淮之身上,他是怎样被爱的,他如今就是怎样去爱的。
八岁的孩子像是一秒都离不得他, 哪怕睡觉也紧紧牵着他的手,像是怕他走。
入夜,宋磬声再一次被弄醒。
以前只是乖巧牵着他的人,今晚却多了不少小动作,挠挠他的腰,捏捏他的胳膊,最后又在他手心划拉了两下, 语气哀怨, “你从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小屁孩了?”
宋磬声没睁眼,脸上却带了丝笑容,“他不就是你吗?连自己的醋也吃?”
裴野鹤凑上来亲他的眼睛, 两个琉璃样的玉人儿凑在一起,像是两只互相舔毛的幼猫。
宋磬声被他闹得没法子, 又怕相遇的时间太短,所以被他一亲就睁了眼,将人推开半尺,问起了关键信息,“这次怎么间隔了这么久?”
他们虽然出不来,但是依然能透过隋淮之的眼睛看到外面的一切,自然也知道宋磬声一开始等待得有多么焦灼。
裴野鹤不再闹他,只轻轻拥着他,在黑暗中轻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但我们今夜有一整晚的时间慢慢聊,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有些事,宋磬声是知道的。
但也有些事,是他不知情的。
裴野鹤他们死时,确实将一切都心甘情愿的献给了宋磬声,可并不代表他们的灵魂就此湮灭了。
姚湛空死了,可他的意识一直寄居在宋磬声无名指的戒指里;裴野鹤的灵魂也没有消失,他一直活在宋磬声后背的鹤形兽魂里。
听到这里,宋磬声脸色突变,语气透漏出一股不易察觉地急切:“那江凛呢?”
江凛活着的时候,压根没来及和他有多少牵绊,就连死了,他也没来得及为他收尸,再想到这么久以来,他见到了姚湛空,也见到了裴野鹤,就是不见江凛……
裴野鹤见他脸都白了,醋得厉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他搂住宋磬声,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别担心,他也在。”
只不过,相比他和姚湛空,江凛一直在沉睡,从未苏醒过。
宋磬声松了口气,精神一松懈,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攥紧了裴野鹤的睡衣领子,已经在他细腻的脖颈间绞出了一丝红痕。
“对不起,”他匆忙放手,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我是怕江凛他……”
“没关系。”裴野鹤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两下。
尽管介意,可他明白宋磬声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亏欠江凛。在这份亏欠换完之前,他势必会将江凛放在他们两个前头。
江凛的事暂且按下不提,隋淮之的状态却是重点。天命之子分分合合都是常态,从来没有分出去却合不回来的说法,但他们却成了例外。
究其原因,或许是他们三个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执念,在这抹执念消去之前,他们三个的意识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这具躯体,却没法真正合二为一。
“执念?”宋磬声蹙眉,不解道:“什么样的执念?”
裴野鹤轻轻一笑,眼神里露出一丝顽劣,“这要靠你自己去猜了,声声。”
如果能猜中,哪怕无法履行,他们的执念也能消散大半。
爱情或许是世界上少有的不问践行只求心意的感情。就像下雨时渴望爱人来送伞,但当他带着伞踏出门,你又舍不得让他淋雨了。
执念吗?
宋磬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野鹤,“那要怎么履行呢?”
他并不觉得以裴野鹤这样的小心眼,能允许他将感情倾注在隋淮之身上,他一定会等到自己掌控这具躯体的时候,才来问他要答案。
“等这具身体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哨兵之力会彻底成熟,只有这副躯体内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支撑三个意识并存。”裴野鹤深情又愧疚地凝望着他,哪怕是孩子的眼睛,依然表露出了刻骨的爱意,“对不起,又要让你等我们了。”
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等也等不来想要的人。
方寸之地的六年苦守都过去了,如今看得到未来了,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上辈子来不及去看的世界,如今都随他自由来去,更有爱人陪在身边,十年而已,他等得起。
反倒是裴野鹤他们,被困在一副躯体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论起痛苦,他们才是更痛苦的那个。
这一夜,像是沉疴尽去,宋磬声和裴野鹤像小时候那样躺在一起,聊了很久。
多半是裴野鹤在说,说两句就要骂一骂江凛,怪他没照顾好他,骂他是个大傻叉。
宋磬声听了一耳朵,后知后觉地庆幸起裴野鹤当时提的“褪下戒指”的要求,一想到阿湛可能会看到那段记忆,他就浑身不自在,脸颊的温度高得能煎鸡蛋。
他一脸红,裴野鹤就捕捉到重点了。
相比宋磬声的尴尬,裴野鹤只觉得苦涩。
宋磬声不是战利品,性I爱过程也不是他的荣誉勋章,哪怕拎出几桩床事就能让另外两个意识嫉妒到眼红崩溃,他依然不愿意分享。
但他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一旦融合,所有的记忆都会归为一体,不仅会失去独立的意识,甚至连独占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也有好处。
裴野鹤眼眶有点湿润,但他忍下了这一点酸涩,尽量往好处想。好处就是以后就不用吃醋啦,不管他和谁在一起,在一起的人里,都会有一部分的自己。
随着天色渐凉,裴野鹤感到了一股无法抵抗的疲惫,他知道自己又要被关进这具躯体里了,比起十年无法自控的痛苦,他心里更清晰的反倒是对宋磬声的不舍。
他将宋磬声揽到自己身前,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声声……有空的时候,多抱抱这副躯体好不好,就算感觉不到,但是能看到,也行……”
这句“也行”听上去颇为心酸,宋磬声没有犹豫就点头了。
裴野鹤便像心愿达成一样笑着闭上了眼睛,再睁眼,又是平静到不见一丝波纹的眼眸。
天亮了,隋淮之也醒了。
宋磬声熬了一夜,又陪隋淮之上了一中午的课,午睡的时候怎么也爬不起来,但他又不想请假将动静闹大,只能在课桌上趴了一下午。
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隋淮之正在听课,左手拿笔,右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握着,随时随地牵手已经成了习惯。
教室里的课桌是典型的5*8,共四十个位置,每张桌子的左右都空着,唯独他们是例外。在隋母的要求下,他俩一直并排挨着,为了减少影响,特意坐到了最后一排。
他趴了太久,整个小臂像是被打了马赛克,僵硬得仿佛不存在。
宋磬声慢慢坐起,身侧的隋淮之立即转头看向他,声音很轻,也很平静:“醒了。”
他已经习惯了隋淮之人机一样的说话方式,于是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哪怕看不到裴野鹤他们,但知道他们的意识就在这具身体里,已经足够为他带来慰藉。
…………
时光如水,一晃九年。
隋淮之即将成年,和裴野鹤他们约定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这九年里,宋磬声无数次想起裴野鹤口中的执念。
一开始,他以为他们的执念就是十八岁那年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可要真是这样,无论怎么选,另外两个的执念都不可能平息,裴野鹤也不可能留给他一个必输的答案。
可要不是当年的选择,还能是什么呢?
上辈子,除了江凛什么也没得到,他们两个不是得偿所愿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执念?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宋磬声的脑海里忽然窜出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他给的都是他能给的,却不一定是他们想要的。如果有选择,他们会选择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呢?
所谓的求仁得仁,他们得到的,真的是心底最渴求的吗?
宋磬声仔细想了想,发现不是。
姚湛空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给了他勇气,也得到了公众承认的身份,可这真的是他最想要的吗?
好像不是。
他最想要的,是时间,是长久的陪伴。
姚湛空一直憧憬着和他的未来,甚至想将初夜留在婚后。在拒绝宋磬声冲动上头的求欢时,他想的是未来,他不想让这样值得珍藏的记忆变成一种宣泄似的冲动。
他将一切都留到了明天。
但他没有明天。
所以,这会是他的执念吗?
如果是,那裴野鹤的执念又是什么呢?